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最古老最强烈的情感,便是恐惧。 只要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任何生物都会有着恐惧的事物。 恐惧,是生物在生命受到威胁时所产生的自然反应,就像食草动物害怕食肉动物,害怕它们的天敌一样会本能远离甚至逃离一样,是一种印刻在所有生命体生存本能中的东西。 哪怕在这颗星球上已经成为万灵之长的人类也不例外,他们用文明和科技武装自己,用庞大而复杂的社会体系弥补个体的弱小,他们改造自然将自己保护在了冰冷的钢铁森林中,若不是同类相残的话恐怕没有什么能危及到他们性命的东西,然而在现代社会中同样会有着各种各样令他们恐惧的存在。 霍华德从日复一日的噩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身上的睡衣,湿哒哒的布料黏在他的皮肤上让人倍感难受,可他此刻却无暇顾及这些不适感,一幕幕令他恐惧无比的景象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强烈的恐惧让他一时之间甚至忘记了该怎么呼吸,霍华德张大了嘴巴想要用嘴呼吸空气,却像个被搁浅上岸的鱼儿一样,嘴巴一张一合做着徒劳无用的努力。 越是惊慌恐惧,喉咙和肺部仿佛就越是难以控制,窒息感越来越强烈,不过在短暂而又漫长的几秒钟后,那一幕幕画面闪现就随之远去,仿佛将喉咙扼住的恐惧感也渐渐消退,他也如蒙大赦般大口大口贪婪地喘起粗气。 或许这时候就有人会说了,明明是个大男人却被一个噩梦吓成这个样子,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那我只能跟你说,这一点都不夸张。 很多时候,恐惧感这种东西都不是你自己能控制的,你看恐怖片不觉得恐怖,那只能说恐怖片里呈现的恐怖元素并没有对上你所害怕的点,要是给你整个中国味十足的恐怖片,让你看看那些笑容诡异直勾勾看着你的纸人,惨白的脸上涂着厚厚腮红,脸上插着尖刀、锥子的人,他们或许看上去一点都不血腥,但绝对能激发你心中最深处的恐惧,让你从心底感觉到瘆得慌。 因为真正的恐惧,是没办法单靠理智来抑制和控制的。 霍华德,男,年龄三十八岁,是一个从战场上退役下来的老佣兵,拜过去那十多年拿命赚钱,以及某些国家故意当搅屎棍搅乱动荡地区政局的福,他在危险的动乱区域出生入死,每天与死亡为伴谁给的钱多就接谁的单子,只花了十多年的时间就赚够了别人一辈子才能赚得到的钱,便果断洗手回国提前享受退休生活。 然而就像每个从战场上活下来的人一样,在目睹了动乱区域的地狱以后,他也没办法避免战争所带来的精神创伤。 昨天夜里还在谈笑风生,畅谈着干完这一票就回老家和女友结婚的战友,今天就在他身边被流弹夺走了性命,成为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你所帮助的瘦弱孩童可能下一秒就会拿出手枪,面无表情地开枪夺走你的性命。 无人机会在天空盘旋着将士兵们驱赶到一起,在他们以为安全下来的时候用火炮轰炸一网打尽。 城市被战火摧毁,建筑在炮击中化为废墟,哀鸿遍野,士兵和暴徒杀死流离失所的难民,男人强暴女人,强者抢劫弱者……无数死者被曝尸荒野,在烈日的暴晒和蝇虫叮咬下逐渐腐烂,到处都弥漫着尸臭与硝烟味。 那简直就是地狱,除了疯子和不用直面战场的虚伪政客以外,恐怕没有人会喜欢那样的环境,在那里人性被践踏,道德和法律成为狗屁。在战场上唯一的安全准则就是没有安全,唯一的活命技巧就是摧毁一切威胁,所以他们就像是野兽一样在那里厮杀,轰炸,灭绝一切威胁到自己的事物,或许他们与野兽唯一的不同是,野兽只能依靠牙齿和利爪,而他们却在使用越来越先进,越来越丧心病狂的武器屠戮自己的同胞。 只要一闭上眼,那些地狱般的景象就会再次浮现在眼前,枪声、火炮声、无人机盘旋的声音仿佛余音袅绕般响荡在耳边,让他彻夜难眠。 哪怕回到了安全和平的社会,创伤仍然在折磨着他的精神,他会把雷声当成火炮声,从浅眠中惊醒连滚带爬跑到能当掩体的家具后躲着,他会对他人的注视和一举一动十分敏感,经常会不自觉想要先下手为强杀死别人,甚至连睡觉都会梦到自己回到战场上继续战斗,这些痛苦和床上,就仿佛猎犬般追逐着他永远不会罢休。 创伤后应激障碍,又被称为PTSD,是个体在经历或目睹残酷事件后所出现,并且会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也是霍华德所患上的精神疾病。 深呼吸好一会后,霍华德从那令他无法动弹的恐惧感中挣脱出来,扭头看了看床头柜上的数字闹钟。现在是早上八点半,离礼拜开始也没多少时间了,虽然他家离教堂比较近,但除开洗漱吃饭赶过去的时间也很紧了。 他没有犹豫和赖床,踢开被子就换上了一套干爽的衣物,洗漱过后随便吃了两片冷面包后,就拿着外套匆匆走出了家门。 刚一出门,街上的寒风就让霍华德打了个激灵,精神也比之前要清醒了一些。 或许是礼拜日的关系,街上行人三三两两看起来并不多,霍华德几乎是下意识警惕环视了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自己后,就披上外套朝教堂的方向走去,结果还没走几步他就在拐角处和别人撞了个满怀,被一股巨大的力道连连撞退了好几步。 霍华德连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了身子,他抬头一看就发现撞他的是个亚洲男人,而且像个没事人看都没看他这边一眼的时候,这个过惯了战场生活那种不服就干的暴躁佣兵,顿时怒从心头起上前两步推了亚洲男人一把,嘴里骂骂咧咧道:“嘿!小矮子!你他妈是在故意找茬吗?”
然而诡异的是霍华德感觉自己像是在推一堵墙,不仅没推动对方,自己反而差点被反作用力弄得后退半步。直到这时亚洲男人这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转过头来,脸上向他露出了和善的笑容,用着一口十分流利的英语向他道歉:“噢,先生,我对刚刚的无心冒犯感到非常抱歉,先生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请你喝一杯算是道歉如何?”
随着他的道歉,一个五官立体的欧洲人和一个蹦蹦跳跳的短发少女也从拐角处走了出来,这两人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像是乐于看他出丑一样,而那个亚洲男人的目光始终直视着霍华德的双眼,不卑不亢。 这个小矮子该不会是个基佬吧?霍华德被亚洲男人看得有些发毛,心中不由冒出这个想法,让他不由感觉到一阵恶寒。 虽然面上没表现出来,但霍华德已经快速审视了那三人一遍,并且在心中暗暗怀疑起来:这三个人不对劲,为首的那个亚洲人看起来身材矮小,撞我那一下却非常有力量,被我推了一下也纹丝不动,说不定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战斗人员。那个混血女人看上去没啥大不了的,但另外一个人却有大问题,无论是走路的姿势,动作姿态来看都像是从战场上退役下来的老兵才有的习惯…… 想到自己还要赶着参加礼拜,他冷哼一声:“哼,算了,你以后走路注意点!”
说完霍华德便准备越过几人走入拐角离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亚洲男人却开口叫住了他。 “这位先生,虽然这么说有些冒昧,但你是不是要去附近那个教堂参加礼拜?”
他在监视我?他们想干什么?霍华德听到这话顿时警惕起来,肌肉也下意识紧绷差点就忍不住动手攻击,但他马上就冷静了下来——他在动手前还是想起自己是活在和平稳定的社会中,而不是动乱地带的战场上,不过他也没有丝毫对那个亚洲男人的询问作出回答的意思,只是脚步停顿了一两秒就匆匆离开。 霍华德在匆匆离去后并没有直接朝教堂走去,出于久经战场的警惕和过度敏感,他先是漫无目的绕了几圈,依靠自己反侦察能力甩掉了可能跟在后面的那三人后,这才重新绕回到自己常去祷告、参加礼拜的教堂。 刚一走入教堂,霍华德就内心莫名放松下来——在患上PTSD后,他也尝试过寻找科学治疗的帮助,但药物治疗和心理咨询那一套效果都不大,反倒是信仰让他找到了心灵的安宁,这也是这位退役佣兵会定期去教堂祷告、参加礼拜的原因。 不过这天因为绕路的关系,等他赶到教堂的时候礼拜已经开始了,他推开门的动静不可避免引起了教友,以及布道台上牧师的注意,一下子受到许多目光注视的霍华德只能抱歉地点点头僵硬露出笑容,然后弯着腰赶紧找到一处座位坐下,参加到祷告的行列中…… 霍华德这个小插曲并没有打乱礼拜的进行,大家仍然按照一如既往的节奏进行着安息日礼拜应有的程序,很快在主祷文过后,每周一次最重要的领受圣餐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