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筠听到这里,对卫宁淑升起一股同情。 她微微蹙起眉头:“两岁的孩子应该没有那么多记忆,我记得母亲是在你五岁时嫁入的卫氏,那会儿大妹应该就由她来抚养了吧?”
卫戟点点头。 他望向窗外的目光一直没有收回,灯影摇曳,在他脸上落下一道道阴影。 卫戟的声音低沉,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柔。 “两岁虽然没有记忆,但身体会告诉她要保护自己。”
“母亲那时刚嫁来家中,大妹又认生,磨合了好久之后才让大妹敞开心扉,唯一幸运的是,当时母亲有孕,看到母亲对新生的弟弟那么温柔,大妹才终于接纳母亲。”
卫戟诉说着年少时的事,都只说卫宁淑,从不说自己的过往。 谢知筠安静听着,叹了口气:“正因此,大妹不想嫁人?”
听到这一句,卫戟回过头,认真看向谢知筠。 他眼神深邃,眼眸里有着忽明忽暗的光,颇为耐人寻味。 谢知筠不知他是如何想的,却能听清他的话。 “并非如此,大妹其实曾经有过未婚夫的。”
“什么?”
谢知筠很是惊讶。 卫戟想到卫宁淑,不由叹了口气。 他很少会颓丧,唯独对这个妹妹,他会为她忧心。 “大妹很惧怕陌人,唯独对小时候一直陪在她身边的陈庆二子不惧怕,他们两个两小无猜,青梅竹马,陈攸之是个斯文俊秀的少年郎,从小都对大妹很好,在他们年方十六的时候,两家也定了亲……” 谢知筠面色微变,心中也跟着难受起来。 卫苍早年离开太兴,跟随的就是邺州的陈庆,陈庆当时任邺州牧,而卫苍不过是他身边的亲兵。 这一段经历,可称得上传奇。 后来十余年卫苍跟随陈庆出生入死,多次救其性命,从亲卫队长一路高升,最后成为邺州城的守城郎将,手里捏着陈庆麾下大半军队。 然而就在四年前,大齐来袭,陈庆率领军队远赴战场,而当时卫苍同卫戟一起去雁荡山剿匪,邺州城空了一半。 太址山的乌曹旧部就是此刻盯上了谁都不敢惹的邺州,偷偷奔袭,想要攻占这富饶的邺州。 只要能拿下邺州,占领这座城池,那么他们就再也不用在太址山过苦日子了。 这一批山匪足有万人,都是穷途末路的残忍凶徒,他们中有不少人都是陈庆或卫苍的手下败将,对其恨之入骨。 那万人一路直奔邺州,趁着夜里两班换岗,拼死厮杀进了邺州。 多亏邺州的士兵皆是训练有素的精兵,迅速组织兵力抵挡。 但穷途末路的人是没有理智的。 他们一路烧杀抢掠,城中哭声震天,陈家军殊死抵抗,但当时城中守卫不过八千人,还要分散四周城门守卫,能抽调的抵抗兵力便不足了。 最终这些人杀到了邺州牧府前。 幸运的是,那几日卫家的人跟随崔季回了娘家,只有二夫人和黎夫人留在卫府,二夫人还算果断,一听到动静就叫来府兵关闭大门,死守不出。 而邺州牧府就遭了殃。 当时陈庆的长子和次子陈攸之一起拿起长剑,拼杀出了州牧府,用他们自己的命保住了府中的女眷。 陈家的男人,就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等陈庆赶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两个儿子的尸体和满目疮痍的邺州。 那一夜陈庆杀疯了,而他自己也因为悲伤过度,没有注意身后刺来的长剑,最终同两个儿子一起捐躯。 当卫苍和卫戟赶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卫苍失去了挚友,失去了邺州的主帅,而卫宁淑失去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少年郎。 卫戟声音里满是哀伤:“大妹当时拼死要嫁给攸之的牌位,要做那望门寡,还是陈伯父的夫人一句话阻止了她。”
“李伯娘当时说,陈氏男儿满门战死,功勋累累,他们是为了邺州百姓死的,不需要再添一座活着的牌坊。”
“他们陈氏只要活人,不要牌坊,如今活人都没了,只剩她一个老太婆,要牌坊又有什么用?”
谢知筠身心剧震。 她年少只经历过一次战乱,就是十三年前的上元灯会,可那日的记忆全部缺失,她一概不记得了。 之后的琅嬛也曾有过危机,或许是福星高照,谢氏一直没有遭受过苦难,谢知筠并未亲眼见过战争的残酷。 但方才,卫戟短短几句话,谢知筠就清晰闻到血腥味。 那是镌刻在史书上,短短几笔的描述。 却是无数人命、血泪堆就而成苦难。 谢知筠只觉得心中沉甸甸的,有一颗大石死死压在她心上,几乎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卫宁淑的过去就是在这么多苦难里堆砌起来的,她甩不脱,挣不开,那些过去的痛苦,那些离开的人们,永远把她锁在了过去。 谢知筠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她自己都没听出来,自己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 “我会好好同母亲说,母亲那么温柔,一定能知道大妹的心思。”
卫戟偏过头看向她,却只看到她半垂着眼的侧脸。 她的脸蛋很小,不过巴掌大,下巴纤细温柔,滑过一个漂亮的弧度。 这么看着她的时候,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温柔缱绻,可在这温柔之下,卫戟能品出些许的苦闷。 是方才他说的那些过去,让她难过了。 她从来都不是了冷情的人,偶尔说着冷硬的话,可心却比谁都软。 “辛苦你了。”
卫戟顿了顿,道:“也多谢你了。”
谢知筠心中微顿,她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向卫戟。 此刻卫戟才看到,她眼底已经一片潮红,却忍着没有落下泪来。 卫戟伸出手,趁着她没回过神时,在她眼底轻轻摸了一下。 他的指腹粗糙,带着一层层的茧子,摩挲在她稚嫩的脸上,甚至发出沙沙声。 谢知筠微微蹙起眉头,往后扬了扬,伸手打掉他的胳膊。 “做什么?休要动手动脚。”
借着这个动作,谢知筠扭过头去,不让她看自己通红的眼睛。 “不嫁人没什么不好的,”谢知筠一字一顿道,“我是长嫂,我能做主,以后我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