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出来的斜对面就是新家，郑喆贯有些疲倦地走向防盗门，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新屋却感觉不到开心。他背着轻便式双肩包、手里拎着装有几个肉包的单薄塑料袋来到门前，将大拇指按在新装的指纹门锁上，顺利打开房门。迎面客厅的面积有点小，靠墙摆放了一张全新布艺沙发和一个旧式电视柜，中央狭小的空地堆放着好几个纸箱没有收拾，那是他上周搬入这个新房的行李。这时手机响起，是房产中介打来的。郑喆贯蹭脱脚上的休闲皮鞋任其翻倒门边，他想换上室内唯一的一双拖鞋，但一下没套进去，于是赤脚走进屋子，边坐向沙发边接起电话。电话里的中介小哥很有礼貌地问候道：“郑先生，您好。”
他随口回答：“明天会更好。”
对方连忙大声叫起：“不是，你每次都说明天。”
他慢悠悠地说：“谁说站在明天的不算英雄？去吗，战吧，再见啊。”
对方急了：“别挂，我有事。”
他无奈地继续接听：“好吧，我不挂电话，你不准提问。”
“不是。”
对方中介小哥快速说出，“你今天尾款还没到！下午房东又打我电话了，他这次拒绝协商，说拖了一个多月啦，本周再拿不到房款，就来收房。他要取消这笔交易！”
“取消？”
他坐直身体想了想，问道，“取消房屋交易会怎样？”
“您违约，赔偿双倍押金、就是扣除二十万，另外中介费收取一半，大概两万多，剩余的钱款会全部退还给你。”
小哥语气转为平稳，接着又补了句，“这些都是合同约定的。”
他听得头皮发麻，沉默了几秒后对电话说：“你再帮下忙，请房东再宽限几个月，我给他做牛做马，做儿子也行。”
“这……我也想找个拆迁户爸爸，你有吗？”
中介小哥波澜不惊地回答，又耐心劝导：“郑先生，我真的协商不了。这房东价格让到小区最低、没过户让你搬入，他可是诚心卖你。您看，两百六十万都到账了，就差最后八万，你再和家人想想办法，凑齐房款就可以过户了，这房子就是你的啦，开心不？”
他心中叹气回答：“感觉你更开心。”
“大家开心才是真开心。”
中介小哥锲而不舍地进入专业话术，“这套房子房龄新、得房率高、周围配套齐全，现在这种小面积房源可不好找了。昨天还有客户……”“我知道了。”
他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对方。中介小哥停止了唠叨，挂线前再次提醒“今天是{星期三}，周末汇不齐房款，我就来抄水电气啦”。郑喆贯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后脱下双肩包，再度怨恨自己‘当初算好所有的钱款足够支付房款，还能剩几万添置家用。没想到，平时那么讲信用的同事会借钱不还’。他抓起一个肉包，刚送到嘴边，身边的电话再次响起，他另只手摸到手机滑动接听：“不是说过我知道了吗……”“你知道什么？”
对方不是中介小哥，语气很不友好。“我知道似等了一百年。”
郑喆贯听出正是那位借钱不还的同事朋友，直接询问，“你肯还钱了吗？”
对方没有任何歉意，而是气呼呼地叫出：“你知道？你知道我妈妈快死了吗？都是你害的！”
他有些吃惊，不由直起腰杆：“什么？你妈昨天还说你妈的身体很好。”
他回忆起昨天追到X市，好不容易找到对方老家房子，却得知房子刚被卖掉，可欠他的10万元是一分钱没还，他气愤至极打听到手机号码，拨通后直催还钱，当时没有注意到是对方母亲接的电话，他说了不少难听的话，对方母亲听完没有生气反而来宽慰他。此刻电话里的对方没在意他说了什么，自顾自地往下说：“你昨天打电话催债、威胁，我妈都听到了，她昨天停止治疗，今天一个人强行出院了，医生说不治疗就只剩下几个月时间。你开心啦？”
“大家开心才是真开心。”
他无意间重复出中介小哥的话，“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人找不到、电话又不接，我不去你老家找你，不在电话里催款，还能怎么办？……”“不管怎样，你也不能和我妈说！”
对方语气十分强硬。“可是，我房子快没了，我就该死吗？”
他也很生气，怒气回怼。“我真的一分钱不还，你能怎样？”
对方硬抗起来。“你……”他想破口大骂，但知道那样于事无补，“太过分了！当初是不是你信誓旦旦保证一个礼拜内归还？我是不是再三说明这是购房款、只能帮你周转几天？你答应了多少次，可这都一个多月了，你一分钱不还？”
“我不是不还，我妈病情突然加重，医药费不停地加。”
对方语气也软了下来，“我房子都卖了，刚凑够手术费，怎么还你钱？”
“那我怎么办？”
郑折冠不想再纠结他的缘由，回答说：“我和你说过很多次，我这边再不交尾款，房子就没了，还要赔钱。”
“我妈辛苦了一辈子，她现在宁可等死……”对方语气变得有些沮丧，，“妈妈叫我不要欠任何人的债，再苦再累都要归还人家。”
他心想‘你妈说得对’，可又觉得这话不宜出口，于是开口道：“这个周末赶紧还我八万。”
“没有，打死我也没有。”
对方直截了当的拒绝，“欠你的十万元，我会慢慢还。”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谢谢，还是威胁催还。对方紧跟着说了句“我们不再是朋友，别再联系了”就直接挂断电话。郑喆贯呆呆地坐在那，心中觉得委屈‘以前很仗义的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还懊悔刚才没发挥好‘我要不要打回去和他说，钱是我爸妈的，欠钱也是欠我爸妈的命。还有，当初你答应出了问题你负责，现在违约损失你都得赔’……最终他没拿起手机，而是起身绕着房子看了一圈，发现这套70平方米的两居室不够宽敞但很温馨、布置挺简陋却令他不舍。他清晰记得一个多月前父母特地从千里之外赶来H市，跑了小半个城区为他挑选到这套次新房，虽然地处城乡结合部，但户籍还在主城区，而且房价谈到他和家人能够承受之内。他更想到一个月前父母卖掉乡下祖屋、再掏光毕生积蓄、又舍尽老脸四处借钱，前后凑出140多万交给他做首付，现在他实在无法开口问父母要钱。而他不敢想象的是，若因为自己的违约让父母平白无故损失20万多元，这对老两口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打击？郑喆焦虑不已地啃完包子又喝了杯水，匆匆结束了今天的晚饭。他决定去借贷，于是上网查询银行和民间放贷，结果发现自己要不不够资格、要不还不起利息。他最终咬牙决定向朋友借钱，打开手机翻看了一遍通讯录，发现自己朋友客户一大串、可真正够交情、有财力的找不出几人。他惆怅地筛选出两位符合条件的朋友分别打去电话。第一位是他以前自动化公司的同事，共事时两人很投缘，都从公司离职后一直保持着交往，事实上是对方经常叫他去玩。郑喆贯拨通对方电话，问候两句便开门见山提出借钱，并强调一年后归还，对方哈哈一笑说：“最近准备创业，手头比较紧，以后会更紧。喆贯，我知道你遇到难处了，不然不会开这个口，我一会转你五千，你不用还，以后发财了请我吃一顿好的就行。大家都是朋友。”
他有些难为情的回答：“晏祥，实在不好意思，我确实没辙了才想问你借钱。没事，你有难处，我去想想其它办法，你不用管啦。”
他知道这位家里开五金大厂的富二代，一直很有主见，既然作出决定，就很难再说服对方。电话又传出许晏祥热情的话语：“你自己先解决，实在不行了，我再帮你想想办法。一会我送你五千，一定收下，不然就是不把我当兄弟。”
“不用不用。”
两人客气了几句便结束了通话。第二位是他高中同学，读书时关系很铁，现在都在H市一直保持来往。电话接通后，对方知道他想借钱，大大咧咧地说：“喆贯，其实我是月光族，每月还要靠父母资助。我现在手上就几千元钱。”
郑喆贯不好意思的答复：“没事，舜子。我也就是问问，看看你有什么好办法？”
他明白这位虽然中学毕业就开始跟家人学做生意，但一直嫌老家的印刷厂太脏太累，自身又贪玩，手高眼低的确没做成什么大事，他在本市的车子房子都是父母一手操办，按照舜子自己的讲法“自己连一块瓷砖钱都没出”。电话里的余舜逸继续真诚地说：“你明天过来，拿我车子去抵押，到时能还就还，赎不回就算，我让我妈再买一部。”
他赶紧拒绝：“不用不用，我再想想其它办法。”
再和对方闲聊了几句便关闭了通话。郑喆贯还有些不甘心，又联系了一位熟悉的大学同学，却得知对方生活恋爱也是财政紧张，于是没提借钱的事便匆匆挂了电话。他坐在沙发上又浏览了一遍手机通讯录，最终失去借到8万元的信心，人变得焦躁不安‘卖肾还来得及吗’？一会，郑喆贯手机收到许晏祥5千元和舜子5百元的转账，他犹豫了下后还是确认了收款。他接着冥思苦想‘如何凑到钱’，就这样半躺在沙发上很长时间仍是一无所获，抱怨在他脑海中渐渐扩散：‘富人的钱花不光、穷人的债还不完，这个世界一直在进步、这个人间依旧是沧桑，这是为什么’？天色已晚，思索不出答案的他对空骂了几句，起身走向卫生间，走路时做了几下扩胸动作，张开的手臂不小心碰倒沙发旁边一个垒在上层的纸箱。“哐当”纸箱翻倒在地，由于没有密封，箱子里的几个小件洒了出来，他压制住烦躁心情，蹲下去收拾散落物品。其中有一块半个巴掌大小普通致密石灰石是他去年登山活动中拾到的，当时觉得这玩意造型奇特才随手带回。此时，他从地上捡起这块石头，看到一个小角破碎掉落，破角处竟然冒出一缕黑烟，这个瞬间而过的场景把他吓了一跳。他再定睛一看，这块灰色石头老老实实地躺在他手中、并无异样，内心不禁自嘲‘太焦虑啦，都产生幻觉了’，然后随手把石块丢到沙发上。快速洗漱完毕后，他悻悻而入大卧室。这是一间20平米的大居室，房东遗留的装修还挺新，只是屋内有些空荡荡。他来到最中意的1米8老式大床，躺上最奢侈的新款席梦思，顿时无缝贴附的支撑和弹性传遍了全身肌肉和骨骼。然后呢，他首次体会到物理的放松并不一定会带来精神的愉悦。夜色深沉、四周寂静，他的烦闷有增无减，心绪变得天马行空‘如何快速弄到钱？最好是一直挣下去、房贷也不用愁的那种？怎样成为有钱人，最好是老板官员都想巴结的那种？都不如变身超人，那更厉害……’？临睡前他眉头紧锁地将手机放在枕头左边，心情满是忧愁‘还差七万五，谁能拯救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