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略一沉吟,再道:“如若科举无望,你三兄弟可走武举之路。”
甄风、甄云和甄雨听得均愕然不已,武举? “想必你们要问,如今哪有武举,是吧?”
朱厚照微微一笑。 甄氏三兄弟几乎同时点了点头。 “最迟明年,朝廷将诏告天下,重设武举科。你们也无须理会这消息来自何处。行商的,自然门路多、消息广。”
甄氏三兄弟又沉默起来。 朱厚照知道自己所言有些匪夷所思,但没再作解释:“信与不信,明年便知。如你三兄弟有心报效朝廷,那就收起心思,好好准备一番。”
甄风、甄云和甄雨听得竟同时苦笑起来。 出言的还是甄风:“公子,就算明年武举又怎样?如今我们都快活不下去了,只想着怎样才能填饱肚子。”
朱厚照打量了他片刻,笑了笑:“你们只想填饱肚子?那容易得很。”
甄氏三兄弟顿时望着他,满脸都是疑惑。 “我看你三兄弟的武艺还不错,那就来我这商行做护卫吧?只要你们忠心于我,又肯卖力的话,其他的我保证不了,但衣食无忧没问题,就像他们一样。”
朱厚照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站在车厢外的何文鼎、刘瑾、陈大、赵五和钱六等人。 何文鼎等人被朱厚照提及,随即笑意满脸,纷纷凑近车厢来。 按照一般人的想法,听得朱厚照这番颇具招揽之意的话语,估计大多数已立马开口答应。 如此大好机会,若错过了,岂不可惜? 要知道,虽然朱厚照身穿的是毫不起眼的普通布衣,但他手下有这么多护卫,而且还个个武艺高超,那是普通人家请得起、养得起的吗? 对于朱厚照的招揽,要说甄风、甄云和甄雨这三人不动心,那必定是假的。 在三兄弟犹豫之时,躺在他们旁边的莫大和莫二突然“嗯嗯哼哼”起来。 朱厚照见得轻笑道:“怎么,莫大、莫二,你两兄弟也有话要说呢?不用心急,等甄风三兄弟说完。”
那莫大和莫二也听话,竟没有再“嗯嗯哼哼”。 听到“莫大、莫二”两人的名字,本在犹豫中的甄风、甄云和甄雨,瞬间想起自己村子里的一众村民,如今人人都在挨饿之中。 三兄弟的娘亲离逝后,仅凭他们那秀才公的父亲之力,维持生计是甚为艰难的,幸得村里的村民时不时接济一下,他们一家四口才得以勉强度日。 而他们父亲病逝时,三兄弟也不过十三四岁,虽说穷苦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但再次痛失至亲的三人,家中又无甚么产业,有什么家可当? 吃着百家饭长大的三兄弟,对村民的情谊自是难离难舍。 想到这些,三兄弟几乎同时轻吁了一口气。 三人心灵相通,没有出言商量,已知各自的心意。 开口的依然是大哥甄风,只听得他对朱厚照道:“虽然我们三兄弟很想跟随公子,但我们不能眼睁睁望着村里的乡亲父老挨饿。”
朱厚照静静听着。 “在这么艰难的时日,我三兄弟不能舍他们而去。自小到大,我三兄弟就受到村里乡亲父老的接济。如今大家都在挨饿,我们万万不会离开的。”
朱厚照道:“这就是你们的选择?”
甄氏三兄弟毫不犹豫,齐声应道:“是……” 站在车厢之外的何文鼎、刘瑾、陈大、赵五和钱六等人听得暗叹一声,也不知应该说这三兄弟是傻,还是有情有义。 咱家少爷,你们都不肯依附?以后若得知我家少爷身份,你们必定悔得肠子都青了。 不过,朱厚照对甄风、甄云和甄雨所表现出的情义,却甚为欣赏。 “既然你三兄弟已做出抉择,我也不再劝。”
迎着三兄弟眼巴巴的目光,朱厚照又道:“你们心中牵挂着的,是我会如何施以援手,是吧?”
甄风、甄云和甄雨同时一笑。 “稍等片刻……”朱厚照边说着,边退出车厢。 未几,他将何文鼎招至身旁,随即在其耳边低声吩咐起来。 何文鼎听得愣住了,片刻后,才轻声问道:“少爷,真是这个数?”
朱厚照右手在他肩膀轻轻一击:“莫啰嗦,赶紧去。”
不一会,何文鼎提着两个包袱回来,缓缓搁在这辆马车的车沿边。 朱厚照指着车厢,向陈大示意:“陈大,去把他们身上的麻绳全解开,让他们都下来吧。”
陈大应了声诺,一个轻跃便跳上了马车,弯着腰走进车厢,逐一将五人身上的麻绳解开。 稍顷,甄风、甄云、甄雨、莫大和莫二,先后从车厢跳了下来。 赵五、钱六还有旁边的数名护卫,可不敢大意,让甄风五人均站在路边,虎视眈眈地注视着。 见识过这些护卫的厉害,又听到朱厚照会施以援手,甄氏三兄弟、莫大和莫二那还有什么非分之心,均躬着腰,站在路边静静等待。 过得片刻,朱厚照朝甄风招了招手:“甄风,你过来。”
待甄风来到跟前,朱厚照已提起那两个包袱,对他说道:“这两包袱拿好了。”
望见朱厚照毫不费力提起两个包袱,甄风在思量着那到底是何物,只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去接。 完全没防备之下,甄风差点摔倒在地,包袱实在有点沉,他对朱厚照强劲的臂力更是惊诧不已。 在旁边站着的何文鼎、刘瑾等人,见得甄风“吃瘪”,顿时暗笑不已。 朱厚照嘴角带笑:“包袱的这点银两,就当是我的心意吧。”
捧着沉甸甸的包袱,甄风心中已翻起惊涛骇浪,不禁轻声问道:“这都是银两?”
朱厚照“嗯”了声。 两个包袱都是银两?那会有多少?甄风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银两,他瞬间跪了下去,朝着朱厚照叩起头来:“恩公,你是我们村的大恩人……” 朱厚照没有阻止他,轻叹了声:“至于如何救济村民,由你三兄弟自行处理。我只提醒你一句,要真正帮到受灾受苦的村民,不要被某些居心不良的人蒙骗了。”
甄风的眼眶里已满是泪水,用力点了点头,哽咽着道:“恩公,你就这么相信我?”
朱厚照笑道:“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我猜你心性应该甚好。若我猜错,就当这些银两被你抢了罢。不过,这些银两终究只是杯水车薪。以后如何,还要靠你们自己。”
甄风眼眶的泪水涌了出来,不一会,流得满脸都是。 “丈夫有泪不轻弹。”
朱厚照指了指他脸上的泪水,又轻笑了声,“惟望你三兄弟莫荒废武艺,平时也应多研究兵法、布阵结营,甚至天文、地理。有朝一日,若你三兄弟进京赴考,如那时还记得我,可与我一聚。”
“敢问恩公高姓大名?居于京城何处?”
跪在他跟前的甄风那里顾得了自己脸上的泪水,急问道。 朱厚照本就有心招揽这三兄弟,随即附其耳旁,低声说了句,稍顷,又道:“你记于心中即可,切莫告知他人。”
甄风拼命点着头:“恩公请放心。”
朱厚照拍了拍他肩膀:“好了,你兄弟几个就回去吧,以后别做这种打家劫舍之事。我亦要继续赶路,惟望后会有期……” 朱厚照的车队缓缓驶远,甄风依然跪在路边,与他一同跪着的是甄云、甄雨、莫大和莫二。 --- 甄氏三兄弟的那些逃上山的数十名同伴,见得朱厚照的车队远去,也纷纷下了山,在后面慢慢跟过来。 远远望到甄风、甄云、甄雨、莫大和莫二竟然跪伏在路边,这些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同冲了上来。 他们围住甄氏兄弟和莫大、莫二,纷纷问道。 “风哥,发生什么事?”
“莫大,你们怎么脱身的?”
“莫二,你们没有被送去官府呢?太好了。”
“风哥,怎么你们都跪在路边?”
不一会,他们见到甄风跟前还多了两个包袱,又问道。 “噫,风哥,怎么多了两个包袱?”
“这是什么?”
甄风望了望四周,见全部都是自己的同伴,也没隐瞒,轻声应道:“恩公没有将我们五人送官。还赠了我们银子,两个包袱装着二百两……” 在当下的大明,若平时,一两银子大概可买到两石米。遭遇天灾之时,米价会稍贵,但一两银子怎么也能买到一石米。而大明的一石米约略相当于后世的二百市斤。 他的数十名同伴听得喜极而泣。 “不会饿死人了……” “我们村有救啦……” 稍顷,这些人竟也齐齐跪了下来,朝着早已经无踪无影的朱厚照车队叩起头来。 --- 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车厢内。 徐溥仍微微眯着双眼,头侧向旁边:“昭之,哪些生民如何?”
坐他旁边的正是朱厚照,两人再次共乘一车。 朱厚照也没隐瞒,将甄风所在村庄的情况大致述说一遍。 说到最后,他冷哼了声:“水灾乃天灾,饿死人却是人祸。”
徐溥听得长长一叹:“这一方父母官,若能像德州的杨知州,想方设法赈济,又何至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