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自己的亲爹?”
施宣铃倒吸口冷气,有些不敢置信,柳厨娘点点头,继续压低了声道:“听说这罪奴的爹有些来头,是兵部的一个官员,手里也有点实权,但是酷爱饮酒,一喝醉了就对妻子拳脚相向,这罪奴的娘三天两头就挨打,好像一条腿还被打瘸了!”
“要我说,这位夫人的命是苦了些,但女人嘛,毕竟出嫁从夫,以夫为天,自家男人脾性大了点,便多哄着些,不管怎么样,伺候夫君,顺从夫君,都是分内之事,这嫁给谁不都是一个样么,忍忍不就行了吗?”
柳厨娘说到这,看了看施宣铃,似乎想得到她的附和般:“三小姐,你也出身官家,这大户人家本来规矩就多,身为一家之主,多几分威严也是理所应当的,这做儿女的,哪能将自己的亲爹说杀就杀了呢?这不是大逆不道,匪夷所思吗?”
一番话到了最后,柳厨娘感慨不已,也不怕被角落里那道身影听见了,那张昳丽的面容透过散乱的长发,幽幽盯着她,如同暗夜里的鬼魅一般。 “按你这么说……”施宣铃却是眉心微蹙,又看向角落里的人影,陡然拔高了语音道:“这个爹的确该杀啊,不是吗?”
柳厨娘万万没料到会得到施宣铃这样的回应,一时间都结巴了:“三,三小姐?”
“难道不是吗?若是我爹成天打骂我娘,还将她一条腿都打瘸了,我也会忍不住动手的,那可是我娘啊,谁敢动她一下,我都会跟那人拼命的!什么一家之主,在他动手打我娘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不是我爹了,不过是披着人皮的畜生罢了!”
脆生生的话语在屋里回荡着,柳厨娘目瞪口呆,惊得都合不拢嘴了。 她哪里会知道,施宣铃本就不是什么正统的世家小姐,根本不吃“三纲五常”那一套,她幼年生活在山间,无拘无束,骨子里一直自由不羁,天地万物,是非好坏,她一双眼睛看得明明白白,心中自有定论,哪会轻易被荼毒同化呢? “可,可毕竟咱们是女人,嫁了人就得认命……” “女人怎么了?女人就不是人了吗?女人的命就活该贱一些吗?”
施宣铃情不自禁地握住双拳,皱眉道:“还有出嫁从夫,伺候顺从什么的,也都是歪理,我家世子还会给我端水洗脚呢。”
“端水洗脚?”
柳厨娘瞪大眼,脸上忍不住露出古怪之色。 “对啊,他说夫妻之间就该如此,他待我好,我待他好,这样才对嘛,不然我嫁给他图什么呢?图他天天打我吗?”
柳厨娘震惊了,这下是彻底哑口无言了,她仿佛心弦受到了极大的撼动,甚至被施宣铃的话颠覆自己这大半辈子以来的认知。 “三小姐,我,我有些乱,你让我想一想,好像你说的东西……也都没有错,只是,只是从前没人跟我这样说过,我是真的糊涂了,你容我多想想……” 柳厨娘喃喃自语着,心神恍惚地离去了。 施宣铃回过头,再不迟疑,凑到了角落里那道瘦弱身影旁,小心翼翼地拨开她的头发,查看她身上的伤势。 “小妹妹,你还好吗?你叫什么名字啊,身上有哪里受伤了吗?”
那张漂亮至极的面孔彻底显露在施宣铃面前,尖尖的下巴,秀致的眉眼,明明是一副楚楚动人的面相,却不知怎么,全身只散发着一股冷冽的气质,仿佛万花丛间,一只孑然飞舞的蓝色蝴蝶。 对,正是一只蓝色蝴蝶,施宣铃分明看见,这小姑娘肩头白雾缭绕,飞着一只清冷孤寂的冰蓝色蝴蝶。 看着那孑然幽冷的蝴蝶,又想着柳厨娘方才说的那些话,施宣铃便忍不住对这“护母弑父”的小姑娘生出更多怜惜之情来,她却不知,眼前之人却也盯着她茶色的瞳孔微微出了神。 直到施宣铃又小心翼翼问了一遍后,那张昳丽的面孔才回过神来,薄薄的双唇动了动,终于开口了: “我不是小妹妹,我叫小陌。”
施宣铃猛地倒吸口气,一双眼睛差点瞪出来,她像见到怪物一般,震惊到无以复加:“你,你怎么是个男的?”
—— 海风飒飒,浪打礁石,云洲岛上的夜晚总是格外清寒,又格外静谧。 屋里烛火跃动着,裴世溪坐在案前,俊美无俦的一张脸沉静无比,将手中那份罪奴契书又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这才扔进了旁边的暖炉里。 眼见那火舌一点点将那张契书舔舐殆尽,最终一点灰都不剩下,裴世溪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抬眸望向站在他跟前的小小少年,唇边扬起温和的笑意: “小陌,奴籍已销,从今天起,你便重获新生,恢复自由了。”
他烧的那张罪奴契书,正是属于眼前这位单薄瘦弱,容貌却又昳丽万分的少年。 裴世溪此番来岛上,除了带走息月寒,还要带走一个罪奴,为此他寻了借口,向允帝请旨,镇抚司惩戒犯人,炼制毒药,需要一个“药人”,正好他此趟来到云洲岛上,不如便在最低等的罪奴里挑上一个带回镇抚司。 罪奴的命微不足道,成为药人正好“物尽其用”,允帝挥挥手,随口便应下了。 闻晏如得了旨意,裴世溪名正言顺上了崇明塔,翻开罪奴名册,看似不经意地一指,满不在乎道:“就他吧,才十二岁,年纪小,尚是童子之身,容易练成一些,每日浸泡在药汤里,试遍百毒,最适合做‘药人’了。”
闻晏如听着呼吸一颤,于心不忍道:“非得用活人来试毒吗?若是,若是不慎被毒死了怎么办?”
“死了便死了呗。”
裴世溪扬唇一笑,轻描淡写道:“抬出去埋了就是了,镇抚司大不了再寻一个新的药人,还能怎么样?”
“可,可这毕竟是一条人命,而且才十二……” “行了,闻将军,圣旨不可违,把人送到我房里吧,我看看他身子骨如何,是不是块好料子,其他的你不用操心了,好吗?”
上岛才一日,裴世溪便做成了三件事—— 探了越无咎的虚实,同息月寒见面并达成交易,以及,成功带走了小陌。 “五叔,谢谢你,我知道你会来,我一直在等你。”
才十二岁的小小少年站在灯下,有张雌雄莫辨的美丽面容,他已经沐浴更衣,梳好了头发,脱下了脏兮兮的衣裳,换上了裴世溪为他准备的华服,从头到脚光芒四射,愈发昳丽动人,只是唯独身上那份冷冽的气质依旧不改,仿若暗夜里一只孑然孤冷的冰蓝色蝴蝶。 这声“五叔”叫得裴世溪长睫微动,看着眼前清瘦的小小少年,一时间感慨万千,不由长叹了一声,拉着小陌的手坐了下来。 “好孩子,你受苦了。”
小陌的母亲与裴世溪乃是同族之人,有些远亲关系,按照辈分,小陌当唤裴世溪一声“五叔”。 “五叔这次来岛上接你离开,会将你送回族中,从此你再也不用受苦了,你就听五叔的话,安心留在族里,好好活下去,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