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寒暄之后,忆起往事的三人均热泪盈眶。 被妥氏兄弟唤作“旺哥”的中年男子,全名叫郑旺,今年已四十多。 多年前,郑旺曾得到妥氏兄弟父亲的照拂,两家往昔经常往来,他和妥刚妥洪两兄弟,可谓是几乎无话不谈的好友。 但如今物是人非,妥氏兄弟与其父母阴阳相隔,郑旺不再是当年穷困潦倒的模样。 “哎,哥,我们只顾着说话,旺哥一直都站着呢。”
妥洪突然道。 妥刚听得一望,可不是嘛,三人说得兴起,居然始终站在门槛这里。 “旺哥,快进屋,我们坐下来再说。”
“小刚,小洪,我又不是外人,不要这么生分。”
郑旺笑道。 “旺哥,看你说的,快进屋坐,”妥刚也笑了起来,扭头望向妥洪,“小弟,你迎旺哥进去,我倒茶……” 见妥洪点头,妥刚手持茶壶回到桌边再次沏起茶来。 未几,妥刚、妥洪和郑旺三人围坐于屋内另一张桌子。 “旺哥,喝茶……”妥刚将盛着茶水的杯子端到郑旺面前。 郑旺也不客气,微笑着接了过去,轻抿了一口。 “旺哥,这些年你去哪里了?怎么完全没有音信?”
妥刚放下手中的杯子,望着郑旺轻声问道。 郑旺听了没有马上回应,只缓缓喝着茶。 “前些年,我好几次去探访。但每次去到,你那房子都紧闭着,根本没人在里面。我问周围邻居,没人知道你们去哪里。”
妥刚又道。 郑旺轻叹一声,将手中的茶杯往桌面一搁:“小刚,数年前,我和你嫂子连夜去了外地。后来也没有给你们捎信,说起来,是我的不对。”
“啊……”妥刚和妥洪同时低呼一声。 过得一会,妥洪迟疑地问道:“旺哥,当年你和嫂子要连夜跑去外地,是发生什么事了?那这些年,你们待在哪里?”
郑旺缓缓摇头,稍顷才说道:“虽然已经过了好些年,但你们还是不知道的好。那些人不是好惹的。”
妥洪正要再问,妥刚见状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道:“小弟就别问了。旺哥既然不说,自有他的道理。”
妥洪只得作罢,郑旺感激地望了望妥刚。 三人默默地喝着茶。 又过了一会,妥洪道:“旺哥,你现在是不是发财了?穿得这么光鲜,刚我在大门外,根本就不敢认你。”
看到郑旺的穿着,不由得妥洪不这般想,当年的郑旺穷困潦倒,是在他俩兄弟父亲时不时的照拂下,才勉强能度日。 妥刚也满脸期待地望着郑旺,似乎想听听为何有这般变化。 郑旺见两兄弟紧盯着自己,随即轻笑起来:“发财算不上,只是碰巧有些运气。”
迎着妥刚和妥洪好奇的目光,他继续道:“有时候,这人太倒霉了,老天爷看不过眼,会给他一点好运气。我带着你嫂子逃去了外地,反而攒了一些钱。”
“旺哥,你这是因祸得福啊。”
妥刚笑道。 “算是吧。”
郑旺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茶水。 “哥,看来我俩还不够倒霉,所以老天爷才不开眼……”妥洪“哎”地一声。 “说什么呢?那有人想自己倒霉的。”
妥刚听了顿时瞪着他,随即扬了右手,一巴掌击在他左肩膀上,“啪”的一声响。 妥洪呲了呲牙:“哥,我肩膀废了的话,可没人帮你种药草了。”
妥刚笑道:“废了就废了,免得看着烦心。”
看着这两兄弟嬉闹,郑旺微微一笑。 “旺哥,你怎么突然就来京城找我们?”
妥洪边揉着自己的肩膀,边问道。 郑旺听得他这般问,竟尴尬地笑了笑。 “旺哥,这也不能说?那还当我俩是兄弟么?”
妥刚皱起眉头。 郑旺咬了咬牙,犹豫片刻,终于道:“我今日来京城,是找你两兄弟帮忙的。”
“……” 妥刚和妥洪均愕然。 “旺哥,我兄弟俩如今啥都没有,能帮你什么忙?”
郑旺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和你嫂子想来想去,如今就只有你两兄弟能帮我找到女儿了。”
妥氏兄弟听得目瞪口呆。 稍顷,妥刚满脸疑惑地问道:“旺哥,你什么时候有女儿的?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也得派人给我们报个信呐。”
妥洪却道:“旺哥,你要找女儿?她不见了?怎么回事?她只是几岁大的孩子,我和我哥也没见过,怎么找?”
郑旺听着两兄弟说个不停,没有插话打断。 又过得一会,两兄弟见郑旺始终没说话,终究慢慢停了下来,双双望着他。 郑旺叹了口气:“算起来,我这女儿今年二十有五了,和小洪差不多年纪。”
“啊……” 妥刚和妥洪两兄弟对视了一眼,又望向郑旺,两人均是不敢相信的模样。 “旺哥,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说出来,你俩可不要笑话旺哥,”郑旺略停顿片刻,才说道,“那年,家里都揭不开锅,眼看都活不下去。看到我和你嫂子唉声叹气,这女儿也懂事,竟说不如将她卖掉,家里就不用人人挨饿。 我和你嫂子想来想去,虽然不舍得,但总好过全都饿死吧? 靠着卖掉她换来的一丁点银两,才勉强支撑了些日子,后来也认识妥叔,对我们也多有照顾,接着我们不就多走动了吗?”
郑旺口中的妥叔,指的就是妥刚和妥洪的父亲。 在当下的大明,尤其出现天灾人祸时,如果一家连过活也成问题,卖儿卖女那是极为平常之事。 “我既狠心将女儿卖掉,又怎可能在你们面前提起。”
郑旺长长叹了口气。 妥氏兄弟听得唏嘘不已,这才知郑旺竟有卖女儿这一出往事。 又喝了口茶,妥刚问道:“旺哥,既然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为什么又要寻回这女儿?”
郑旺神情有些落寞:“当年要卖掉她,我和你嫂子本就不舍得,但迫于无奈,也只能那样。每次想起女儿主动要求卖掉她,我和你嫂子就心酸得很。 如果还像前些年那样,吃了上顿就没下一顿,那是万万不敢有念想的。 但这几年攒到些钱,你嫂子就时不时念起这女儿,想寻她回来,好好弥补一番。”
妥刚思索了片刻,很认真地望着郑旺,说道:“旺哥,虽然我爹曾是锦衣卫总旗,但那是以前了。他走了好些年,如今人情早就淡了。我两兄弟连见他们一面的资格也没有。”
妥洪也道:“那怕我爹在世,想让他们寻人也不太可能。”
郑旺“哎”了一声,马上道:“小刚,小洪,不是这样的。我那会让你们去找他们。我是有线索的。”
“旺哥,既然有线索,那为什么不继续寻找下去?”
妥刚望着他。 郑旺长叹一声:“虽有线索,但我没办法继续找啊。”
“旺哥,这就说不过去了吧?有线索还找寻不了?”
妥洪笑着摇了摇头。 郑旺将头凑过来,压低声音道:“牵扯到宫内,我怎么找寻?”
妥刚一愣,随即醒悟:“旺哥,不会是你女儿被卖进宫里做了宫女吧?”
“这是我听说的,没有确切信息。”
“只是听说?”
妥洪皱起了眉头。 “半年前,我就开始找寻这女儿。最初,我到买我女儿做婢女的那家人,想赎回。但那家人告诉我,我女儿只待一年就被转卖了。 按那家人提供的信息,我又去到第二家,结果还是没找到……” “不会又被转卖了吧?”
妥洪插话道。 郑旺“嗯”地应了声:“我再想找下家,却已经找不到,线索就这样断了……” “那为什么又牵扯到宫里?”
妥刚问。 “在上个月,我才探听到的消息,她可能被卖入宫中作宫女。昨晚中秋拜月光,你嫂子提起妥叔妥婶,我这才想起你两兄弟来。 我为找这女儿,都迷糊了,我应该早些来找你俩兄弟的。所以,我刚才也不好意思开口和你们提找人的事。”
妥氏兄弟没有介怀,妥刚更连称寻女儿要紧。 “现在只有这个不确切的消息,你俩能打听吗?”
郑旺满怀期待地望了望妥刚,又看了看妥洪。 就在妥刚沉吟不已之时,坐在他旁边的妥洪却拍着胸口道:“旺哥,不管你女儿是不是在宫里,但找人打听一二,没问题。”
郑旺听得喜形于色:“今早出门之前你嫂子就说了,来京城找你两兄弟一定没错。”
见到妥洪竟然拍着胸口答应郑旺,妥刚“哎”了声:“小弟,你认识宫里的人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要帮旺哥寻女儿呢。”
妥洪笑道:“哥,我不认识,但虎哥认识啊。”
妥刚恍然一悟,双掌一击:“唉,我怎忘了虎子呢。”
“你们有门路啊,那太好了,”郑旺脸上的喜悦之色更浓,随即站起来,分别拍了拍妥刚和妥洪的肩膀,又道,“小刚,小洪,走,今日我做东。我都探听好了,合味酒楼的菜肴不错。”
妥刚听得脸色一变,连连摆手:“旺哥,合味酒楼不能去。”
郑旺愕然,妥洪却笑个不停:“旺哥,我哥听到‘合味酒楼’四个字就怕。”
“不过是一间吃饭的酒楼,有什么好怕的?”
郑旺更加茫然。 妥洪嘴角带笑,又道:“旺哥,我跟你说,是这样的……” 一语未了,妥刚已扯住他手臂:“不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