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耀楼,静室内。
卢通站在书桌后,怀里抱着一面镜子,面前的桌子上摆了八本书。 八本书全部翻开。 左边四本布满墨迹,有字、有图、还有繁复纹路,正是阙玉送来的《妖典》。 右边四本空无一字,全部是白纸。 他运起法力,灌入镜子中,镜中透出一束白光,接着对准左侧书本一照,挥手引入一团墨水。 墨水落入白光中,迅速散落、变幻,很快变成一个个字符。 卢通挥手一摆。 变成字符的墨水飞出,落入空白书页上,印出与《妖典》一模一样的八页文字。 照书镜。 典四儿送来的法器,书店中常用的法器,卢通此前闻所未闻。 镜子照出白光,遇到墨迹后,光线消失,遇到空白部分,光线维持原状,如此在光线中形成字符痕迹。 他检查了一遍,挥出一股清风。 风吹过,伸手一摸,指肚上沾上一点还没有干的墨迹。 “墨多了。”翻页后,再次运起法力,快速“抄录”阙家的藏书。 小半日功夫,十七本《妖谱》全部抄录完毕。 卢通看着一本本新书,脸上露出笑意,心中暗道:“好东西,看来不久后,就可以有一个自己的藏经楼。”
他写上封皮,取出一个木匣,收起第一笔藏书。 随手坐在桌边开始翻看宝囊留下的旧书。 百年前老旧书籍,内容十分繁杂。 有几个日志残本,多的十多页,少的只有三页,全部半途而废,所写内容吃喝占了一大半; 有炼器心得,其中有一段完整的牵引铁水的技巧; 还有丹方,以及各种杂书,涵盖妖兽、仙船、天外天等。 卢通抽出一本已经散落的图册。 天外天,煞气弥漫,地形繁复,蔓延数百里的寒冰天河、上不见顶的火瀑、来去无影的煞风…… 真人之下半步难行,元婴真人也是处处绝地,只有破入大能才有实力安然游历。 图册年代久远,颜料已经发黑、泛黄。 他看过一丛垂柳模样的血藤林,翻开下一页,两页之间夹了一页画像。 一个女人,杏眼、桃腮,脸颊丰盈,似乎还有一个酒窝。 画技十分精妙,白纸黑线,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了女人的不俗姿色。 “哈哈。”
卢通笑了两声,拿起画像放到一旁,暗道:“看来百年之前,宝囊的口味也和正常人一样。”
放下画像。 看完一口吞风黑洞、一座万仞金山,再次翻开一页。 又是一页画像。 画上是两个,一男一女,女人还是上一页的丰盈女人,男人却相貌普通,随便出门都可以碰到…… 卢通看完第二眼,神色突然一变,愣坐在椅子上。 眉、眼、口、鼻,全部十分普通,可是凑齐一起,却和阙神蓬有几分神似。 不止一两分,而是起码六七分。 重新拿起旁边女人的画像,心有所想,再次看时隐约看到了阙玉的影子。 他继续翻看。 后面连续七张,每页都夹了一张画像,上面无一例外全有那个女人。 一共九张画像。 卢通定定地看了许久,重新把画像夹回画册中,小心收入囊中。 “事情大了。”
…… “师兄,父亲最近没有炼丹,这是我从丹库取出的存丹。它们已经炼成近十年,丹效略有流失,师兄可以一次服下两枚。”
静室内,阙玉放下两瓶丹药。 卢通打量着阙玉的脸颊,脑海中又浮出了那副画像。 阙玉又取出一封信件,道:“我已派人去过洞海宗,从齐家姐妹处带回来一封信件。”
“多谢师妹。”
他接过信封,没有心思拆开,收入囊中问道:“师妹是否知晓,云傲今年多少岁?”
“应该年近三百,具体还需问过父亲。”
“什么时候拜入宝囊门下?”
“很早,我隐约记得,云傲师姐初成筑基拜入师叔门下,其余五人全部是练气境便拜入门下。以师姐的资质,必然不会超过五十,应该在三十以内。”
卢通点了下头,心头微沉。 云傲拜入门下二百多年,应该见过阙玉的母亲。这个箱子经过云傲的手,箱子也打开了,她可能看过这本画册。 画像突然出现,像一个烫手山芋,扔不能扔,拿不安心,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知道。 阙玉道:“师兄怀疑云傲师姐?”
“不是。”
卢通摇了下头,迅速想出一个借口打发,道:“云傲修行三百年,你想与她争夺仙船之主,应该十分困难。”
“若真是师姐,也是术书的幸事。”
二人闲谈了一会儿。 阙玉离开。 “哎。”
卢通叹了口气,自语道:“希望这件事可以到此为止。”
真人之间见不得光的恩怨,沾上了只有麻烦,没有好处。 他按下心中担忧,重新取出信件,撕开信封,看了一会儿,渐渐蹙起眉头。 齐泱泱在推脱。 距离越好的最慢五年之期,只剩下一年出头,齐泱泱还让宽限一些时日,而且没有说何时送来法门。 卢通一连看了两遍,心中升起一些疑惑。 齐泱泱、齐漭漭,交情虽然不算深厚,但是从以往的接触看,不像是食言而肥的人。 “两位真人弟子求不来一道法门?”
他有些怀疑,或许所求的鞭法不同寻常。 一日日过去,很快又是一次讲法。 卢通坐在石柱上,等了许久不见云傲、宁海等人出现,只有五弟子虎旗、六弟子绿宇,还有几名门下弟子过来旁听。 “师兄、师姐们都去闭关了,要不今日作罢?”
卢通笑了下,瞥了一眼属于宁海的圈形石柱,道:“不用,三两人足够了。”
他看向远处的一根鞭形石柱,道:“师妹,今日你来讲鞭法如何?”
龙形似鞭。 以前有尾巴时,经常使棍法、鞭法,不过鞭法不精通,只是依仗势大力沉,以力克敌。 绿宇十分意外。 她才筑基境界,每次讲法最多说几句书本,名为讲法,其实是借机向师兄们讨教。 “师兄,我,我法门粗浅,没有可讲的。”
“无妨,知道什么讲什么,粗浅之物也有可取之处。”
“好吧。”
绿宇没有准备,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讲述。 “鞭子很多。节鞭,从两节鞭、三节鞭,一直到九节鞭。还有软鞭、硬鞭……我炼制最多的是九节鞭……” 卢通听得皱起眉头,忍不住打断道:“师妹可会鞭法?”
“会一点。”
“讲讲如何?”
绿宇又想了一会儿,道:“鞭法,有抡、扫、缠、绕、抖、撩等。其中以扫、抡威力最猛,横扫荡平一片,竖抡纵打一线……” 绿宇讲了不到一刻钟就说完了。 卢通默默叹了口气,把隐约记下的东西全部抛之脑后,空话一堆,并无大用。 阙玉低着头,忍不住弯起嘴角,道:“师兄想学鞭法?”
“嗯。”
他点了下头,又摇头道:“不是普通鞭法,而是源自龙蛇的法门。本想问羊知马,从绿宇身上学习几分,想不到……” 卢通犹豫了一下,还是袒露了心扉,道:“看来真人弟子,也并非人人聪颖。”
阙玉道:“师叔收弟子,向来不重天资。”
“不重天资重背景?”
“不是,师叔只看重眼缘。”
一场有些冷清的讲法、较技后,众人四散离开。 卢通返回九耀楼。 入夜,正看书时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响亮轰鸣,接着脚下的地面、头上的房顶同时摇晃。 他脸色瞬变。 偷袭? 卢通一直心存防备,立即纵身一扑化出龙形,运起法力,张口吐出一层层纱帐、碎花。 “宝囊!”
“你辱我太甚!我必……” 近在耳边的怒吼声戛然而止,九耀楼又晃了几下后恢复平静。 卢通神色惊疑,左右看了几眼,收敛血种,重新化作耀微,走出房间喊道:“出什么事了?”
一阵匆忙脚步声靠近。 金管事快步跑来,道:“少爷,七宝府出事了,必然有大事发生,我们得立即赶去。”
“你留下,我去看看。”
“是。”
九耀楼与七宝府相距很近,可以从第八层后面的观景台直接遁入府内。 卢通走到观景台。 前方七宝府的阵法完全开启,各色彩光弥漫,挡住了外面的视线。 他遁出数丈,看着挡在面前的阵法,不禁蹙起眉头。 进不去。 以往从正门入门,没有人传授七宝府的入阵法印。现在阵法威力全开,连正门也一起隔绝在阵内。 等了盏茶功夫。 阙玉纵身飞到旁边,道:“师兄,出什么事了?”
“不清楚,你也进不去?”
“师兄稍等。”
阙玉取出一个传音法器,灌入法力,几息后阵法破开一个入口。 卢通遁入阵内。 云傲站在不远处,脸色异常苍白,嘴角也残留着一丝血线。 “师弟为何不进来?”
卢通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自己家出事了,已经到了门外却迟迟不进来,不想回、回不来,全都解释不清。 他眨了下眼,干脆十分生硬的问道:“出什么事了?”
府内一片杂乱,内府深处漫天烟尘飞舞。众多丫鬟、小厮、护卫们四处奔走,七座外府中也遁出一个个人影。 天上两个身影正在对峙。 卢通远远看见阙神蓬,瞬间心头一颤。 这是…… 难道阙神蓬知道了? 他下意识看向阙玉。 阙玉也问道:“师姐,怎么回事?我正和父亲饮茶,父亲却突然变色,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咳!”
云傲咳了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神色顿时萎靡下去,仿佛即将坠落。 阙玉赶忙过去搀扶。 “师姐,你受伤了?”
云傲点了下头,看向天上的两个人影,道:“我正在闭关,被一阵轰鸣惊扰,法力肆虐,险些重伤昏迷。出来便看见阙师叔、舍鹿师叔在交手。”
卢通也看着天上。 舍鹿,第一次看见真人,相貌比阙神蓬更胜一筹,不过此时眉竖、目瞪,满脸都是怒容。 阙神蓬则是一脸平淡。 他看了两眼有些疑惑。 这是…… 难道舍鹿知道了? 卢通咽了咽喉咙,道:“谁先出手的?”
这时,天上也传出声音。 舍鹿道:“让开!我和宝囊的恩怨,与你无关!”
阙神蓬缓缓摇了摇头,道:“宝囊师兄已经故去,无论什么恩怨,也该早日放下。”
“你……” 舍鹿瞬间更愤怒,伸手指向阙神蓬,张了几次口后,大声道:“与你无关!我今日誓必把他挫骨扬灰!”
卢通顿时明了,是舍鹿知道了。 “咳!”
云傲又咳了一声,本就苍白的脸颊,再没有一丝血色。 “师姐!”
阙玉扶着云傲,运起法力探了一下,脸色大变,道:“师姐,心脉已破,不能再动了。”
说着看向卢通,道:“上次师兄救我性命的血丹还有吗?”
“有。”
卢通瞬间心领神会,把手缩进衣袖,取出一枚血灵递过。 云傲看过血灵,又看向卢通,眼神中多了一些异样。 阙玉接过血灵,一把按入云傲掌心,道:“师姐放心炼化,这枚血丹得来不易,有起死回生之效。”
“多谢师弟。”
云傲盯了卢通一息,闭上眼炼化血灵。 几阵狂风拂过。 阙神蓬、舍鹿又交手三次,二人全都收敛了法力,没有伤人,不过内府的楼阁、花草已经全部被毁。 “可以了。”
一个沧桑、绵厚、如洪似雷的声音响起。 阙神蓬、舍鹿立即罢手。 “拜见老君!”
其余人也纷纷俯身行礼,道:“晚辈,拜见老君!”
卢通也一起埋下身子。 “到此为止,各回各处。”
“遵命。”
一阵附和声响起。 舍鹿直接破开阵法,遁向西方。阙神蓬看着七宝府的乱象,叹了口气,最后看了卢通一眼,化作一道金光消失不见。 只剩下府内众人面面相觑,仍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师弟的丹药,果然玄妙,可是与游血蛭有关?”
云傲精神仍旧萎靡,不过脸上已经有了一丝血色。 “不错。”
“敢问师弟还有此丹吗?宁海师弟、观慧师妹也伤势不轻。”
卢通蹙了下眉头,怀疑云傲在试探。 “师兄。”
阙玉喊了一声,微微点了下头。 “还有几枚。”
卢通又摸出三枚血灵,道:“此丹极难保存,必须尽快服下。”
“好,多谢师弟。”
云傲拱手道谢。 卢通看到后,眉头皱得愈深。 果然怀疑了。 云傲、宁海等师姐弟之间,向来出手大方,区区几枚丹药,用不着几次三番道谢。 云傲竟然如此敏锐,只在阵外露了一点破绽,竟然就抓住了马脚。 阙玉搀扶云傲离开。 卢通返回九耀楼,进入静室,立即行礼道:“拜见前辈!”
阙神蓬坐在书桌后,看着刚才卢通没有来得及收起的书本,道:“凶手不是舍鹿。”
卢通倒了一杯茶送去。 阙神蓬道:“舍鹿刚刚知晓那事。此事十分隐秘,知道之人只有你、我、老君、耀微,还有凶手。”
“是。只需问出是谁透露的此事,就可以找到凶手。”
“你去问。”
“啊?”
卢通立即瞪大双眼。 阙神蓬低下头,喉咙动了下,道:“我,我多有不便,你若问出此事,我替你寻来化解煞气的法宝。”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