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姨娘面色一僵,冷汗都在后背渗出了几滴。只见她那略带了几分苦相的脸上,尽数挂满了茫然不解,“我哪会不紧张,今日大夫人愿意带我前来,已是格外厚待,我怎能再让二小姐受委屈?”
“今日的情分,已是百般难还,如若再令二小姐受到了委屈,那岂不是这一生一世也难以还清了?”
周姨娘说这话的时候,慕冬芸在旁,也是一副更加窘迫的模样。“姨娘倘若要这么说,可真是令长歌不知要如何接应了。既然姨娘心里不踏实,那就依着原本的安排便是。”
慕长歌微笑道,“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姨娘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周姨娘唯唯诺诺地应了,紧跟着慕长歌,去到了他们住的偏院。偏院总共两间卧房,虽小了些,但同姨娘住的地方比起来,还是好了不少。“姨娘若是有什么不方便之处,只管让丫鬟来我这知会一声就好。”
道完这句,慕长歌便先一步进去了自己那间。等她们主仆二人都进入了房中,关上了门,周姨娘母女才去了另外一间。丫鬟在收拾被褥的时候,慕冬芸已搀扶着周姨娘,在桌旁坐了下来。“娘好些了么?身上还疼不疼?”
“还好,就是路上颠簸了些,哪会一点也不疼呢。”
周姨娘端详着慕冬芸的脸,慈爱道,“就是要委屈你了,但你放心……等过了今天,以后你就不用这么委屈了。”
慕冬芸眨了眨眼睛,随即憨厚地笑了起来,“给姨娘预备的房间,也不比这里差多少。冬芸不委屈,只要能让娘的身子好起来,睡一辈子姨娘的房间,冬芸都不觉得委屈。”
“什么话,不许浑说!”
周姨娘嗔怪地拍了下慕冬芸,一抹晦暗,如蜻蜓点水般,闪在了她有些苦涩的笑意中。她不觉得委屈,但她这个当娘的,又怎么能不替她委屈?“有娘在,那能让你受什么委屈。”
周姨娘抬了手,轻柔地帮她理了理有些乱的发丝。周姨娘明白,她这辈子,是绝不会有什么改变的了。一辈子都要做一个可有可无,又低人一等的姨娘是什么滋味,她比谁都清楚。那种委屈憋闷,又挣扎无路的滋味,怎么会是三两句便能说清楚的?只是……这酸苦的滋味,只她的一人尝过便好,她的冬芸,绝不能再走上她的后路!“娘。”
慕冬芸并未察觉到什么,尚且一脸欢喜,“娘何时想去浸泉水,冬芸就陪娘一起去。”
周姨娘笑笑,“你就不必等我了,难得出门一次,今儿我先陪着二小姐一起就好。你可不许再来,咱们能来,本就是大夫人开恩,怎能再有那诸多要求?”
听过周姨娘这一番言语,慕冬芸方才似懂非懂地点了头,乖顺道:“冬芸听娘的话,那冬芸便不来了。”
她越发乖巧,周姨娘心底便越发有些心酸,她实在太过乖巧,也太过听话了。白天奔波劳累,晚上的饭食都是送到各自的院子里。这一餐,周姨娘吃的格外慢,待她吃到最后,饭都已经凉透了。揩干净嘴角,周姨娘站起身,出了门,缓步走到了慕长歌的房门前。瞬间的犹豫过后,周姨娘还是果断拍响了门。开门的是碧珠,见了来人,盈盈一笑,“小姐猜的真准,来的可不就是周姨娘么。”
习惯性地的微微弯着腰,周姨娘一开口,便带上了三分讨好意味,“二小姐真是聪明,五小姐总也是比不上二小姐的。”
“都是自家的姐妹,何来比较一说?”
慕长歌微微一笑,望向周姨娘,“姨娘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么?若是房里有什么不舒坦的,姨娘不好去同母亲说,只管同长歌说就是。”
“不曾有,不曾有。”
周姨娘连忙道,“我只是见二小姐到现在都不曾出去过,就想来问一问二小姐,何时要去浸一浸泉水,我也好陪同着二小姐一起。”
“难为姨娘了,自己身子不舒坦,倒还要惦记着我。”
慕长歌柔声道。“二小姐太客套了,我是姨娘,姨娘服侍小姐,本也是应当。”
由于身份有别,鱼临山上的几处泉水,即便是再得宠的下人,都不能在其中沐浴。因此,纵然有丫鬟一同前去,也不能随便进入。“也好,若是我自己一人去,未免也有些沉闷,有姨娘陪同,总好过我自己一人。”
慕长歌唤道,“碧珠,为我准备一下。”
“奴婢这就去。”
碧珠恭顺道。片刻过后,慕长歌便同周姨娘一起动了身,丫鬟在身后跟着,分别提了一只竹篮,里面放着的也无非只是些香粉与换洗衣裳之类。“姨娘,我们是不是走错了方向?”
自斜坡,沿着小路行进了一段距离,慕长歌回首望一眼已路过的竹林,开口道。“我怎么记得,先前母亲说过,泉水所在之处都在那片竹林中,还要继续向前走么?”
周姨娘放缓脚步,笑道:“瞧我这记性,竟忘了事先同二小姐说明白。”
周姨娘指着前方不远处,示意慕长歌看过去,那应当是一处山洞,可不知怎么,山洞里面居然被人为建造了一扇门,上面还落了把锁。慕长歌看向那处山洞,面露不解,“姨娘这是何意?”
“二小姐有所不知,竹林里的那些泉水,都比不上这里的好。门上之所以落了锁,也是唯恐随随便便有什么人进去,破坏了那水的洁净。若不是大夫人看我病痛难耐,我哪会有这福气能来享受。”
“原来是这样么……”慕长歌微微眯起眼睛,轻轻一笑,“这么说来,今日倒是托了姨娘的福气了。”
灯笼昏黄的光,映照在慕长歌的眼中,周姨娘心头一凛,下意识攥了攥袖口,面上那木讷的神情仍旧是纹丝不动。“二小姐这么说,可真是折煞我了,要不是二小姐心善,我又怎能有这福分。”
说着,二人就已到了山洞口,靠近的时候,慕长歌便听到了那有些奇怪的声响,像风声,却又比风声要厚重的多。碧珠缩了缩肩膀,嘀咕了一句,“这声音好生怪异呀。”
“水脉多的山上,难免总会有这些个响动的。”
周姨娘示意丫鬟靠近过来,自竹篮中掏出了一把黄铜钥匙,拧开了那道锁,“你们在门外,好好守着,吵了我不要紧,可不能吵到了二小姐。”
厚重的黄铜门刚一推开,自内里便涌出了一团湿漉漉的热气。内里并不大,中间凹陷进去的水池,正不停冒着温热的蒸汽。褪去衣衫,将自己身体缓缓浸入温热的水流之中,通体的疲沓,似乎在这一刻便尽数消散了个一干二净。在这暖意融融之中,慕长歌似乎都有了几分困倦,将眼睛缓缓合上,恣情享用着这片刻的安宁。就在慕长歌昏昏欲睡之时,周姨娘忽然开口道:“二小姐的头发像是要散开了,让我来帮二小姐重新绾起吧。”
慕长歌慵懒地挪动了一下身子,背对着周姨娘,“劳烦姨娘。”
周姨娘一手拢住慕长歌那头浓密长发,另一手轻轻将她发间的木簪除下,叹一声,“二小姐的头发可真美。”
她以手指作梳,轻柔梳理着慕长歌的一头墨发,有几缕自指间滑落,轻柔地搭在了肩头。望着慕长歌如玉般白净细腻的肌肤,周姨娘眼底隐隐升起了一团不忍,就连那动作都缓慢了几分。然而,这不忍神情,在她眼中所停留的也不过短短一瞬,随即,便被她狠心冷冷压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眼前这二小姐再好,究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许是耽搁的太久,慕长歌开口问道:“还未好么,姨娘?”
“马上就好,二小姐别急。”
被她这一问,周姨娘的动作又麻利了些,只是,背对着她的慕长歌,丝毫都没有察觉,周姨娘手中的簪子,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另外一支。握着簪子,周姨娘双手微微有些颤抖,这簪子上,早已涂好了迷药,只要将它刺入慕长歌的身体,她即刻便会昏迷过去。只要等慕长歌晕死过去,自己只需将她丢在这,不出一个时辰,她身上的一层皮肉,便会被滚烫的水给活活煮熟!不曾来到鱼临山的人,谁都不会知晓这一秘密——这一处泉水,之所以会被锁起,根本不是因为这里的泉水有多珍奇,而是因为此处的泉水格外怪异。寻常的时候,这里的泉水水温宜人,与别处的泉水也没有什么不同,然而,当入夜之后,这一处泉水便会在卯时与辰时交替的时候,水温极速上升,直至沸腾。大夫人设计让她同慕长歌住在一处,又让她将慕长歌引来此处,为的便是要在这里,将她困在一池沸水之中,将其活活熬成一锅人肉羹!在大夫人心中,轻描淡写的死,根本不足以发泄她的恨意,只有将她痛恨至极的小狐媚子煮做一锅羹汤,尽数喂了野狗,方才能一解她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