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凤克制了一下自己的小情绪,侧身微微推开车厢左侧的窗向外瞄,罗仁从窗的另一侧也向外看了一下,就缩回身道:“看到了!左侧向前三户商家,门前挂着红黄两条丝绸。店外有两个人,一个在招呼客人,另一个像是个管事,眼神一直在四处张望。”
王玉凤诧异的看了看小儿子,知道这小子耳目好,可这也未免太好了。自己还没适应窗外的光线,他都已经看清楚了。 罗通已经见识过弟弟听声辨数的本事,所以深信不疑。此时微皱眉头道:“别的都好说,这三杆花枪要如何不引人注意的带进店里?尤其是阿娘的那杆大枪。”
罗仁想了想,道:“兄长,我们的枪比较短,如果不考虑枪头部分,倒是很像商家的挑杆。就是把绸缎之类挑得高高的,来吸引客人的那种杆子。但是阿娘的长枪实在是太长了……“ 罗通赞道:“阿仁这个主意不错!就看待会儿那管事应变能力如何了。待会儿你这样配合我……” 待他详细叙述完整个计划,罗仁道:“没问题,反正我就是配合一下兄长。”
王玉凤点点头,道:“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按通儿的计划来。”
刚刚议定好,前面马车一震,前面一阵嘈杂。母子三人对视一眼,罗通翻身进入暗格,打开暗格地板位置的一个机关,将地板推开,悄无声息的从马车下落在地上。又悄悄从暗格将自己和罗仁的花枪抽出来,轻轻放在地上。 此时马车前方越来越嘈杂,事实证明,中国人对于看热闹这件事果然是深具天赋。 “怎么了?怎么了?”
“好像是太子的人和秦王的人要打起来了!”
“我的天老爷,太子和秦王?这是通了天了啊!”
…… 街上的人海浪一般,呼啦一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涌了过去。罗通和罗仁趴在车厢下,看着满眼之中全是腿,都是一头黑线。 又等了半晌,前面一阵阵惊呼声,后面也没有那么多人过来了,罗通和罗仁趁机打一个滚,从车厢下滚出来,那绸缎店伙计和管事也在踮着脚张望,却没敢离开。突然看到两个孩子滚出来,管事的一愣,赶忙向人群方向迈出一大步,用身子遮掩着罗通兄弟拖着花枪钻进店铺。店铺内另有一个妇人,挑开侧面的门帘,兄弟俩进去,妇人跟进来,道:”桌上有水盆给二位公子净面,旁边有新衣服,二位公子速速更换。“说罢福身退下。 罗通只把丝绸的外衫套在外面,拿起雪白的手巾匆匆抹了一下脸,又快步走了出去。 此时王玉凤刚刚将车厢内的暗格复位后,半伏在车厢下。见到罗通已经出来,迅速拎起自己的长枪,从车厢下翻出,罗通上前一把接到长枪,随手抓起门前摊位上的一沓绸布,套在长枪尾部又用力将长枪的枪头一把刺入店铺门旁的土地里。 此时嘈杂声已经结束,大批的人流正在往回走。罗通长枪挑起的绸布尾一托,在管事诧异的目光中,高声喊起来:”瞧一瞧,看一看了啊,停一停,站一站了啊,现在不瞧看不见了啊!“ 正往回走也不知道到底瞧见什么热闹的人流被他这一喊,都吸引到绸缎店门前,见个唇红齿白的七、八岁孩子,旁边挑高着一匹绸布,都挤过来看他闹什么名堂。 却听罗通用一种从未听过的小调,连说带唱起来:”您瞅这块布,它怎么那么黑,您说怎么那么黑?“ 挤到头排的一位被问得莫名其妙,脱口回了一句:“这是黑绸布啊” 周围一片哄笑声,大家也都想知道这孩子在卖什么玄虚。 罗通手一托,赞了一声:“您老有眼力。看看这块布,它怎么那么黑,它在东山送过碳,西山挖过煤呀,又当过两天的煤铺的二掌柜的吧。“ 这是后世的传统相声《》里的唱词,大唐的人哪听过这个啊。看这孩子唇红齿白的长得可爱,曲子小调简单直接,这唱词又有趣,不仅都哈哈大笑起来。 却听刚才头排应声的那位又发话了:”这娃子真是有意思,管人家炭场叫煤铺,真是有意思。不过倒是形象。“ 罗通笑着答:”您老要觉得不妥,那我换两句“ 众人一听,嘿,这还能换词儿?这下更不走了,围着罗通这边等着他唱新词。王玉凤此时也混在人群中,不着痕迹的一点点穿过人群,挤到绸缎铺门口,趁众人都在关注罗通,闪身进了店内。那妇人福身一挑门帘儿,王玉凤迅速进到里面。 外面罗通又唱到:”您瞅这块布,它怎么那么黑,它怎么那么黑,它气死猛张飞,不让黑李逵,赛过咱大唐的黑敬德了吧“ 众人先是楞了一下,张飞是知道的,这个年头儿已经有“说话”先生讲“”三分“,虽然远没有后世《三国演义》精彩纷呈,却在民间广有知名度。从文学形象上,猛张飞虬髯黑脸的形象已经与后世相差无几了。不过这李逵是谁?没听说过啊。大家还没来得及琢磨这李逵是哪位,最后一句就炸了锅了。 黑敬德?平定王世充、窦建德、刘黑闼、徐圆朗的那位尉迟敬德?秦王手下头号干将? 众人先是一阵沉默,进而有零星扑哧扑哧的笑声,这笑声跟传染似的慢慢扩大,然后就是全场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时代的百姓怕官不怕,那是怕的。“破家县令,灭门府尹”不是白叫的。但到了尉迟敬德这种级别,和潼关老百姓之间,差距之大不啻天壤之别,老百姓偶尔拿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们调侃一二,尤其酒桌上,那是死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娱乐节目之一。哪怕后世,酒过三巡就拿高官调侃讲笑话的还不是一样? 大家笑了半晌,一个看起来蛮富态的老汉笑着道:“某家老大昔年当府兵就是跟着这位黑敬德灭徐圆朗,冲你这娃娃,老汉我买三尺绸布,就要这敬德黑的,拿回去给老大做身袍子。”
罗通赶紧朝伙计招手,道:“给这位员外包上三尺敬德黑,挑中段的啊,员外的大公子可是府兵,那是咱大唐的守护神。”
说着还朝老汉深深一礼,道:“令公子保咱百姓平安,小店也没别的孝敬,这绸布按七折,只收您老个本钱,让小子能应付东家。”
要知道大唐员外郎是六部郎中的助理,是个真正的官职,要到明代以后员外才成了散职闲称。不过民间对很多称号都很泛泛,自南北朝之时,民间就有称呼地方无官职的士绅为员外的。罗通这左一个员外,右一个员外,把个乡绅老汉哄得眉开眼笑,一句“大唐守护神”更是挠在老汉心尖儿痒处,再看周围众人都朝他拱手致意,哪还顾得上问价钱,再贵这面子也不能丢了啊! 伙计包好了绸布,罗通接过来递给老汉,笑道:“多谢员外惠顾,承惠400文。不过400文不好听,小子做主,只收您380文。“ 边儿上有起哄的闲汉嚷道:”西边姚记布庄绸布可是360文!你这孩子不老实啊!“ 罗通斜着眼,带着蔑视和鄙夷地瞥了那闲汉一眼,道:”那姚记卖的是我们这种敬德黑的绸布吗?“ ”呃……“那闲汉顿时被噎住。 罗通撇着嘴不屑的说:”你也就知道个黑,那黑和黑能一样吗?都是人,你那眼光跟员外一样吗?“ 把个闲汉噎了个大红脸,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罗通也不理他,对着周围人群说:”这可是正宗的敬德黑啊。这位员外就是有眼光,这拿回去给公子做件外袍,有这敬德黑忽悠,什么阴气煞气邪气秽气也不敢沾身啊!“ 那老汉掏出钱来二话不说拍给罗通,道:”好小子,老汉就要这个了。咱不差那二十文钱,咱就是要给儿子挡煞气。“ 说罢拿着包好的绸布,美滋滋的走了。 周围人沉默了一瞬,进而爆发出一片”给我来三尺“”给我扯一丈“的呼喊声。 旁边管事早就过来,一脸崇敬的看着这位小公子,见罗通准备进店里马上叫过伙计,跟他一起挡住汹涌的人潮,罗通则趁机拔起阿娘的长枪,快步进到屋内,见王玉凤和罗仁已经换好衣衫,三个人跟着那个妇人,快步穿过院子到了一个小门。 妇人推开一道门缝看了看,回头对王玉凤道:“夫人速行!”
娘仨朝妇人行了礼,推开小门,见一辆碧游香车停在门口,牛大力一身车夫打扮,将车厢下与车辕连结的架子上打开一个盖子,将三杆长枪插进去,又盖好盖子。罗通母子向妇人拱手行礼,飞身上了车。牛大力一催马缰,香车遍缓缓向潼关城北的码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