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平庸的普通人,却因一首诗享誉百年,中原妇孺皆知。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一百五十年前,青莲居士李白途径江南徽州,汪伦盛情款待,因赠诗而扬名。 此后百年汪家自诩诗书门第,作为妾生子的汪赫本就不受家族待见,又无诗词文章的才华,打小就饱经族人的白眼奚落。 什么时候开始学会自私呢? 应该是十二岁那年,他耗费半个月写了一首自认出彩的七律诗,紧张的走进父亲宅院。 记得彼时的少年心境跌宕起伏,一路上都在捏着衣角低头踱步,他盼望甚至是祈求能得到父亲的赞赏,以便改善母子俩拮据贫寒的日子。 儒雅父亲站在庭前枇杷树下,一眼看到没出息的庶子,便转过脸去,向着庭院深处走去。 汪赫至今记得,阳光将枇杷树的枝影投在父亲的身上,那一条条清晰的影迹,就像一块块寒冰刺痛了他的双眼,此刻想来仍觉得凉意浸骨。 从那一天起,他再没在乎过别人的看法。 当母亲死去,汪赫穿着道袍闯荡江湖,也同时背着寡凉薄义的外号,一步步成为神州中生代第一修士。 神州灵气太稀薄,浅水注定容不下眺望龙门的鲤鱼。 所以他走了。 带着忆江南的新名字走进蛮夷深渊,也走进华夏百姓滔滔辱骂声中。 哪里错了? 为自己而活,怎么会错呢? 回忆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忆江南抬头凝望摇摇欲坠的十字架,也同时注视着老怪物们一张张兴奋的脸庞。 从什么时候信念开始动摇? 也许是当中原百姓的惨状成了圣城歌颂炫耀的功绩,也许是孤城死守六十年的悲壮,也许是百万雄师共赴国难的义无反顾。 他更相信是此时此刻,孤魂身影在用血肉缔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疯狂行径。 在民族生死存亡之际,随时都有可能坠入深渊,普通人都不可独善其身,何况有能力者? 轰! 悬空十字架在万众瞩目之下投射血芒,与此同时轰出一道瀑布倾泻般的松涛之声: “愤怒之罪!”
“愤怒之罪!”
“愤怒之罪!”
声音经久不息。 当血芒像凶兽血盆大口一般呼啸而来,天地万籁俱寂。 七宗罪前六项罪名—— 暴食。 懒惰。 贪婪。 傲慢。 嫉妒。 色欲。 这些人性的弱点,那个恶魔统统没有! 从来就不存在的东西,怎么死亡审判? 但当“愤怒之罪”响彻圣城,无论是百姓还是修行者都如释重负,就像囚禁在死牢一朝得遇自由般兴奋畅快。 愤怒,他逃不了! 倘若不愤怒,何以在圣洁之城大开杀戒?何以屠戮子民寻求公道? 可是就在他们自以为得逞的前一瞬,画面陡转直变。 “克制了一辈子,怎会变得冲动,真傻……”忆江南轻轻蠕动嘴唇。 声音低低徘徊着、徘徊着,忽然炸响! 一声轰隆,如惊蛰轻雷! 忆江南五指握拳,掠地而起。 气机从拳头蔓延到整条手臂,再到肩头,渐渐覆满了雷电游走的道家气纹。 这一拳,正大辉煌! 这一拳,光明无畏! “放肆!”
“不可!”
歇斯底里的惊恐,毛骨悚然的咆哮。 一道道澎湃杀机席卷而来,忆江南握拳的手腕断裂,可拳影已经砸向血芒。 血洒满天,道士如断木般坠落在地,只是笑着仰望消弭于无形的血芒,以及支离破碎的十字架鬼像。 他知道自己可以做到。 深渊凝聚七宗罪鬼像,不止是陆地神仙,所有圣人都参与其中,都在里面藏有气机痕迹。 牵动属于他的一缕气机,就顺其自然砸碎了。 满城死寂。 一张张原本激动的脸庞瞬间变得震骇,突如其来的巨变,就像上帝无情剥夺他们的希望。 顾长安静静站着,遥望着倒在血泊里的身影,难以遏制悲伤,昔日高朝恩的身影渐渐与之重叠。 “忘恩负义的畜生!”
紫发老怪物恨欲癫狂,食指气机如百丈蟒蛇,硬生生灌进道士七窍命脉。 “畜生!!”
他怒意难消,发出震天裂地的咆哮。 为了彻底诛灭孤魂,深渊足足耗费一年精力,集众圣之力凝聚天主鬼像。 所有的心血毁于一旦! 所有的努力付之东流! 葬送在叛徒之手! 岂能不怒!? “忆江南,帝国何曾负你?”
强烈的情绪风暴山岳压顶般地向拓拔天下袭来。 她的手麻木了,血液凝固了,心脏窒息了,仿佛有一把尖刀直刺进她的胸膛,五脏六腑都破裂了! 就差一点点,笼罩在帝国上空的阴霾就将散灭。 千千万万个民众修士面色憎恨,只怨自己不能碾碎叛徒的骨头,生啃叛徒的血肉! 忆江南,帝国苛待你了么? 没有! 从没获得荣耀勋章,功劳更无从谈起,却拥有多少修行者梦寐以求的城堡位置,足足潜修二十年! 帝国威胁你了吗? 没有!! 你说不想伤害中原故土,深渊没给过你一桩任务! 彻头彻尾的畜生! 道士七窍渗血,在兵解之前也就是回光返照,他站得稳稳当当,抹去眼角的血迹轻声道: “对不起,那二十年是我生命中最安逸的岁月。”
几个陆地神仙青筋暴起,一个天赋绝伦的修行者,八年之内就能进阶陆地神仙,人间什么风景比得过天上? “我对不起你们,可你们害惨了中原家家户户。”
忆江南只是咳嗽几声,就像正常人一样,他自嘲地笑着: “其实我们民族很奇怪,十年如一日的内斗,还喜欢以地域划分楚人蜀人燕人,一旦打起来就有不共戴天之仇,连仇家祖宗的坟墓都要刨掉,太好笑的民族了,太荒诞的故土了。”
“可当你们入侵,整个神州大地只能听见一句话——蛮狗,我可去你娘的。”
忆江南身体开始踉踉跄跄,脸上笑容愈加浓郁,继续说道: “好笑吧,也许这就是华夏民族传承至今的原因,不能亡种的念头已经根植在血脉里了。”
他说着叹息一声,“包括我的血脉。”
“何为仙?人字旁边一座山,山压住你所有不该有的念头,其实我早就明白,只为自己而活的修行者,才能攀登天上。”
忆江南痛苦地弯下腰,双腿肉眼可见化作齑粉,他颤颤巍巍的说: “我走了很远的路,吃了很多的苦,可我还是做不到啊。”
“举头三尺有神明,可掌心三寸有人间,人间便是饱受苦难的故土。”
孤独的自白随风飘远,深渊老怪物慢慢闭上眼睛。 何为仙? 用中原的解释恰到好处。 人,与山。 他们明白,所以竭力逃避浊世责任,一心躲进深渊潜修。 可今日之屈辱,还能再逃避么? 在人间陷得越深,就离天上越来越遥远。 该死的汉奴啊! “你不必感到愧疚,我是为民族而死,你比我更能给民族带来希望。”
忆江南的声音愈发沙哑,身体一寸寸龟裂,鲜血像壮阔波澜的泉涌。 “其实你早该杀进来。”
他继续看着漫无边际的尸体,也看向泥泞血骨中巍然不动的身影。 顾长安默然无声,抬头望了一眼鎏金城墙,“我知道这条路是对的,可我以前从来不走。”
“因为太苦了。”
忆江南顺势接话。 两人身体各自渗血,相视而笑。 “做英雄,真的很惨。”
忆江南无奈低语,慢慢闭目。 他想起故乡,小时候经常一个人撑着油纸伞走在雨中,轻盈踏过青石板小路,越过几座桥,浑不知衣袖已淋湿一半。 但那也是三十年前的记忆了,江南在他心里只剩潮湿,以及永远下不完的细雨。 “天色还不算晚,可惜没能死在江南。”
一辈子只为自己而活的道士终有一天为华夏民族而死,溘然逝去。 人固有一死,死得其所,不亦快哉! 兵解比一件重重摔碎的瓷器还彻底,地上唯独留下破烂道袍。 四散的气机化作异象席卷半空,更像卷进圣城无数民众的心头。 无助彷徨。 十字架鬼像崩碎的一瞬间,他们的心脏几乎跟着爆裂了。 谁来审判? 谁来制裁? 就任由恶魔无休无止的糟蹋圣城,永不停歇的屠杀…… “起剑,送行!”
一片死寂中,短短四个字突兀绽响,狂猛暴唳的射向每个角落。 “锵锵”碰撞声似乎要把民族的怒意洗净! 早先插颅的五千柄剑各自离开天灵盖飞向半空,继而又有四千剑从蛮夷修行者的剑鞘中无端悬空。 九千剑! 圣城弥漫厌世剑势,遮天蔽日地散发出狰狞的剑鸣。 “更强了……” 无数修行者顿感窒息,抬头望着笼罩在头顶的一柄柄青锋。 黑白皮肤的民众匍匐在地,身体颤抖不止。 第一次是五千剑。 现在是九千剑。 越杀越恐怖,彻头彻尾的魔鬼! “上帝呢……” 虔诚的教徒面露哀求,快点结束绝望的一天。 原来战争如此可怕,原来被侵略是这般无助。 可剑悬而不坠。 顾长安轻轻跃起,突然如大风暴脱了缰,正在以雷霆万钧之势疾驰,直指金箔城柱。 “拦——” 凄厉的咆哮震颤城墙。 半柱天门流光溢彩,浑沌汹涌的气机浪潮卷滚着的白发身影,七位陆地神仙闪电般掠来。 噗! 顾长安血肉一次接着一次炸裂,所到之处狂风怒号大雪崩塌,像一条条洁白丝带洒向四面八方。 拓拔天下身躯寸寸僵硬,眼睁睁看着血雾弥漫的魂影疾速涌来。 三十丈距离。 二十丈。 十丈。 …… 五丈。 九千剑瞬间坠落。 圣城漫无边际的哀嚎声聚成一首曼妙的诗歌,九千人同时暴毙。 原本被陆地神仙砸碎血肉的孤魂,此刻又生长出双臂双袖。 雪白的袖子,竟令拓拔天下紫瞳刺痛。 以身化剑。 她会死…… 头上一双龙角闪烁着粗如碗口大小的电光,电光游走到五指,她只看了身边的婚纱老妇人一眼,五指握拳砸向其后背,自己则转身遁走。 锵! 顾长安身体发出世间最清脆的剑鸣,悍然撞向老妇人。 后者虽及时横拳阻挡,可由于腰背推来的重重力量导致气机紊乱,身体被“剑”斩成两截。 从腹部为分界线,下半身爆飞嵌进城墙,上半身被一只血手单拎着。 顾长安遗憾地看向逃远的龙袍身影,随即抓紧老妇人的金发,将她一下下轰砸金箔城柱。 婚纱老妇人的脑袋前后左右地大幅度摆动摇晃着,脑袋撞击得金柱发出沉闷的声响,血洇红了她的眼睛,五官已经扭曲得面目全非。 声势浩大的一万柄长剑再次悬空,婚纱老妇人被撞得七零八碎,咽气而亡。 一万剑! “她给你挡灾了。”
顾长安盯着自己抽搐的手指,站在柱顶轻笑一声。 笑声很平淡,波澜不惊,毫无情绪起伏。 可整座圣城宛若阴森森的墓窖,一丁点声音都没有。 所有人都知道,这句话是对天神冕下说的。 他们全都看到那一幕,天神冕下为了逃命,做出最不堪最耻辱的举动。 若非将深渊使者推向“剑”,死的可能是她。 上帝啊! 无上神国的领袖,天空之城的城主,竟也会这般懦弱。 “杀!!”
拓拔天下披头散发,悬停圣人扎堆的空中,癫狂般发号施令。 深渊圣人黯然神伤,差一点就弑君了。 尽管中枢王座是深渊傀儡,但也是无上神国的门面,一旦门面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弑杀,那真是难以想象的灾难。 陆地神仙无能么? 不。 他们轻而易举就轰碎了恶魔的肉体,可魂没灭,血肉又因为杀人而生长出来了。 悬空不坠的剑阵,不说陆地神仙,就是他们都能御气防守而不伤分毫,但根本做不到让剑阵消失。 因为气机截然不同! 圣城是新世界中心,而孤魂自始至终还在旧世界! 简直无赖中的无赖。 就仿佛走进死胡同,没办法了,只能看着孤魂一步步逼近。 他们突然觉得以前的疯子很善良。 善良…… 多么不可思议的形容? 一个单纯要守住家的孩子而已,你不去招惹他,他也不搭理你。 可现在彻底沦为魔鬼! “怎么都不敢动?”
“继续。”
顾长安跃下城柱,缓缓走在漫长的街道。 每一步都踩在尸体上,都踩出“砰砰砰”的肉爆声。 “是的,我来朝圣。”
他笑着说。 声音很轻,飘荡在巍峨的金色拱门,听说蛮夷将其称为凯旋门。 每次打了胜仗返程,就在此处接受圣城的欢呼和荣耀。 不愧是天道眷顾的中心,圣城丝毫没有古典厚重之美,可无论是教堂还是雕像,高楼亦或长街,都透着一种美丽的傲慢,一种唯我独尊的鲜艳色彩。 凭什么傲慢呢? 当然是贼老天独独钟意这里。 “我说我来朝圣。”
天地只剩一道沙哑的声音。 仿佛巍峨圣城,一人主宰沉浮! 砰! 三千剑齐齐坠落,三千人被贯穿成两片,像一朵花瓣自中间掰开。 轰! 半柱天门光芒绚烂,天道伟力注入拳中,一拳轰翻平静漫步的身影。 血肉在掉落,雪花又飘,鹅毛大雪很快覆盖一层厚厚的积雪。 剑坠周而复始。 三千剑再落,一群皮肤黧黑嘴唇翻厚的民众颤抖不止,跪地怒吼道: “昭昭有唐,天俾万国!!”
“我等祖先曾经在长安城太庙上过香,有香火情……有香火情……” 这声咆哮,不亚于一个巴掌重重甩在深渊脸上。 在神圣的天空之城,竟然有民众开始呼唤东土,何其屈辱! 无济于事。 三千剑坠落,剑尖本就血迹斑斑,又有剑气缭绕,活像鲜红的审判章印,盖在他们的天灵盖。 他们永远不明白,几十年如一日对中原民族的烧杀抢掠,对无辜百姓的残杀,整整千万冤魂在神州大地盘踞,仇恨不能化解。 要么中原亡族灭种,要么蛮夷尽诛。 除此之外,没有第三条路。 天穹剑幕只余四千,可杀完人的六千剑重新飞上半空,另有几剑忽然出鞘,与血色剑幕融为一体。 为什么只有几剑? 因为千里以内,圣城剑修就只剩几人。 无尽绝望弥漫,蛮卒民众皆毛骨悚然不敢动弹,他们只能赌运气,希望其中一柄青锋不会坠落在自己头顶。 倘若恶魔是一尊无敌神明,是上帝,他们倒还能心安理得地闭眼等死。 可他不是! 他就是一具血肉之躯,他会不断流血持续掉肉骨,他只是顽强杀不死而已。 七位陆地神仙呼吸急促,遥远处的城堡巨擘闭目叹息。 死结的绳子解不开! 他们一直出手镇杀刚刚生长出的肉身,只会让道心沾染浊世尘埃,可袖手旁观,就要坐视圣城满目疮痍! 顾长安没有回头,继续往圣城朝圣阙走去,手指一直渗出鲜血,似乎随时都会死去。 也只是似乎。 一切凝固般的安静,永无止息的恐怖! 突兀,一个狗尾巴头型的百姓冲了过来,护国骑士不敢动,黄金精锐不敢动,修行者静默无声。 一个普通的民众却悍然无畏冲向恶魔,这一幕带来的冲击力无比巨大。 帝国不懂什么虽千万人吾往矣,但知道一句至理名言—— 若上帝欺我,我愿以刀砍向上帝,以勇气捍卫信念! 男人将手伸进怀中,扭曲着脸,一步步靠近孤魂,断断续续说: “务必请你一而再,再而三……千次万次……毫不犹豫……救民族于万难。”
话音落罢的瞬间,他抽出了怀里的卷起的一面鲜红旗帜,那是楚国十五年前的旗帜。 “本来想身盖军旗回家,父母和孩子就能原谅俺的不辞而别,现在给你了。”
男人噗通倒地,天门光芒仅仅一缕垂落,他就七窍流血。 “你叫什么?”
顾长安紧紧攥着这面旗。 “丁……丁树海,扬州人……”男人一口气说完,颤抖地手指指向朝圣阙,随后笑着殒命。 俺虽然看不到。 但俺确定顾英雄一定会做。 等俺父母孩子知道后,肯定会为俺自豪,在乡亲面前也能挺直腰杆。 无数民众头皮炸开,顺着视线看向朝圣阙。 广场矗立一座尖碑,金色的余晖给它渡上一层温柔的橘黄。 尖碑有一杆紫色绘画城堡的帝国旗帜,七十年来始终屹立在那,随风猎猎飘舞。 那是天空之城的精神! 那是无上神国的象征! “快,快阻止!”
拓拔天下不寒而栗,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深渊修行者几乎要眩晕,下意识爆发磅礴气机,难以计数的身影掠向孤魂。 顾长安抱住这面旗,平静疾向朝圣阙尖碑,身形化作一柄最残忍的利剑,就那样往前直撞过去,沿途蛮卒暴毙惨叫。 与此同时,剑幕震震嗡鸣,七千剑并非一起坠落,而是一剑接着一剑,像排队般有条不紊。 顾长安身体被强掰,双臂肩膀遭到拳掌砸击,可一剑剑杀人的节奏,让他时刻维持着血肉缓慢生长。 当孤魂从尸山血海里走到朝圣阙尖碑,黑雾随风而起,沿着圣碑扶摇直上。 这一刻,满城万籁俱寂。 如无声处迸惊雷,他们分明察觉自己心脏剧烈痛楚,像尖刀猛烈刺击,甚至都不敢再看。 顾长安与尖碑并肩而悬,他安静看着随风呼啸的蛮夷巨旗,突然抬起脚,狠狠踹断旗杆。 砰! 紫旗缓慢坠地。 画面仿佛凝滞。 折断的旗杆与阙台碰撞发出轻微的声音,满城民众面目狰狞,屈辱到了极致。 可还不够。 顾长安将鲜红旗帜一角卷在旗杆断裂处,旗面猎猎飞舞,他沉声道: “华夏民族,死战到底。”
“山川异域,不共戴天!”
很多年以后,幸存者尽管遭遇数不尽的挫折,当他们跟朋友提起自己最黑暗最屈辱的时光,永远是此时此刻。 旗帜易主! 立国以来,一直风吹不倒的帝国旗杆,竟然插上了中原旗帜。 那一脚,与其说踹在旗杆,不如说踹走帝国民众的尊严,踹走圣城的荣耀。 天道眷顾又怎样? 五十年坐拥两千万里疆土又怎样? 打遍天下无敌手又能怎样? 你连家里最重要的东西都保不住啊!! 中原间谍恍恍惚惚什么都乱了,血脉搏动与视线混淆在一起,视线逐渐被泪水模糊,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热血沸腾的场面。 就一脚踹翻蛮夷圣旗。 那红色的旗面随风飘扬,就仿佛华夏民族发出最不屈的怒吼! 顾长安单手护住旗帜,看向遥远的血月深渊,轻声呢喃: “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只是命运让我拥有异乎常人的能力,年少的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拥有贤惠温婉的妻子。”
“能分到几亩地,便会感到非常幸运,宁愿辛苦些也要努力耕种这些地,存够余粮给女儿换成嫁妆,一生平安喜乐无病无灾,我跟许多中原百姓一样,心愿朴素简单。”
他说着没来由笑脸灿烂,然后抬头朗声道: “贼老天你听着,从现在开始,我不娶妻生子,不要荣耀也不要坟冢,死在哪里烂在哪里,我盯上了你!”
“满打满算也就八十年的神明,你竟然还想管四千年的人民?哪来的道理,我偏不信!”
静谧的圣城只剩声音回荡。 石破天惊,山崩地裂!! 所有帝国民众都知道自己的傲慢在这一刻支离破碎,尊严亦像飘荡旗帜般摇摇欲坠。 顾长安带着旗面飘离尖碑,深渊陆地神仙在,他知道自己今天不可能重铸肉身。 不断重复生长肉身再碎裂的过程,他的精神已经疲惫不堪,持续的疼痛一直缠绕着他。 刚刚一大段独白,隐隐又像疯堕的前兆,他必须及时停止。 过几天再来也一样。 反正余生跟蛮夷耗上了。 整座天空之城都在目睹孤魂离开,民众惊悚之余竟然感到庆幸? 可未来怎么办? 恶魔觉得累了就走,改天再来? 忽然间有种荒谬的错觉。 圣城现在是婊子,艹完就走,来了又艹! 拓拔天下脸庞扭曲如野兽,紫瞳冒着屈辱的怒火,她看向一动不动的陆地神仙,也同时看向痛苦不堪的深渊圣人。 就这样? 岂能这样?!! 孤魂突然停住脚步,无数人跟着心脏骤紧,他静止站着,民众的心跳跟着停止,顿感窒息。 顾长安环顾四周,突然很畅快地笑了笑: “西域孤城我们守了六十五年没丢,神圣不可亵渎的天空之城,怎么一天都守不住?”
说完缓缓离开。 剑幕一剑一剑坠落,以死亡哀嚎的方式送他走出天空之城。 雪花渐渐消失,迷雾驱散了血气,圣城上空万里无云,太阳照耀每一座建筑物。 似乎跟从前没什么不一样。 可所有人都知道,自此刻起,天翻地覆! 人间最安全的城市? 神明眷顾的帝国? 怎么不拯救堆叠的尸体?怎么不诛灭罪恶魔鬼? 深渊呢? 天神冕下呢? 都去哪里了!! 原以为圣城舆论沸腾到了极点,可气氛极其安静。 暴怒是无声的。 今年冬天真寒冷,可真血腥,可真迷茫。 …… …… 傍晚,天空恢复了纯净,晚霞氤氲。 圣城主街干干净净,一丝血迹都没残留,凯旋门依旧金光熠熠,朝圣阙尖碑依旧飘扬紫色巨旗。 可向来鼎沸的圣城街道冷冷清清,稀稀落落的兵卒躬腰缩颈,恐惧的百姓紧闭着院门。 短短五个时辰,从繁荣到萧条,似乎削掉了仰仗天道而自信勃勃的光环。 至暗时刻! 后世帝国史,无论是浓墨重彩渲染,还是轻描淡写而过,无一例外,都会以国耻为今天盖棺论定。 寥寥两个字,已是无以复加。 “国耻!屈辱!!灾难!!!”
城堡顶层的祭坛,无数雄伟身影咆哮,螺旋阶梯都隐隐颤栗。 这一天,给帝国带来了永远的伤痛,也把深渊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气运暴跌,已经不能用“跌”形容,而是急转直下。 帝京,天道核心,荣耀的起源地,竟然遭到如此摧残! “倾巢而出,诛杀!”
一个头生奇骨的白发老怪物厉声嘶吼,这一吼将螺旋阶梯最深处的陆地神仙都惊动了。 足足十五位。 没错,十五位陆地神仙。 “有什么用?”
昔日崩碎顾长安肉体的月之光沉声开口,红脸绿瞳,声音憔悴。 十字架鬼像还能再次凝聚,可谁敢确定愤怒之罪一定能诛灭孤魂? 忆江南在不确定之前,就背叛帝国挡了愤怒之罪的血芒。 “拓拔天下,可耻!!”
白头奇骨的老怪物死死盯着浑浑噩噩的女王,恨不得立刻让她上绞刑架。 “行了……”一位拄拐杖的老妪沉声喝斥,“指责她有什么用?”
祭坛陷入冗长的死寂。 再用替罪羊的招数就显得可笑了,滔滔国耻,民众亲眼目睹,这种耻辱不是斩了女王就能让他们宣泄。 “同心协力,洗刷国耻,若有异心,天道不容!”
“巅峰诞生虚伪的拥趸,黄昏见证真正的使徒。”
“帝国突遭此劫,也正好考验民众的意志,荣耀路上有点挫折在所难免。”
拄拐杖的老妪声震云霄,一双凌厉的眼眸扫视深渊。 众人沉默,丧事喜办骗不了帝国民众,只要一天没有处理掉孤魂,便再难恢复威望。 深渊能量跟帝国强大息息相关,倘若民众开始对帝国丧失信心,后果不堪设想! “会是赫拉德斯的预言么?”
拓拔天下艰难滚动喉头,声音嘶哑。 巫师以命卜卦,中原会在第二次三倍精神力量的基础,再爆发七倍。 “一定会,绝对会!”
老妪锵然有声。 噩梦已经发生了,她当然希望止步于此,倘若还不是…… “等吧。”
月之光疲惫地摆了摆臂,这样惊天骇地的国耻,就别想着捂住盖子,一定会迅速传进中原。 届时就能分辨赫拉德斯的预言。 “现在该怎么做?”
老妪扭头盯着拓拔天下。 她不开口。 祭坛诸众也不开口。 帝国并非没有兵马,两千万里疆土到处都是帝国驻军,可路途遥远,短时间内赶不回来。 离得最近的便是进攻蜀赵两国的二十五万精锐。 孤魂野鬼为什么会来? 被民族大义捆绑,目的除了给中原解围,还能有什么? 为今之计,一方面退兵拱卫圣城,一方面深入研究更胜于十字架鬼像的邪物。 拓拔天下心如刀割,痛苦一寸寸蔓延五脏六腑,再有半个月她就能吞灭蜀国,进而围攻赵国,获得执政以来占领东土的伟大功绩。 “嗯?”
老妪重重冷哼一声,半提醒半威胁。 神圣不可亵渎的天空之城突遭屈辱,谁还在乎开疆扩土,唯有度过眼前这个难关,才能继续东土征途。 拓拔天下深呼吸一口气,似乎连呼吸都是一种罪孽,愤怒道: “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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