沈温茹能醒来,当真让卫英喜出望外。 她顾不上其他,连忙起身来到床畔边,整个人几乎是跪在床榻上的。 “茹儿,茹儿你醒了?你看看我,看看我。”
沈温茹嘤咛一声,她费力睁开眼睛,挣扎着往卫英的脸上看过去。 谢知筠适才发现此刻她眼睛里一片水雾,眼前似乎蒙着一层细沙,让她的眼神迷茫,似乎一直神游天外。 “母亲?”
沈温茹的声音脆弱的如同雏鸟,不仔细听是压根听不见的。 卫英强忍着眼泪,她不敢哭,甚至不敢大声喊叫,她只是握住沈温茹滚烫的手,把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唉,母亲在呢。”
沈温茹冲她笑了笑。 “母亲,”她声音有些嘶哑,“母亲,我好累,好冷,好难受。”
她费力地说着话。 因里面的动静,崔季也起身,此刻跟着进了里间。 见到沈温茹醒了,她先是惊喜起来,随即却又紧紧攥了手心。 沈温茹还没吃退烧药,她不应该醒的。 谢知筠搬了椅子过来,让崔季也坐在床畔边,同卫英一起看着沈温茹。 沈温茹昏迷了大半日,此刻脑子昏昏沉沉,加之烧得厉害,故而她根本分辨不清此情此景。 再乖巧的孩子,在病重的时候也会撒娇。 此刻的沈温茹就在同卫英撒娇。 “母亲,我好疼,好疼,全身都疼。”
发烧的时候是会这样,全身上下就连骨头都疼,可卫英也没办法,她退不了烧,只能这般疼着。 且为了她,虞晗昭还去了颍州,如今也不知是否安全。 卫英心里犹如火烧,仅仅半日,她嘴里就起了燎泡,方才吃银耳莲子羹的时候,嘴里生疼。 “乖,乖啊,”卫英含泪给她为了点水,也不敢叫多喝,“一会儿你睡着了,你就不痛了。”
母女两个说了会儿话,沈温茹终于清醒了过来。 她犹如一张轻巧的花笺,瘦瘦小小躺在床上,好似不存在一般,单薄得可怕。 沈温茹慢慢才发现,屋子里除了母亲,还有舅母和长嫂。 她迟钝的脑子慢慢转过弯来。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回握了一下卫英的手,然后就对她道:“母亲,我是不是又让你担心了?”
小姑娘的声音单薄,干涩,带着病痛之后的沙哑,却唯独没有痛苦。 她已经习惯自己这个破洞一样的身体了,常年的病痛并没有让她自怨自艾,却把她养成了越挫越勇的性格。 为了她的病,母亲同父亲关系淡漠,常年说不上几句话,甚至为了她,父亲这么多年也没说要过继嗣子,直到族中不停闹腾,父亲才终于让堂哥来到了家里。 沈温茹偶尔会觉得自己是母亲的拖累,也是父亲、舅舅舅母的拖累,但她已经坚持了这么多年,母亲、父亲、舅舅舅母也为她坚持了这么多年,她不能说放弃就放弃。 好歹活到了现在。 好歹长大成人了。 哪怕多陪母亲一日,也是好的。 可今日,满身的病痛折磨着她,令年少的她也不由心生埋怨。 为什么她就是这个破败的身体,难道就因为如此,亲生父母才不要她的吗? 可这不是她的错。 沈温茹看着母亲眼里的泪光,看着面色惨白的舅母,看着关切看向她的长嫂,她眼睛里闪过一丝泪花。 她终于明白,她或许无法看到明日的太阳了。 也好,也好。 沈温茹忽然开了口:“母亲,昨日雨落那么大,噼啪作响,怪好听的。”
卫英点头:“好听,好听的。”
她的病就是因为这一场雨而来,可沈温茹却说那雨声好听。 “真的好听,以前母亲教过我,春雨贵如油,有了这雨,地里的庄家就能长好,对吗?”
“对,你说的都对,我们温茹什么都懂。”
沈温茹笑了。 眼角的泪不受控制地滑落枕边,洇湿了她枯黄的鬓发。 “母亲,别为我难过。”
“舅母,长嫂,我挺好的。”
孩子稚嫩的话语,让几个大人心里沉甸甸的,卫英再也忍不住,终于痛哭失声。 “茹儿,茹儿,没事的,没事的,一会儿吃了药,你就好了。”
沈温茹如同往日的每一次那般,轻轻握着母亲的手,眼睛一瞬不瞬落在她脸上。 似乎想要把她刻在心里。 “好,我知道的,我很快就会好了。”
“所以母亲,你也别哭了。”
沈温茹想要冲她笑笑,可她喉咙干涩,浑身都没有力气,就连一个简单的笑容都做不出来了。 她目光上移,看向了崔季。 “舅母,家里真好,我好喜欢家里,”沈温茹道,“想到母亲以后就留在家里,我心里就特别高兴。”
崔季使劲冲她点头,而已说不出话来。 沈温茹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她已经明白自己或许熬不过今日,同崔季说的这些话,就是为了卫英以后考虑。 谢知筠轻轻拍了拍崔季的后背,她看向沈温茹,眼中赤红,却没有落泪。 她对沈温茹露出一个一如往常的笑容。 “茹儿,你放心便是了,这里永远是你跟姑母的家,”她这一声,无异给沈温茹吃了一颗定心丸,她继续道,“等你好了,我带你去庄子上摘桃子。”
谢知筠仿佛闲话家常一般,对她道:“庄子上的桃子结果了,今年雨水好,果子又大又甜,很好吃。”
沈温茹听着她的话,眼皮子直往下耷拉,她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困顿席卷而来,无法形容的燥热席卷她周身,她觉得自己呼吸的每一口气都带着热浪。 在沉睡前的最后一刻,她对卫英说:“母亲,我困了,睡一会儿。”
说罢,她便闭上了眼睛,重新沉入梦境里。 卫英见她闭上眼,当即吓得心跳骤停,险些就要扑到她身上痛哭失声。 还是谢知筠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卫英,连声道:“姑母,表妹只是睡过去了,无碍的。”
卫英才回过神来。 她看着女儿略带痛苦的睡颜,呜呜咽咽的哭声再度回荡在卧房里。 “茹儿,我的茹儿,苍天不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