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意,我这做母亲的自然是明白的,但旁人看来,只怕会觉得不妥。”
大夫人道,“毕竟是淑妃娘娘赏赐之物,轻易而举便将它转增与我,只怕会被人当成,是对娘娘不敬。”
这小狐媚子,心机颇深,将玉镯送来的目的,只怕并不是如她所言的一般简单!慕长歌盈盈一笑,眼底自有几分明澈闪烁,大夫人会这样说,也是她一早便已经预料到的。“母亲不必担心,正因为是不敢对娘娘不敬,长歌才会将它拿来给母亲。娘娘的一片厚恩,长歌左思右想,始终都认为不能将其私藏。”
“因此,长歌这三日便闭门不出,日日焚香沐浴,将此玉镯供在佛前诵经祈祷,又以鲜血染了丝线,不眠不休绣了佛经,垫在那玉镯之下,以示恭敬。”
慕长歌缓缓道:“将其做好之后,才将它送来了母亲这里。母亲是咱们慕家的当家主母,由母亲代为保管,才更合礼数。”
大夫人眼底沉了沉,面上却做出一副惊愕模样,手指一试探,果真自那下面掏出了以血绣成的佛经。“你竟真的这样做了么?”
大夫人似是百般动容的感慨道,那攥着佛经的手掌,却不自觉地缩了一缩。“你这一片诚意,倘若被淑妃娘娘知道了,必定也会如我一般感动不已。”
大夫人一边赞叹,一边以眼角余光扫过了胭脂。那阴冷一瞥,之中暗含着什么深意,胭脂即刻便明白了过来。心头紧了紧,胭脂视线低低一转,轻咬了咬唇角,随即把心一横,上前一步,面色凝重,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慕长歌面露错愕,“母亲,你这丫鬟,她……这是何意?”
“二小姐菩萨心肠,这玉镯二小姐不愿收便罢了,何苦要连累我们夫人!”
胭脂颤颤巍巍道,脸色已有了几分苍白。大夫人眼底划过一抹冷笑,面上却是重重一沉,厉声呵斥道:“这是突然犯的什么浑!?长歌她一片赤诚,怎么到了你嘴里,反倒成了连累我,你这是什么意思!?”
“夫人……奴婢待夫人忠心耿耿,也绝没有栽赃诋毁二小姐的意思!”
胭脂的眼泪打起了转,音色有些瑟瑟发抖,神态之间却仍固执的很,“奴婢只是……”“二小姐兴许当真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才不能收下这玉镯,可二小姐与夫人,乃是最为亲近之人,有什么话大可以明说,何必遮遮掩掩又要撒谎呢?”
慕长歌眼眸微微一眯,随即,哑然失笑,“你这话倒是有意思的很,我何时撒谎了?”
大夫人也装模作样地冷了脸,“身为下人,栽赃小姐,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你可清楚!?”
“奴婢清楚的很!奴婢也清楚,自己的想法,兴许也只是猜测,可哪怕只有一丝的可能,奴婢也绝不能让夫人受到无畏的牵连,奴婢是伺候夫人的下人,这才是奴婢的本分!”
胭脂口中道出的话,字字铿锵,听来着实有力的很。她也全然没有打算给慕长歌留下更多争辩的机会,扬起视线,指着大夫人手中的佛经,“这佛经,根本就是假的!”
“什么以血绣成,其心天地可鉴,这根本就是二小姐的谎话!”
“奴婢有姐妹在千翠院做粗活,闲来无事,同她闲聊几句的时候,奴婢无意中问起,二小姐这几日闭门不出究竟是在做什么,她说的清清楚楚——”“这几日,二小姐的确是在房中诵经不假,但二小姐所做的也就只有诵经,并不曾做过什么血绣!”
胭脂拧紧了一张脸,颤声道:“二小姐不想要玉镯便不要,怎可多此一举,硬要撒了这与血绣有关的谎?”
“现如今有谁不知,淑妃娘娘乃是皇上太后面前最为得宠的嫔妃,二小姐撒了这谎,便等同于是在欺瞒了淑妃娘娘,是对淑妃娘娘的的大不敬!”
“血绣一事,听来的确会令人动容,可纸终究包不住火,若淑妃娘娘一直发现不了倒也罢了,但若是被娘娘有朝一日识破了,那韩大人家的五小姐,不就是前车之鉴吗!?”
胭脂此话刚落了地,房内所有人面上均都是齐刷刷一僵,空气似乎都凝结成了一团。大夫人那深藏了窃喜的脸上,先是一片错愕,而后便是勃然大怒,手掌重重拍在桌上,坚硬的翡翠镯子撞在桌面上,发出了令人心惊胆战的声响。“你好大的胆子,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奴婢就是知道,才会斗胆提醒夫人和二小姐!”
胭脂身子猛的一抖,却仍是将那话给道了出来,“若当真是要同韩家五小姐一般,到时,搭进去的可就不止二小姐一条性命了啊!”
韩大人家那位五小姐,如今在百安的都城内,可谓是无人不知的丧门星。韩家五小姐,是韩大人嫡出的小女儿,养的不免娇宠了些,也的确有几分小聪明。韩家人对其百般宠爱,平日有机会,韩大人也会将其带在身边,也就有了不少能够入宫的机会。一来二去,因她样貌娇俏,又机灵的很,便很受后宫几位娘娘的喜爱,自然也少不得会接受一些赏赐。这本是很荣耀的一件事,可偏偏,这位韩家五小姐不懂何为知足。有一日,在收了一位太妃的赏赐之后,韩家五小姐自作聪明,做了与血绣类似之事,起初令那位太妃娘娘极为感动,对她更是大加赞扬,连带她的父亲韩大人,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也水涨船高了不少。然而好景不长,韩家那烈火烹油般的日子尚未过多久,太妃竟意外发现,韩家五小姐是做了假,并不曾真正去做过那令人动容之事。觉得自己受人愚弄,太妃一怒之下,便以大不敬为罪名,赐了韩家五小姐一条白绫。胭脂眼泪扑簌簌落下,面色焦灼,“那虽只是韩家五小姐的一点小聪明,可到底还是连累了韩家人!她自己丢了命倒也罢了,还连累到韩大人带着家眷,一通被贬去了那不毛之地……虽还带着个官职,可过的连百姓都不如!”
“前些日子,奴婢外出时还刚听到消息,韩家人如今病的病,亡的亡,甚是凄惨,夫人若因偏疼二小姐,而闭眼不见,就不怕咱们慕府也走了韩家人的老路吗!?”
胭脂这凄凄惨惨的一番话,尚未落地,便听得门外传进来一声怒喝——“咱们慕家行的正坐得端,怎么就会走了那韩家的老路!?”
“老夫人,您怎么这时候来了。”
大夫人急忙起身,上前去搀扶老夫人,“丫鬟浑说几句,怎么就叫您给听去了。”
老夫人沉着脸,盯着胭脂,眼神又有意无意扫过了慕长歌,“我听这丫鬟说的,可不像是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就给我说清楚!”
在老夫人坐下之前,慕长歌始终垂首站立一旁,面色恭顺,只有唇角隐隐挑起了一丝轻笑。老夫人来的还真是巧,看来,如今在慕府之中,除了自己的千翠院,无论在何处都有眼睛在盯着自己。“不过是几句捕风捉影的话,您听这些做什么。”
大夫人轻叹一声,又同胭脂道,“你且再说上一说吧,说的时候可要仔细了些,若气到了老夫人,可要唯你是问!”
胭脂嗫嚅着,战战兢兢便将慕长歌送玉镯一事说了出来,除却在老夫人面前,用词不敢太过放肆,该说的,倒是连半句都没有少过。“听听,你好好听听!这便是你身边伺候着的大丫鬟,身为慕家的当家主母,你身边惯常用着的,竟是这样的碎嘴东西!”
老夫人冷了脸,分外严厉地看向大夫人。大夫人顿时面露愧色,“是儿媳的错,平日里着实太过纵容这些丫头,让他们一个个都越发不懂规矩了起来。”
“这可不单单只是不懂规矩。”
老夫人威仪目光,扫过了慕长歌,“长歌是咱们慕家的小姐,是主子,她不过只是一个下人!”
“只是道听途说了些捕风捉影之事,竟真就敢同自家主子叫起了板,这样的下人,不拖出去杖毙,留着还有什么用!”
老夫人这义正言辞的话,听来当真是公允非常,然而落在慕长歌耳中,却只徒留了三分讥讽。老夫人如今待她,早已是宁杀错勿放过的态度,慕长歌又怎会不明白,此刻老夫人的这做派,不过就只是为了维护她那公正严明的表象,做做样子给旁人看罢了。慕长歌眼底,有那清冷幽光微微闪了闪,如此装模作样,倒看得人好生憋闷,倒不如由她反过头来推波助澜一把。面上端出了三分委屈神色,慕长歌道:“老夫人既然来了,那便求老夫人为孙女做主,无凭无据,这罪名,长歌可是无论如何也担不得的!”
闻言,胭脂死命一咬牙,脱口而出的声音,听起来都有了些尖锐,“奴婢倘若没有证据,又怎么敢在老夫人面前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