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光一黯,宋姨娘缓声道:“娘也只是随口说上一说罢了,你别多心就是。”
慕皓轩不疑有他,当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天色,已彻底黑了下来。千翠院内,房中。素玉一边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棋盘,一边时不时看向那紧闭的房门。当真是怪了,慕长歌他们听不出也就罢了,但她绝不会听错。先前在宋姨娘进来之前,外面分明是祁靳之的脚步声。但这到底是为什么,倘若真是他来了,又为什么不进来呢?见她迟迟不肯落子,慕长歌淡淡望她一眼,“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
素玉笑笑,将那疑惑掩过,“奴婢只是在想,小姐棋艺这样好,奴婢可怎么也想不出要如何赢了。”
闻言,碧珠也抬起头,手里还捧着件新作的披风,笑道:“小姐何止是棋艺精湛,琴棋书画,咱们小姐可是样样精通。来,小姐,试试这新做的披风,看合不合身。”
“要赶在这几天做出来,当真是难为你了。”
慕长歌起身,由着她将披风系到身上。“能伺候小姐,是奴婢的福气,何来委屈一说?”
碧珠越看,越觉得欢喜,“小姐真是穿什么都好看。赶明儿奴婢再把边角裁一裁,半点儿也耽误不了去厉府赴宴。”
“淑妃娘娘省亲是大事,里外里都免不得要换上簇新的,方才不算失了礼仪。”
慕长歌摆弄着披风,啧啧称赞,“当真是比外面那些个裁缝要好得多。”
“这披风颜色是素净了些,但正好能衬小姐的衣裳。”
碧珠笑嘻嘻道,“等到了厉府,小姐必定是最惹眼的那一个。”
惹眼?慕长歌眸光微微一凝,等过两日真到了厉府,她能不惹来祸患,就该算万幸了……厉淑妃这次省亲,想来也是当今皇上给她的弥补,给厉府的弥补。也是为了向众人昭告,即便厉森炎犯了错,也断然不会影响到厉府的权势。厉森炎是在慕府栽了跟头,无论他同大夫人勾结一事,是否已被厉府知晓,但慕府与厉府的梁子,已经在厉森炎被押入大牢的一刻,便已结了下来。这次厉淑妃省亲,专程命人请了慕府,为的只怕不是亲家融洽,而是专程摆了一出鸿门宴。只不过,这一场鸿门宴,要对付的到底是整个慕府,还是专门针对她慕长歌一个,如今也还尚未知晓……又过了两日,晌午时分。慕皓轩又一次来到了千翠院,今日他来的时候,不似那天一般冲动,再见到慕长歌时,眼底甚至还带了几分腼腆。“二姐姐,那天是我冲动了些,若惊扰到了二姐姐,还请二姐姐宽容则个。”
“你倒是鲜少到我这边来。”
慕长歌冲他笑了笑,“不过是小事,谈什么惊扰不惊扰,听起来不免生分。碧珠,给三少爷上茶,再把你新做的点心端些上来。”
慕皓轩有些拘束地坐了,抱歉地笑了笑,“那日还真是让二姐姐看笑话了,说到底,我这心里也不比姨娘她好受。”
“君如她是自私了些,也的确糊涂的很,可她……到底也还是……”提及慕君如,慕皓轩那眼底也红了红,似是哽咽到有些说不下去了。慕长歌低低叹息一声,“三弟弟不必解释,这也是人之常情。”
慕皓轩强忍回眼泪,哑着嗓子,道:“那时候,我说的那也都是气头上的话。她就是再糊涂,与我也是一母同胞的妹妹,我怎舍得真就放下她不管。”
“这些,都是姨娘临时赶制的,还有她没带去夫家的,都是她喜欢的,还有姨娘亲手折的几个元宝,只求二姐姐能在她下葬那日,能代姨娘烧给君如。”
这时,慕皓轩带着的小厮,才将自己带来的那包东西捧上了前。那包东西不大,包的倒是满满当当。“姨娘说,这已是不情之请,再不好让二姐姐带更多。这里面的东西,也请二姐姐帮着好好看上一看,倘若还有什么多了的东西,二姐姐也只管取出来就是。”
慕皓轩眼眶通红,将那包裹捧到桌面上的时候,双手都微微颤抖。“这算不得什么不情之请。”
慕长歌目光落在那包裹上,温言道,“我必定会带去的,三弟弟只管去告诉姨娘,她的意思,我都已明白了。”
又同慕长歌简单寒暄了几句,慕皓轩便离开了。待他一走,碧珠便要将那包东西拿开,“小姐,这东西先搁在哪儿好?若放在小姐卧房里,到底是不吉利。”
“先别拿走。”
慕长歌搁下手里的茶水,扫一眼那大开的房门,“怎么说也是姨娘郑重托付给我的,怎好随随便便就乱放了去,你同素玉二人再把他规整一下,看看要是少了什么,再给四妹妹添置上一份,不管怎么说,死者为大。”
服侍了慕长歌这么久,碧珠同她早已有了默契,当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不急不慢靠近了大门。“奴婢这就来,今儿风大,这门还是关上吧。”
将门掩上,慕长歌也已打开了包裹。最上面摆放着的,是叠的整整齐齐一层元宝,下面的东西,也不过是几件衣裳绣花鞋。乍一看,当真是半点玄机都没有。慕长歌则不急不慢,将那些衣物一一翻找过,仍是不见任何异样。碧珠同素玉对视一眼,心底不免纳罕,难道这一回,是小姐想错了么?盯着那一堆衣物,慕长歌眉心渐渐拧紧,末了,拈起一只元宝,冲那二人晃了晃,“别愣着,过来,把这些全都拆开。”
三人齐齐拆了元宝,一个个拆过去,碧珠有些丧气,无论怎么拆,那也不过只是寻常的元宝,也不知宋姨娘到底是怎么折的,个个都结实难拆的很。她望一眼慕长歌,慕长歌却半点烦躁的感觉都没有,仍旧在那细细地拆着,终于,当拆到其中一个时,慕长歌手一顿,微微眯起了眼睛。在这元宝之中,夹了一张纸条,纸条边缘极奇妙地卡在缝隙中,轻飘飘的一张,若不是拆开了,当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发现它的存在。“姨娘这字条藏的可当真隐蔽,若一个不小心,过不了几日便要随着这些化成灰了。”
碧珠啧啧两声。素玉也道:“藏的这样隐蔽,到还真不好找。怎的不干脆团成团,晃一晃也就能听见了。”
“你们想的倒是简单,若那么轻易便能找到,万一把它找出的人不是我呢?”
慕长歌边说,便将那纸条打开,摊开在自己眼前。纸条上,很明显是宋姨娘的娟秀字迹,清晰写了一行:厉府此行,切勿落单!“这是什么意思?”
愣怔一瞬,碧珠忽然便觉得周身有些寒凉。“切勿落单……”慕长歌喃喃自语着,若有所思。厉淑妃回母家省亲,明日厉府必定会热闹非常,她又怎会有落单的机会?但宋姨娘这纸条,也断然不会是没来由的,那这八个字,其中意味究竟是什么?素玉面上紧了紧,透出三分狐疑,试探道:“小姐,这会不会是宋姨娘故意给小姐设下的圈套?”
“厉淑妃要省亲,就算慕厉两家是亲家,此事也轮不到一个姨娘来关心,也更不会有人刻意同一个姨娘提起。”
像这样一个,连听兴许都没资格来听的姨娘,又怎会知晓厉府设宴是怎样的?就算她当真知晓,又怎知这是不是她故意同大夫人里应外合,为慕长歌设下的圈套?慕长歌缓缓点头,“我自是明白。”
越是看透了这慕府内里污浊,慕长歌就越是明白,何为不可不防。在这一方深宅之中,又有哪一处不是波谲云诡之地?无论宋姨娘此番举动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设下圈套,她都必得步步为营,仔细提防。碧珠越发担忧了起来,“那小姐又要作何打算?”
“我自有主意。”
慕长歌起身,踱步至炭盆旁,手指一松,纸条便在热浪上打了个几个滚,随即便被卷入了火舌,转瞬间便被吞噬了个干干净净。“小姐当真不必奴婢去求王爷相助么?”
心急之下,素玉脱口而出。碧珠阻拦不及,当即便也噤了声,大气都不敢出。这几日,也不知是怎了,往日天天都要来千翠院的苍王,突然就像销声匿迹了般,仍住在慕府,却终日都不见其身影。他若是不来,倒也罢了,可慕长歌这些日子,也绝口不提那位苍王,竟好像是从未遇见过那人一般。这看上去好似再寻常不过,却又处处都透着几分怪异。其实也不只是素玉,碧珠心底又何尝不是百思不得其解,只是总也不敢开口问罢了。听了素玉这话,慕长歌只是动作微微顿了一顿,而后,便又是那淡然回应,“不必,终究也不是什么太过要紧之事。”
“可是,小姐,奴婢认为……”素玉不死心,还想要提及祁靳之,又急急开了口,然而,一句尚未道完,又忽然心头一紧,硬生生卡在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