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内敛色泽润,沉厚如磬质感十足,吴叔手里这套似是蒸笼似是花盏的架罉显然经过了不少岁月痕迹。吴叔把它平放在桌子上,轻轻摩挲着架罉:“我刚出师那会儿,我爹带着我去龙源路老街找铜钱李给我打的。我拿去洗干净……你们怕苦么?”
麦希明说:“不怕,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吴叔尽管开口。”
吴叔一怔,笑了起来:“哈哈……后生仔你说什么呢,吴叔是问,你们能不能吃苦味。”
用下巴指了指后门外绿油油的菜地,吴叔说:“做松针面,要用青菜染上翡翠色。最好是用菠菜,但是现在手头上没有好菠菜,市场上买的大菠菜嘛……总少点儿意思,个头大没菜味。我寻思着用油麦菜也行,就是稍为带了一点儿苦涩……说真的,到了夏天,略带苦涩的油麦菜还是治疗苦夏的一味食疗良方咧。”
林小麦狡黠微笑,看着麦希明轻轻做了个羞羞脸……才明白过来吴叔的意思,麦希明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好啊,我什么都吃。那就麻烦吴叔了!”
吴叔拿了把小刀到菜地里割青菜去了。看了一眼仍然坐满了食客的店面,催菜的声音此起彼伏,出菜窗口后,一张丈二长四尺宽的案板,早叫油盐酱醋腌得没了本色,但却被擦拭得油光水滑,隐隐有了几分玉色闪动。百十只巴掌口、茶杯底的面碗层层叠叠摞了起来,倒是有几分杂技团叠罗汉的场面。 眼看吴婶忙得左右支拙,林小麦撸起袖子往厨房里去:“我去帮忙。”
来到了忙着煮面的吴婶右侧,林小麦一手端过了盐罐,一手拈起了盐罐内已经裹了一层盐壳儿的塑料勺,狠狠挖一勺盐巴后,胳膊一挥、手指一抖,每个碗里已然有了星星点点的盐花,恰到好处半掩住了碗底。 三两挥舞之间,刚落到碗底的盐花还在轻轻弹跳之时,盐罐已经搁在了一边。抄起了酱油壶,林小麦用起凤点头的手势来,落入碗内的几滴酱油还没来得及与盐花完全相溶,一罐熬得翻花滚浪的猪油已经送到了手边,接过了吴婶递过来的猪油,林小麦微微一笑:“自家熬的白板猪油……香啊,巨香!”
吴婶看向小麦的眼神,充满赞许,连连点头,油光满面的脸上泛起笑意:“我也是老懵懂了……牛腩茂家的牛腩粉在红荔街的日子比我们吴家还长,从前我们没来之前,你阿爷就在开档了,你长久跟在你爸爸身边,虎父无犬女……” 原本很是忙乱不堪的厨房,因为有了林小麦的加入,就像缺了声部的乐队重新找到了调门,节奏稳固流畅下来。麦希明坐不住了,起身走进厨房里,说:“我也来帮吴婶打荷……” 站在案板前,一手捧着装了半碗小葱香菜的不锈钢罐子,舀起满满一勺,三抖两停,替五碗煮好了的面上青。林小麦扭了扭腰,用身子把凑上来的麦希明挤开:“老板,谢谢你啦……你到外面坐着等去吧。这儿地方浅窄,腾挪不开。”
说着话,随手把面条端起来,送到出品窗外去。眼看着面条转眼被端走,麦希明颇有些不服气地说:“你这是瞧不起谁?我可不是那种绣花枕头,在唐人街,也是在门店里帮过忙,传菜跑堂接外卖电话什么都做过好么……我爸也是让我到第一线里体验生活的……” 林小麦毫不退让,语气温和态度坚决:“老板,你那是在国外的唐人街餐馆里的经验……你看看前头的情况,国外跟这儿一样不?”
麦希明一怔,眼珠子转了转,摇了摇头:“客人都不一样,确然是不同的。”
“所以……老板你在这边是外行,就把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做吧。”
林小麦三言两语,又把麦希明推了出去。麦希明摸了摸鼻子,略有些尴尬地回到桌子旁边坐下,掩饰般替自己倒了一杯茶。 边喝茶边看着厨房里,擀好了面放入面箩中,林小麦扯过一条洁净毛巾盖着给面条保湿,顺手就帮吴婶打开了手边的水龙头,恰好吴婶的大颠勺就伸了过来接水…… 抬头看了一眼那已快见底的青罐,吴婶很自然地对小麦说:“小麦,备点儿葱粒香菜。”
嘴里脆生生地答应着,林小麦迅速取来一把小葱,三下五除二拔干净红皮,刷的一刀去了葱根,麦希明只见她落刀均匀,雨点般疾驰顿挫,不到三十秒,已切出一碗颗粒匀净青翠欲滴的葱粒来……葱香犹在空气中,如法炮制切好了香菜,动作虽快落刀细致,小麦切得仔细,正在分面团的吴婶在旁边斜眼一看,笑着夸道:“咦……小麦刀工可以啊。比婶婶厉害多了,一看就知道你手快眼明心定,不错不错!”
把葱粒香菜拌匀入罐,抓紧时间忙活着,二十来分钟的功夫,又翻了一轮台。吴叔顶着一头暑热,手里提着几大棵生嫩油墨菜进来,看到厨房里自己老婆和林小麦两个人打着配合,很是惊喜:“大妹,那怎么好意思……” 夹起一个煎蛋放入一碗热腾腾大排面中,传出送菜窗口让华仔拿走上菜,林小麦回头欢快地道:“吴叔,我来帮你忙,你专心做松针面,我不亏呀!”
吴叔打开水龙头,冲洗着因保管得宜并没有多少灰尘的铜架罉,整个人似乎也唤起了几分精气神,哐当哐当转着那蒸笼,让水冲到每个角落,一边说:“大妹,你还记得松针面的味道么?”
眼眸底下闪过一丝怀念,林小麦陷入回忆中,很是感慨地轻叹:“怎么会不记得?松针粗细,长短不一,色如翡翠,汤似琉璃。既可以做阳春吃法,又能够搭上新鲜的白灼虾、白灼鱼片,清雅脱俗,既有滋味,又有意境。以前我吃的时候还小,不大懂欣赏,后来读了大学看了书,才知道这道面点的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