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单一个祁靳之,已足够难缠,如今还多了个太子,也不知这小狐媚子究竟是哪里来的本事,竟靠上了这样两尊大山!太子倒也罢了,那苍王对这位慕家二小姐情根深种一事,早已是人尽皆知。倘若今天当真来硬的,一旦真的惹怒了那苍王,只怕到时候,慕府就不仅仅只是鸡犬不宁四个字可以形容的了。深思熟虑过后,老夫人心头纵然不甘,到底也还是只能强压下,面色松了松,缓缓吐口气,道:“你这一片苦心,竟是委屈你了。”
闻言,大夫人心头一沉,那积攒了满腔的杀意,如今也只能兀自按捺回去,不敢展露出半分。做出一副温柔关切模样,大夫人轻叹一声,惺惺作态道:“险些错怪了你,好在如今已证明了,你这一片心意,有朝一日,也定转达给淑妃娘娘。”
“还有宋姨娘,今儿冤枉了你,也不能就此作罢,你受了伤,又平白无故受了惊吓,待会儿我便让下人包些补品给你。”
宋姨娘登时便做出一副感激姿态,泪盈于睫,“谢夫人赏赐。”
“母亲。”
宋姨娘行过谢礼之后,慕长歌也微微一笑,开了口,“今日受到委屈的,可不只是姨娘一人。”
大夫人脸上紧绷了一瞬,又悄无声息化作一抹柔和笑意,带了几分歉疚,道:“说的是,我的女儿受到委屈,我才最是心疼,你且好好想想,想要什么,只管开口便是。”
慕长歌秀眉缓缓舒展,一双澄澈如琉璃般的眸子,只轻轻一瞥,便渗出了几分清冷。“母亲误会了,女儿又岂是那种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之人。女儿要的不是赏,而是——罚!”
言毕,那锐利目光已如刀锋,划过了早已汗出如浆的胭脂,慕长歌纤细手指,笔直对准了她,面色已格外凝重。“这丫鬟身为下人,不安分守己,做好自己的本分,只懂暗地揣测,以流言蜚语兴风作浪。今日是咱们慕家祖宗庇佑,能驳得了她这歹毒栽赃,可万一哪天她又要无端掀起什么波澜,到时慕府上下都要一并遭殃!”
慕长歌清冷眸光,又缓缓划到了大夫人脸上,看似温顺的面容之下,却是锋芒暗藏。“女儿知晓,母亲向来仁慈,待下人也宽厚的很。胭脂是母亲身边的大丫鬟,感情更是非同寻常,可这一回,母亲即便是再不忍,也不得不罚!”
“若母亲饶过了她这一次,又如何能在府里树立威信?倘若不能杀一儆百,日后若是被其他的下人给学了去,到时咱们慕府,又岂会有安宁之日!?”
大夫人两排牙齿,已狠狠咬在了一处,一团闷火卡在心口,几乎要将她眼珠都给烧红。可即便内心再如何不忿,也还是得端出那慕家当家主母的姿态,端庄点了点头,沉声道:“没错,这口无遮拦的东西,的确是该给她些教训!”
“夫人……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夫人救救奴婢,求夫人救救奴婢吧!”
胭脂颤抖着扑在地上,泪水将脸上的香粉都冲了个横七竖八。“你让我如何能绕过你?”
大夫人摇头,居高临下的斜睨着胭脂,“你本意固然是好,我也能体谅,毕竟你们家祖孙三代都在这府里伺候着,还伺候过咱们老太爷的父亲,情分自然是不一般。”
“有这情分在,你自然更看不得慕府出事,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扶风捉影的事也拿来对质。”
在胭脂啜泣声中,大夫人那叹息声,显得分外无奈,“今儿,就算我还能念着往日情分,也还是救不了你了,且由着长歌如何罚你吧。”
胭脂身子一颤,顿如醍醐灌顶,转头便对着慕长歌磕起了头,“二小姐饶命,奴婢不想死,求二小姐饶了奴婢这条贱命吧!”
这一口一个情分,又道什么本是忠心好意,大夫人的把戏,无非是想暗中试压,逼迫慕长歌留下胭脂这条小命。自顾妈妈死后,想要再扶植一个亲信,本就难上加难,如今身边也就只有胭脂这一个用的顺手些。既然实在保不下,打两下倒也罢了,这条小命,她却是绝不愿让出去的!谁知,慕长歌只是安然一笑,“我什么时候说,要拿走你这条命了?”
她面带微笑,淡然柔和,然而这轻柔目光落在胭脂眼中,却好似寒冰凝成的细针,紧紧地贴了她的皮肤悬着,令她忽然间,便不寒而栗。“二、二小姐是要……饶了奴婢?”
硬着头皮,胭脂颤声问道。“若是换了旁人,哪怕今日折腾出这一回的是碧珠,我也定然会立刻命人拖出去杖毙。”
说到杖毙二字,慕长歌语气极微妙地加重了几分,胭脂身子一抖,满心恐惧。“可是,法理之外,尚有人情,念在你对慕家忠心一片,死罪当然可免。”
慕长歌不急不慢,眉峰隐隐一挑,“但这活罪,却绝不能逃。”
胭脂浑身上下已抖成了筛子,心头那不祥预感越发浓重,扑在地上的双手颤颤巍巍,下意识扣紧了地面。“今儿若是没能证明得了,一旦你那揣测传出,慕府十有八九便是家破人亡的下场。既然是祸从口出,那这惩罚,也应当有所针对才是。”
慕长歌轻轻平了平衣袖上的褶皱,说得云淡风轻,“那躲过去的所有祸患,都起于你这不安分的舌头,那便把你这造谣生事的长舌给切了吧。”
要切了她的舌头!?胭脂顿如五雷轰顶,一张脸白成了纸,“二小姐!奴婢当真知错了二小姐!”
只是切掉舌头,自然不会要了她的命,可割舌之痛,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更不用提,没了舌头之后,她就连去当姨娘身边的丫鬟都不能,一辈子只能带着那耻辱的断舌,当个人人可欺的低贱粗使丫鬟!“求二小姐饶了奴婢吧……奴婢不能,不能断了这舌头呀!”
胭脂痛哭失声,对着慕长歌连连磕头,额头都已渗血了也不停下来,“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再也不敢惹是生非了!”
慕长歌缓缓摇头,轻笑一声,“你的不敢,我也着实不敢信。”
“你也不必觉得委屈,今日你那流言蜚语,无论是传到了苍王抑或太子耳中,你要丢的,可就不只是一条舌头了。”
说这话的时候,慕长歌的视线刚刚从老夫人的脸上晃过,将老夫人想说却未曾说出口的话,给稳稳当当堵了回去。老夫人面色一青,顿觉胸口一阵拥堵,这丫头,如今竟猖狂至此,连半点颜面都不给她这老夫人留了!大夫人那牙根更是狠狠咬了又咬,这小狐媚子,步步紧逼,如今毁了她的人,还要摆出高高在上姿态,令她感恩戴德!这屈辱,她何曾受过!大夫人那僵硬面容,映在慕长歌眼中,看的清清楚楚,分毫不落。那曾经居高临下,将自己步步逼入死局的大夫人,如今却被自己反手一记耳光甩在了脸上,这滋味,当真是畅快!慕长歌故意看着大夫人,她要保胭脂,那她便如她的意,留下这丫鬟的小命给她,只是这“留”,却要比干脆杀了她,都更令大夫人恼羞成怒到了极点!但见慕长歌朱唇轻启,只一句,便又将大夫人给狠狠逼退了一步——“这也不过是我自己的想法,胭脂毕竟是母亲的人,要如何处置,还是应当由母亲来定夺。只要是母亲的意思,长歌必定不会有二言。”
对上慕长歌的视线,那看似安然如水的眼眸之中,隐隐沁出的一丝傲然冷笑,无意如同利刃般刺痛了她的眼睛,又直直地沿着血脉,侵入五脏六腑,硬生生搅了个痛不欲生!这小狐媚子……走的这一步,当真是绝的很!然而,哪怕她心知肚明,如今也不能搬出自己嫡母的身份,主母的架子,此时此刻,她绝不能道出一个不字。从这小狐媚子搬出苍王与太子的那一刻起,只要有谁敢同她道一声“不”,便是越过了她这慕家二小姐,同太子苍王作对!大夫人牙齿咯咯作响,额角青筋几乎要冲破那薄薄的皮肤,一口腥甜卡在了她的喉咙。在慕家,她这当家主母自然可以说一不二,但在太子与苍王面前,哪怕是屈从,让她跪,她也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地跪!强忍着那屈辱,凭借那一口血腥气的刺激,大夫人硬是强撑不倒,忍痛,狠狠一拍桌,咬牙切齿,“你这丫头当真是不知好歹!”
“二小姐仁慈,已给你留了一条性命,还有什么不知足!?即便是她今日放过了你,我也绝不能轻饶!”
“不……不!夫人!不!”
胭脂惊恐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夫人,夫人救救奴婢!”
别过视线,大夫人用力吞下那翻涌上来的一口血气,已有了些嘶哑的嗓音狠狠道:“还敢胡搅蛮缠……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