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姨,您认识……凤楼主人吗?”
施宣铃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随口道:“我们这次去了凤楼第九层,那里的嫁衣的确美艳绝伦,据说都是凤楼主人亲手做的,只是我们却无缘得见他真容,还误触机关,闹了个大笑话,险些将自己性命都搭了进去,想想真是不划算,慕名而去,却连这凤楼主人的一面都不曾见到……” 那凤楼主人现身的时候,施宣铃恰巧被裴世溪打晕了过去,所以不曾看到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白发少年,当她醒来时,就已经身在青林苑了,此趟凤楼之行,她心心念念想见的凤楼主人,却是连个影子都没捞着。 “宛姨,你久居云城,不知你可否认识……那凤楼主人?”
少女的语气里,似乎只带着满满的好奇之意,并无其他的目的,宛夫人沉默了片刻,却终是摇了摇头,反而向施宣铃问道: “你们在凤楼第九层里,究竟遇到了什么?”
施宣铃一怔,这个倒是用不着隐瞒,她想了想,当即一五一十,将自己与越无咎误触机关,中了箭雨迷烟的经过都说了一遍,末了,她不无感叹道: “我自幼学医,原是百毒不侵,连岛上的海蜈蚣都奈我不何,却没想到会在凤楼中了招,那迷烟连我都无法抵挡,可见其厉害之处,凤楼果真是神秘莫测,奇诡难探。”
听着施宣铃遭遇的一切,宛夫人面色淡淡,无甚波澜,只是在她感慨完后,忽然对她道: “宣铃,你一身医术出神入化,能够治病救人,可却终究缺了一些自保的能力,你有没有想过,若再遇到如此险况,谁来救你?”
这话问得有些突然,施宣铃眨了眨眼,下意识地回答道:“我跟世子形影不离,相携与共,他总会在我身边保护我的,他一身武功又极好……” “愚蠢!”
宛夫人毫不客气地斥道,她微微抬眼,冷冷说了一句:“永远不要将身家性命托付给任何人,尤其是……男人。”
“为何我们女子,不能将性命掌握在自己手中呢?”
白狐一身傲气,手持挽月神弓,站在宛夫人的肩头,哪怕困于笼中,却仍然挺直着纤细的背脊,不屈不挠,不卑不亢,不向任何人低头。 施宣铃愣愣地看着那只白狐,耳边传来宛夫人意味深长的话语:“好孩子,你聪慧灵动,悟性奇高,能学会医术,也定能习武。”
“求人不如求己,女子生来就比男子弱吗?为何一定要男人来救,却不可以自救呢?”
短短几句话,却令施宣铃颇有一股醍醐灌顶之感,宛夫人也适时握住了她的手,望着她一双浅色的眼眸,一字一句道: “宣铃,我们女子,生于天地间,得日月之清辉,心灵手巧,隽秀无双,可以美,可以雅,可以柔,却唯独不能弱。”
“你若愿意,宛姨想传授一些本事给你,只要你肯学,我必倾囊相授,这也算是……报答你为我解蛊毒的恩情吧。”
“传授一些本事给我?”
施宣铃瞬间反应过来,有些意外,又有些难以言说的惊喜:“宛姨,您的意思是说,要教我武功?”
宛夫人点点头,从容不迫道:“宣铃,你还记得吗?你曾在云城遭遇过赤奴人伏击,还替阿笙挡了一钩子,半条胳膊血流不止,险些废了,而这一次闯凤楼,你又误触机关,中了箭雨迷烟,差点在那第九层丢掉性命。”
“前路漫漫,日后你不知还会遇到多少艰难险阻,刀山火海,若是能有一身本事自保,岂不比依附他人强上百倍?”
“远的不说,只说近的,你身处云洲岛之上,那赤奴人虎视眈眈,不知何时便会挑起大战,又有周遭海盗不时前来滋扰生事,你一个水灵灵的姑娘,若是遇上这两拨豺狼虎豹,该如何保护自己呢?”
真心实意的一番话,听得施宣铃频频点头,她似乎茅塞顿开,对着宛夫人朗声道: “宛姨,您说得很对,凡事都得靠自己,不能依附他人,我能沉下心来学好医术,难道就不能咬牙吃苦,学好武术吗?”
“我也不比别人弱,更不愿成为世子的负累,甚至下次若是世子遇险,我也想救他于水火之中,我不仅想有自保之力,还想有保护自己所在乎之人的能力。”
少女清灵的声音回荡在屋中,她眸光一动,忽然下了床,毫不犹豫地朝着宛夫人跪了下去。 “宛姨,我愿意跟您习武,若是您不嫌弃,便收下我这个小徒儿吧。”
说话间,施宣铃弯下腰,重重地对着宛夫人磕了一个头,手腕上的铃铛也跟着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她还想磕第二个的时候,宛夫人已经伸出了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稳稳地托住了她,少女抬起头,正对上了宛夫人那双含笑的眼眸。 孤寂的白狐在这岛上,画地为牢,惩戒自己,已经郁郁寡欢了太多年,许久没有这样发自内心地笑过了。 宛夫人心绪激荡间,眸中似有泪光闪烁,唇边的笑容都带着欣慰之情:“很好,小徒儿,你随为师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 海浪翻涌不息,夜风冷冽地卷过岛上,月光摇曳,一地如银。 屋里暖香缭绕,裴世溪却辗转反侧,一闭上眼,脑海中便会浮现出在凤楼里所经历的一切,画面的最后,停留在了那个坐在轮椅上,一头白发的少年身上。 “你就是这座凤楼的主人?”
当时他问出这句话后,白发少年却目光淡漠,丝毫没有理会他,只是转动着轮椅,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他被全叔“请”出了凤楼,带着满脑子的疑问,眼前都是白发少年手腕上一闪而过的那个图案。 此番阴差阳错,虽然错失了杀掉越无咎的最好机会,却也有了一个意外收获,与之相比,越无咎的性命也便显得无关紧要了。 毕竟越家满门覆灭,只余他一人被困在岛上,生命一眼便能望到底,谅他也掀不起什么风雨,不过苟延残喘,了此残生罢了。 倒是那个凤楼,还真在他意料之外,叫他既震惊,又摸不着头脑,只想快点搞清楚这凤楼主人的来历。 终于,裴世溪坐起身来,按了按额角,不打算再勉强自己入睡了,他直接命手下的乌金卫将一个人喊了过来。 “小陌,你在云洲岛上两年,有没有听说过云城里……有一座凤楼?”
被叫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小陌。 裴世溪早已屏退左右,偌大的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小陌也有些措手不及:“五叔,你大半夜的将我叫来,就是为了问这个?我还担心是你哪里不舒……” “你先回答我,听说过凤楼吗?”
裴世溪神色认真,小陌心下也不由一紧,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点点头后,却又摇了摇头,如实回答道: “五叔,我这两年一直都待在海膳房里,没有机会离开过,更不曾踏足过云城,虽然有听闻过凤楼的名气,但我只知道那里是卖嫁衣的,其他的便不得而知了……” 海膳房里有几个厨娘不时会进云城采办,她们曾在长街上见过大户人家娶亲的队伍,还远远地凑过热闹,看着那新郎从花车里将新娘接了下来,新娘身上穿的就是凤楼做的嫁衣,那可真叫一个惊艳绝伦,羡煞了众人。 “那几个厨娘回来后,便像着了魔似的,一直念叨过,说是这辈子若能穿上一回凤楼里的嫁衣,哪怕就是死了也值当了,其余人还打趣她们,难道就为了件嫁衣,还想嫁上第二回吗?”
小陌平日在海膳房独来独往,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要不是那几个厨娘絮絮叨叨地念了太多遍,他也不会记住这个“卖嫁衣”的凤楼了。 听了小陌的一番回忆后,裴世溪沉默了良久,方抬起头来,幽幽地说了一句:“那座凤楼……当真只是卖嫁衣的吗?”
小陌一惊:“五叔,你是说……那座凤楼有古怪?”
“何止是古怪,我白日里就去了一趟凤楼,那里机关重重,处处都透着诡异,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在那凤楼主人的手腕上,发现了火凤明王的图腾。”
不动明王,火凤降世,慈悲之心,无可撼动,苦海世人,何日归岸? 这火凤明王的图腾,在几百年前,裴世溪的先祖们便刻在了身上,乃是他们一族的象征。 只是后来为了遮掩身份,族人们隐姓埋名,藏匿于大山之中,为了活命也只能抛却这个图腾印记,久而久之,关于“火凤明王”的一切便也消失在了族中,只剩下一些久远的传说。 但图腾虽然不刻在身上了,所承载的那份意义与信仰,却依然镌刻在每个族人心中,时至今日,仍然熠熠生辉。 裴世溪在这凤楼之中,乍然看见族中消失已久的图腾印记,怎能不震惊莫名呢? “我有理由怀疑那座凤楼,同我族有着莫大的关联,看来有些东西,我必须得去查清楚了,等离开云洲岛后,我便会寻个机会,回一趟族里,不管是从族长那里,还是从族里留存的古老记载中,我都得找到一个答案……” 裴世溪喃喃着,盯着案上跃动的烛火,忽然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应当也是我们流落在外的族人……” 他说出这句话时,小陌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一瞬间便想到了曾经在海膳房里救下他的那道身影—— 她怜悯地望着他,用一双清浅的茶色眼眸望着他,那对瞳孔澄净得像山中潺潺的泉水,就如同他母亲那双温柔的浅色眼眸一样。 裴世溪没有注意到小陌的失神,只是一边伸出手,拨动着那烛火,一边低喃着道:“不出所料,她应该就是从青黎大山里出来的,她还在如今居住的院里种了一片结颜花,但是我想不通,她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派天真懵懂的样子,瞧上去也不像在伪装,更不像是族中派出来潜伏的探子……” 裴世溪的声音越来越轻,他修长的手指微微合拢,终是将那束小小跃动的火光捻灭了。 “我得回族中查清楚一切,无论是凤楼,还是这个流落在岛上的族人,我都得找到答案,火凤明王在上,庇佑我能解开这些谜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