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日,卫氏跟谢氏都没什么大事。 谢知筠偶尔处理一下后宅的琐事,倒不算太忙。 这期间去看望了一回崔季,见她气色好了不少,人也精神许多,也略微放了心。 不过崔季倒是同她说:“国公府就是这般,忙起来就忙个没完,闲暇时便省心。”
她靠坐在床榻上,身量消瘦,有一种虚弱无力的苍白。 在她身上,谢知筠能看到蒲柳的羸弱和坚韧。 “这国公府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崔季认真看着谢知筠,“说小,我们不过就这一家人,左不过父母兄弟,左不过骨肉亲情,许多事便好办。”
谢知筠安静听她说。 早两月这种感觉并不明显,现在她就能清晰感受到崔季对她的殷切期盼。 这种期盼同她们两个的身份是不相符的。 毕竟,崔季是卫戟的继母,她也有自己的亲生骨肉。 崔季继续道:“说大,就大了去了。”
她喘了口气,挥手不让谢知筠伺候她,自己低头吃了口银耳雪梨羹。 “国公府治下八州,子民繁多,芸芸众生,小到一粒米,大到一片山,都得国公府来操心。”
“你可知这八州有多少人口、田亩、山川、草木?”
崔季挑起柔和的眉眼,安静看向谢知筠。 “国公爷在外征战,保护百姓,国公府的其他人等就要努力让能苟活下来的百姓有饭吃,有衣穿,能一家团圆,不会妻离子散。”
崔季拍了拍谢知筠的手:“以前这些事是我来做,现在要慢慢交给你了。”
谢知筠有些愣神,她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客气寒暄。 “母亲身体总会好的,家里有母亲治下,大家才能安心。”
崔季摇了摇头。 她神色莫名,低头看向她那双略显粗糙的手。 同是世家女出身,她只比谢知筠早生二十载,命运便截然不同。 这并非她的不幸,也并非谢知筠的幸运,这只是命运不同而已。 崔季心如止水,她抬眸看向谢知筠。 “念念,我可以这么唤你一声吗?”
谢知筠这一次是真的愣住了,她眨了眨眼睛,莫名红了脸。 “母亲,怎地叫这么幼稚的小名。”
崔季轻声笑了笑。 “哪里幼稚,这名字多好听。”
崔季声音悠长:“伯谦跟国公爷一样,也不一样,你同他好好过。”
这是谢知筠第一次听她念叨夫妻之间的事,倒是不觉得羞赧,只以为她有感而发,便道:“好。”
崔季知道她没往心里去,但她也并不着急。 日子还长呢。 她叹了口气:“你觉得晗昭如何?”
谢知筠笑道:“晗昭很是可爱,我觉得她很好相处。”
崔季想了想,便道:“那你就多跟她玩一玩,她性子冷,不会主动亲近人,在府里有些寂寞。”
谢知筠便说:“好,母亲放心便是。”
那日回来后,谢知筠总觉得崔季的话有些奇怪,她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么事端,便同贾嬷嬷念叨了几句。 贾嬷嬷想了想,才跟她说:“小姐,我见国公夫人是个极好的性子,她待人柔和,对子女慈爱,所有孩子都一视同仁,皆当成亲骨肉。”
“且看她同二夫人和黎夫人相处,便知她没有坏心肠,大抵真是身体不好,想早点把国公府的差事交给你吧。”
谢知筠想了想,道:“如此倒还算好事。”
那日晚上,卫戟回来,便同她说了这几日的差事。 “城外一千多流民,只有六百左右愿意进城落户,剩下的想要等到春暖花开离开邺州,许多都想要回到故乡。”
谢知筠道:“六百人倒是不算少了。”
卫戟咬了一口热腾腾的肉包子,三两下咽进肚子里,喘了口气才继续道。 “前几年仗打得厉害,城外的良田大多荒废,后来咱家定府邺州,百姓陆续回归,城外的良田才重新被耕种,不过当时是按户划分的田地,许多富户也出了一部分零散的田地,这样百姓才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
城中的百姓其实大多都是做小本买卖的,各种餐食铺子,米面粮油,布匹茶点等,但凡生活能用到的东西,城中都有的卖。 也有部分百姓住在城郊和城中的边缘,白日出城耕作,耕种米粮,算是城中住的农户。 同村县的农户相比,除了多了一份邺州的户牒,其余并无不同。 流民们没有身份,其实都是黑户,所以他们不用交税,这是许多人失去家园亲人后会流落街头的原因。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用交税,不用想着攒出一口米粮给家人,今朝有酒今朝醉,能活一天是一天。 但他们也想要落叶归根。 如今天冷,邺州左近都算是暖和的,等到春暖花开,他们就会离开,继续踏上归途。 谢知筠虽常年在谢氏,几乎不怎么出府门,却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闺阁小姐。 “且不提要离开的流民,要入城的流民住在何处,以何为生?”
谢知筠如此问。 卫戟也并不惊讶她的敏锐,他放下筷子,想了想道:“城外的良田几乎全部分完了,现在只有位置不好的旱田,另外城中的夜香,净扫,夜晚治安,防火队等都缺人,愿意做这些苦活的都给登记。”
卫戟说到这里,忍不住抓了抓头发。 他咧嘴笑了笑,颇有些自嘲地道:“说实话,处理这些民生琐事比打仗难得多。”
卫戟摇了摇头:“他们一嚷嚷我就头疼。”
谢知筠抿嘴笑了。 她给卫戟盛了一碗莲藕排骨汤,让他补补脑,这才道:“其实也好办的。”
她道:“原来族学中有个老先生,曾在先秦国子学做过博士,我受过他的教导,对他的记忆很深。”
谢知筠一边回忆,一边抬眸看向卫戟。 她杏圆眼儿微微上挑,眼尾飞出一抹神采飞扬,她那双黑葡萄一般的琉璃眼珠璀璨生辉,摇曳出一室星光。 她眼中似有星火。 谢知筠对卫戟道:“夫子曾经说,民生便是予民所需,他们要什么,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朝廷尽力满足就是了。”
“大多数百姓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安顺遂,”谢知筠道,“你愿意听他们的话,见他们的苦,解他们的难,那邺州就会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