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气转冷,阳光朦胧,似有阴云漫卷,零星细雨已然洒满黑山。 砰! 零星的雨点中,衙门二人高的实木大门被重重的拉开。 一个个捕快衙役鱼贯而出,分列两侧,挎刀持弩,严阵以待。 空空荡荡的街道上,狱卒们押解着囚犯而来,衙门另一边,一辆辆囚车已经备好。 只能通读最后的判令,就要押赴刑场。 杨狱站在一角,望着一众死囚,他们或是面如死灰、或是癫狂大叫、亦有大声哭嚎讨饶的。 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头前那披发贼囚,是黑山八百里外‘陷空山’贼囚,虽非首恶,按律也当斩。”
名为吴柳的年轻捕快指着头前一衣衫褴褛的汉子,说道。 杨狱巡过大狱,认得这山贼,平日里在大牢中性情极度恶劣,整日大吼闹事。 此时,却面色灰白,不住发抖。 “其身后几人也大差不差。你看那第七个囚犯。”
吴柳说着,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 “那狗东西,杀之也不解恨。按律,这些杂种本该千刀万剐,可惜,咱们黑山除了魏老,没人有这手艺……” “饶命,饶命啊!”
那囚犯比之一众山贼更为不堪,惨嚎着几乎骨头都软了。 “的确该死!”
杨狱眼神微冷。 大明律,造反、杀亲、杀官、杀主者,皆处凌迟。 而除却那几种大罪之外,采生折枝,也当凌迟处死。 可惜,凌迟处死乃是个技术活,整个黑山城,也就魏河一人有这手艺。 杨狱自忖以自己此时的刀法,也根本没法剐人3600刀而不让他断气。 囚犯一个个的被压入大堂,不一会又如丧考妣般被押上囚车,等待押去刑场。 吴柳显然对于这些人知之甚详。 这些死囚,从山贼、采生折枝,杀夫、杀妻、杀母无所不有,直让杨狱对于亲手行刑的那么点不忍都消失了。 这群人,真的死不足惜。 他也明白了吴柳为何要将自己拉到这里一一讲解,正是为了消除他心中的不忍。 “来了!”
突然,吴柳压低的声音一颤,变得低沉。 “嗯?”
杨狱心中一动,察觉到了所有捕快衙役的紧张,不少弓弩几乎都被拉满,似乎一有异样,就要将来人射成刺猬。 咚~ 咚咚~ 大石坠地也似的声响中,又一个死囚被驱赶着向衙门走来。 这犯人乱发扑面,身披重枷,精钢锁链穿了琵琶骨还不算,身后还拖着一个半人多高的铁块。 重枷镣铐琵琶骨…… 杨狱心中明白,这人,就是王佛宝所抓的最凶恶的犯人了。 也正是他,让一众衙役、捕快们如临大敌。 “就是此人,杀了大人的侄子。”
吴柳拉着杨狱后退一步,沉声道。 杨狱点点头,心中却有些不对味。 他也听老狱卒说起过这人的凶残,据说这人行功走火,已然癫狂,杀人不留全尸。 只是,在这吴柳的口中,他最大的罪,反而是杀了‘刘文鹏’的侄子。 “此人练的横练外功,等闲刀剑都伤不得,你行刑之时,务必不要留力。”
吴柳低声告诫着: “尽量,在三刀之内斩了他的头!”
杨狱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这时,那被镣铐捆缚的死囚突然抬头,乱发之下的,目光发红。 突的无声大笑起来。 一众狱卒、捕快全都面色一变,骇的连连后退。 “铁龙!”
吴柳上前一步,发声怒斥:“到了这时,你还想放肆吗?!”
“呸!”
回应他的,是一口带血的浓痰: “猪狗般的杂种,也配在老子面前叫嚣?”
那死囚斜眼扫了一眼诸衙役,也不理吴柳的恼羞成怒,跨入了衙门,走进大堂。 “铁裆功来自此人?”
杨狱心中一动,分明在这死囚身上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不自觉的上前几步,行至一角,望着大堂。 大堂打扫的颇为干净,两班衙役持水火棍立于两旁,刀笔吏坐在下首,书写文书,让一个个犯人画押。 正大光明匾下,一五十许的文士身着杂色盘领衣,带翅乌纱帽下,面容清癯,三尺美髯。 端端是好卖相。 杨狱认出,这位文士,就是名动诸县,有着三尺天高美称的刘文鹏。 只看这卖相,哪个看得出此人是个盘剥百姓的主? 不过杨狱也不奇怪,为官者,最为讲究仪态,仪态不好者,便是有些才学,也往往补不到肥缺。 黑山城乃是上县,人口数万户,产粮十万石,兼之地处偏远,自然是美差。 啪! 惊堂木重重拍下。 刘文鹏长眉倒竖,语气冷冽: “下站人犯,见到本老爷,也敢不跪?!”
“哈哈~” 死囚大笑:“就凭你,也想让老子跪?”
任由几个衙役提水火棍打通乱打,人如礁石般动也不动。 “罢了!”
刘文鹏冷眼一扫,自有衙役拿住他的双手,让其画押。 那死囚本也没有反对,但扫了一眼供状,突的一甩手,将按着他的四个衙役甩到一边。 “大胆!”
几个捕快上前,机弩发出‘咔咔’之声。 “有胆杀人,无胆认罪?!”
刘文鹏冷笑一声: “到底是江湖泼皮,无胆匪类。”
“爷爷笑你,这状子都写错了!”
那囚徒大笑摇头: “乾亨六年夏,贼人乔装,趁夜色偷入宅子行凶,乱刀杀人。只这一处,就有两处错漏,让爷爷如何画押?!”
几个衙役、捕快佯做大怒,似要发弓弩射杀此獠。 刘文鹏一摆手,问道: “哪里有错漏?”
“好叫你知道,爷爷从不偷偷杀人,乃是堂堂正正的,杀他全家!”
囚犯昂首,满是血污的脸上闪过狞笑。 “第二处呢?”
刘文鹏越发冷漠。 那囚犯任由一众衙役、捕快按住自己,大笑转身,拖着一众狱卒就向着囚车走去: “一刀!”
“爷爷杀人,只一刀也!”
“宰那小狗,就只一刀!”
大堂之内一片死寂,一众衙役文书望着刘文鹏铁青的脸色,大气都不敢出。 “好个一刀,好个一刀。”
好半晌,刘文鹏才‘嘿’然冷笑: “告诉行刑的刽子手,钝刀不需磨!他杀人一刀?老爷要他, 千刀万剐!”
…… 退出衙门,扫了一眼细雨中的囚车,杨狱皱起了眉头:“这不对啊…” 人,有不怕死的吗? 没有! 但凡不怕死的,或是心中存着坚韧不移的信仰、或是万念俱灰心无生意。 那死囚明显和这两者不沾边…… 难不成,会有人来劫法场? 一念至此,杨狱心头就是一紧。 “贼老天!我都要死了,你还下雨,你还下雨来淋我!”
囚车上,一死囚哭嚎骂天。 “闭嘴!”
一脸色阴沉的狱卒甩手就是一鞭打的那死囚鬼哭狼嚎。 “你嚎个屁?你去了就不用回来了,大爷还得回来,多遭一次罪呢!”
“……” 那死囚被一鞭打的失了声,耷拉着脑袋认了命。 “杨狱。”
吴柳走了过来,将县令的嘱咐说出。 杨狱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借口要回去换衣拿刀,匆匆的向着魏河所在的小院而去。 这差事,接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