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听好。”
慕长歌同素玉低语了几句,而后问道,“可都记住了?”
素玉点点头,“回小姐,奴婢都记住了。”
“那便去吧。”
慕长歌微微一笑,“别耽搁太长时间。”
这会儿功夫,她眼前的茶盏已经空了。碧珠上前来,手脚麻利地换了一盏,“小姐,奴婢听知意姑娘说,三小姐现在已经不在厉府了。”
听到慕宝筝被提起,慕长歌眼底波澜起了一丝,示意碧珠继续说下去。“似乎是四殿下,把三小姐带回了四皇子府,听说因为这件事,还有些惹恼了厉淑妃。”
“三小姐去到什么地方,这不该由奴婢多心的,只是……”碧珠语气之中,不免也增添了几分忧思。“若是四殿下有心要袒护她,把她护在四皇子府,小姐再想要动她,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闻言,慕长歌笑了起来,眉眼微弯,“我本也没打算要了她的命。”
碧珠略一咬唇角,悄声道:“可三小姐她,有哪回不是想要了小姐您的命?”
“你是觉得我对这个三妹妹动了妇人之仁,所以才不愿对她赶尽杀绝,是么?”
轻笑之间,慕长歌挑了视线,看向了碧珠。碧珠手下动作一顿,面色微带了些窘迫,“小姐心思机敏,奴婢怎敢随意揣测,只是……”壮了壮胆子,碧珠硬着头皮道:“三小姐心狠手辣,回回都想要将小姐置于死地,小姐若心慈手软,只怕她却未必肯领小姐的情啊。”
“你放心便是,放走她,我自有我的理由,却绝不是因为心慈手软。”
慕长歌微眯了眯眼眸,朱唇轻挑起一丝令人琢磨不透的笑意。现在的慕宝筝,早已不是能够同她拼你个你死我活之人,她不必忌惮她,可也不想如此轻易便让她丢了命。而这样做的理由,更不是因为心慈手软,慕宝筝对她所做过的一切,即便是现如今要让她千百倍的讨还回来都毫不过分。对待一个日日夜夜都恨不得让自己不得好死之人,她也断然不会有那可笑的伪善之仁。她之所以愿意睁只眼闭只眼,任由四皇子带走了慕宝筝,原因无他,是她想要暂且留着慕宝筝,来做另外一个“诱饵”。老夫人已死,留下的身世之谜,却令她毫无头绪。她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在老夫人自尽身亡之前,必然是与苍德的什么人有所联系。既然她顺着这渺茫的线索,仍是难以摸清这身世之谜,那她暂且也只能寄希望于对方会在暗中因为某事而露出破绽。因此,在她尚未解开自己真正的身世之前,慕宝筝暂时还不能动。更何况,与慕宝筝的事情相较起来,眼下还有更难以对付的厉太傅……拈着茶盏,慕长歌眸光隐隐泛起了一丝寒光。厉太傅要下手的对象,必然是慕洪宇。此事乍看之下与她并无直接联系,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她还是清楚的。晃了晃,将那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慕长歌便听到了素玉快步回来的声响。紧跟着素玉进来的慕洪宇,身上还穿着没来得及换下的朝服,面上的喜色,很有几分春风得意的意味。“二妹妹急着找我,有什么事?”
“许久不见大哥,闲话家常罢了。”
慕长歌笑了笑,道,“看大哥这满面春光,可是遇上什么喜事了?”
慕洪宇笑地分外爽朗,“你料想的一点也不错,我当真遇到了一桩喜事。”
“二妹妹应当不知,南方近日水灾泛滥,虽不是什么要紧的天灾,可断断续续之间,也淹没了不少农田。”
“像治理这种水灾之事,往常只需交给地方官就是,但这一回,皇上却有意要提拔些后起之秀,便要将治理水灾一事,交由两名年轻些的人。”
慕长歌点点头,“当今圣上向来都是任人唯贤,那不知,这任务除了大哥你,还落在了谁的头上?”
慕洪宇一怔,随即又笑道:“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我正是那二者之一,至于另外一人,说来也同咱们亲近的很,正是厉家的二表弟,厉远帆。”
果真同她预料的半点不差,慕长歌又不急不缓道,“若我没猜错的话,也是二表哥他先毛遂自荐的,是不是?”
“倒也不算是,是厉太傅百般推举,二表弟方才半推半就。”
慕洪宇道,“其余那些个人,个个都不敢应声,我看厉太傅那神态着实有些太过瞧不起人,一激之下,便也同皇上自荐了。”
“当今朝廷,不见得只有他们厉府的血脉有过人的本事,更何况,为人臣子,理当为君分忧,又岂有临阵脱逃之理?”
慕洪宇说地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字里行间,尽是割舍不去的抱负。他说的慷慨激昂,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慕长歌眼底那微妙的变化。姜还是老的辣,慕洪宇从不是一个冲动之人,然而厉太傅却能够在明里暗里之间,不动声色,便能够激得慕洪宇按了他安排去做。这头老狐狸,可远比曾经的大夫人要难对付的多。慕长歌眉心暗自紧了紧,厉太傅太有城府,倘若一着不慎,落入了他的陷阱,到时只怕会来个尸骨无存。“二妹妹这是怎的了,难道你不替大哥高兴么,这可是难得的机遇。”
慕洪宇喜气洋洋道。慕长歌眼底眸光暗自转了一转,低低叹息一声,“大哥真是好生糊涂,竟当真以为这是好事么?”
慕洪宇一愣,“二妹妹何出此言?”
“大哥难道不曾想过,厉太傅为何会在此事上极力举荐二表哥?”
“这……”慕洪宇迟疑道,“厉府若要长盛不衰,只凭一个厉太傅自然是不成的,总要有后继之人。”
“既然明白这道理,那大哥怎么就不好奇,这分明应当是厉太傅,为了让二表哥在皇上面前能够拔尖所为,又怎么肯让人把这机会给抢了一半去?”
慕长歌身子微微前倾,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眸,牢牢盯紧了慕洪宇,压低声音,“天灾难测,若能够解决倒也罢了,若不能解决……那时,又当如何?”
“二妹妹是说……”慕洪宇脸色隐隐一变。“大哥稍安勿躁,此事急也急不得,若大哥此刻反悔,同欺君之罪又有何区别?”
慕长歌按住慕洪宇攥紧的拳头,清浅目光,无言之间便带了一抹令人安心的坚定。“无论长歌与大哥之间,是否真正血脉相连,可只要如今长歌还算是慕家的人,与大哥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哥若当真出了事,我娘与我也必将受到牵连。”
慕洪宇面上隐隐透出几分愧色,“如若当真连累了你们……”“大哥不必着急灰心丧气,如今一切都尚未发生,大哥还仍旧有回旋的余地,能够保下自己,保下我与二婶,保下整个慕府。”
“只是——”慕长歌眸光已然变得凝重,直视着慕洪宇双眼,“除却九死一生的可能,大哥或许还要承受到,常人难以承受之痛。”
“这是什么意思?”
慕洪宇有些似懂非懂,“这常人难以承受之痛,指的究竟是什么?”
慕长歌略一沉吟,先冲一旁摆了摆手,示意房中所有的下人先尽数退下,而后才同慕洪宇示意,让他再贴近自己些。“这常人难以企及之痛,指的便是……”附在慕洪宇耳边,慕长歌一字一句清晰地说了。伴随着那两片朱唇的开合,慕洪宇面色一点点趋近于铁青,嘴唇抿成了结结实实一道缝隙。不等慕长歌话音落地,满头冷汗的慕洪宇就猛然起身,无意中撞翻了桌上的东西,落到地上,碎了个稀里哗啦。“不,不可能!”
慕洪宇颤抖着嘴唇,身子似有些站立不稳,怒意罕见地迸发在了一贯温和的双眸中,“无稽之谈,你说的这些都是无稽之谈!”
未曾随着其他下人一起出去的素玉,见状面色一沉,便要将慕长歌挡在身后。慕长歌抬起手臂,示意她不必紧张靠前,沉静如水的眼眸,安然地凝视着有些失控了的慕洪宇。“我所言,字字句句都是真。大哥如果不是那糊涂之人,这当中的真真假假,又怎会分辨不清?”
“我不相信!”
慕洪宇咬紧了牙,额角青筋毕露,“无论你再如何说,我都不会相信!”
“信不信,只怕由不得大哥。真相,便是我所说的事实,并不会因为大哥的‘不信’,而有分毫改变。”
慕长歌款款起身,一字一句,清晰地道着,“更何况,也用不了多久,大哥便可以亲眼所见,又何必现在自欺欺人。”
“你住口!”
盛怒之下,慕洪宇竟一个失手,用力向前一推,慕长歌躲闪不及,身子一侧,结结实实撞到了墙角。“小姐!”
素玉登时便着急了,不管慕长歌是不是让她在旁候着,赶紧上前来,稳稳当当地搀扶住了她,怒气冲冲地瞥向了慕洪宇,“大少爷真是好大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