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郎,你为了修行法术,满世界乱杀人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还想着要杀我,你是疯了吗?”
骤然的变故,使得朱媚娘的声音本能地高昂了起来,往日那双妩媚的桃花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之色,说话间,就有朦胧的水波在眸子中荡漾起来。 一头青丝随意的披散在身后,一件大红色束腰宫装长裙,将那盈盈一握的腰肢和上方的丰盈勾勒出诱人的弧度,一件样式简单的衣服竟被朱媚娘穿出了盛装的效果。 失望和委屈之色,在未施粉黛的精致玉面上浮现,发酸的小巧鼻子轻皱,诱人的红唇微微颤动,隐隐有哭腔在口中酝酿。 杜康昔日的山盟海誓依稀还在朱媚娘耳边回响,但爱人要杀自己的狠心话语也是如此真切,两者声音杂乱的混杂在一起,最终化作刺耳的杂音,刺的朱媚娘心中剧痛不已。 朱媚娘想要质问这个男人为什么要如此对待她,但理智阻止了她这样做。 这个委屈的女人强行忍耐下了悲痛,如同一个被情郎刺痛真心的普通女人,带着让人忍不住心疼的伤心欲绝之色,楚楚可怜的眼前这个绝情的男人说道。 “你刚才是在骗我,对吗?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
两行清泪从脸颊滑落,美人垂泪的一幕落入杜康的眼中,他的心口瞬间如同被神兵穿刺一样痛苦。 眼前的女人还是初见时那样美丽,两人这半年中共度的快乐时光,如同色彩鲜艳的碟片一样不停地在杜康脑海中来回放映,但往日越是甜蜜,现在越是痛苦。 与之相对应的,两人头顶的红光更加剧烈地抖动起来,直接从原本的超凡灵光,变成了凡人肉眼可见的喜庆红光。 两枚红豆分别从两人头顶的虚无中各自凝结而出,自一出现就双向飞向对方,紧贴在一起缠绕不休,径自盘旋不定。 红光的源头更是直接变成了两颗红豆,旋转不停的这红光染红了杜康的衣衫,染红了周围的海水,直接将这次战场变成了喜庆的洞房。 如同给这对红鸾命定的新人披上了红色的嫁衣,命定的无形姻缘之力降临此地,直接扭曲了杜康的意志,重新扳正了今日偏离轨迹的美满姻缘。 在法术的作用之下,满脸痛苦之色的杜康眼神中闪过瞬间的迷茫,等恢复清醒之后,见到眼前这张布满泪痕的俏脸,往日的种种在心中闪过,他瞬间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太过混蛋了。 人生在世有这样的佳人相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万丈红尘一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人的欲壑永远无法填满,欲望的追求是没有尽头的,更强大的力量真的比爱情更有意义吗? 淡淡的明悟从心头升起,当下,杜康情不自禁、顺应本心的开口回答了朱媚娘的问题。 “我错了,我不该惹你伤心的。 我也是刚刚才想明白,这世间缘起缘落,除心之外皆是它物,没有什么是比两颗孤独的心一起更重要的事情。 只要能和你厮守终生,我愿意放弃其它的一切,让什么法术和仪式都见鬼去吧。”
这段话仿佛不禁思考一般脱口而出,面对情郎如此突兀的转变,朱媚娘一时不敢相信,她小心翼翼地追问道。 “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只是哄我的?”
杜康上前几步,将一身大红宫装的美人一把抱在怀里,深吸了一口她醉人的体香说道。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男人的话,比真金白银还要真。我和你说,我刚才好像莫名地陷入了一种顿悟中,那种感觉……” 杜康和朱媚娘如同一对平常的痴男怨女,相拥着在海上说起了情话,朱媚娘的情绪在男人的安慰中渐渐平复下来。 两人头顶代表了各自姻缘的相思红豆,也终于在此刻暗淡了下来,各自回归主人的头顶,隐匿于气运之相中消失不见。 此时此刻。 在一处遍布礁石的海域中,身边满是长有碧绿色鳞片鲛人环绕的杜康本体,嘴角勾勒出了一抹冷笑。 他能清晰感知到,一股对朱媚娘这个女人的爱意,正顺着各个身体间的联系,在本体和分身间缓缓地蔓延开来。 红鸾星动的力量,以前就通过睚眦道人联系渗透到了整个‘杜康’的心灵之中,但从‘杜康’对朱媚娘的杀意就能看出,这种影响之前并不强烈。 可这次的爱意渗透却是如此的汹涌,只是片刻的时间,就让‘杜康’心中有了不忍杀朱媚娘之心,如果继续放任不管的话,‘杜康’很快也会变成睚眦道人那副沉迷于情爱的样子,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以法术强行扭曲我的意志,你心月狐还是第一个,这一回合斗法还没有结束,且看我的手段。”
杜康身后的满头黑发无风自动,有丝丝电流在其上窜动,他双手抬在胸前结不动明王印,英俊的脸庞上开始显露出某种叫做威严的神情,张口猛然大喝道。 “不动不摇,不疑不惑,内结金刚心,外练金刚身,风吹帆动,我心不动。”
声如雷音炸响,又似狮妖怒吼,洪厚的音波为杜康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引得周围的鲛人如同被闪电击中、又仿佛被无可抵御的猛兽注视一般,身体僵硬无法动弹,纷纷跌落入水中。 狮发术·雷音狮吼:模拟雷音狮子之怒吼,可制御身心内外魔头,乃修身御敌之无上法门。 此处引起的动静虽大,却只是杜康法术力量泄露出的点滴余波,这一招真正的力量已经大多通过灵煦传递到了睚眦道人身心内。 …… 飘满了沉船碎片和海盗尸体的海面上,睚眦道人和朱媚娘相拥而立,静静地体会着这片刻的宁静。 原本闭目沉浸在脉脉温情中的杜康,突然睁开了自己的眼睛,有丝丝电芒在他眼中跳溅而出,同时还有宏大的喝声在耳边响起。 “不动不摇,不疑不惑……风吹帆动,我心不动。”
这声音震耳欲聋,却又带着一种警醒人心的奇异力量,并且伴着雷音,还有丝丝缕缕的电光在阴神中窜动。 酥酥麻麻的电光,如同流水一样洗涤过阴神中的细微角落,将平日里隐藏在阴暗中的念头冲刷一空,捎带着,让杜康恢复了些许微弱的清醒。 他突然有些疑惑地看向怀里的女人,似乎还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放弃杀对方的念头,但第二声雷音已经接踵而至。 “不动不摇,不疑不惑……风吹帆动,我心不动。”
更加密集的雷光在阴神上炸裂,这些电流交织成电网在识海中弥漫开来,在碰触到识海的边界后,又如同浪潮一样回弹到阴神上。 吼—— 在一声如同闷雷的愤怒狮吼中,雷海中跳跃出一只由电光组成憨态可掬的幼年狮子。 这狮子狮头狮脑,四蹄奔腾,在识海中搜寻一圈没有发现后,就直接向上纵身一跃,从杜康眉心中跳出,在他头顶化作一只巴掌大的雷光幼狮。 仿佛模糊了真实与虚幻的界限,雷光狮子直接落入了杜康的气运之相中,在花团锦簇的诸多气运中寻找起来。 将脑袋埋进比自己脑袋还大的财运之花,里面的铜臭之气熏得狮子喷嚏连天,连打出几个雷光才缓解了鼻子的不适; 又埋首于武运之花中,却被其中的刀芒剑气刺得全身雷光乱射,好一番挣扎才摆脱这些气运幻相的追击; 复又凑到人主运之花前,这次小狮子学乖了,只是在花朵外围瞄了几眼里面的治国理政、勾心斗角、蝇营狗苟、阴谋阳谋就将精力转到了别的花朵上; 这次他找的是桃花运,醉人的香风在花朵上弥漫,隐隐有男女的欢声笑语从中传出。 小狮子凑近一看,原来是杜康和朱媚娘在一处幻化的世界里日夜相守,烧火做饭、生儿育女、弹琴下棋、游山玩水、自得其乐……好不快哉! 狮子嘴角露出了得意的一笑,直接将头扎入了花朵中,将与杜康的饮酒作乐的朱媚娘一口叼走,只留幻境中手无缚鸡之力的杜康,冲着天空绝望地呼喊着妻子的名字。 雷光狮子如同小猫叼着一只老鼠,将头从桃花运之花中抽出,比雷光狮子还小的朱媚娘在狮口中拼命挣扎着,却被一张闪耀着雷光的大口无情的咬下。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之后,这个蛊惑人心的小人便现出了原形,变成一颗焦黑的红豆。 雷光狮子摇头晃脑地从气运花丛中跳下,落到杜康摊开的手掌中,将红豆吐在手上,然后一脸得意地向自己的创造者邀功请赏。 这雷光狮子本质只是法术幻形而成,并没有真正的思考能力,一切的行为都是杜康内心的某种映射,自然不会获得真正的赏赐。 红鸾星动术破除的杜康,只是低头沉默地看着手中焦黑的红豆,脑海中回忆着与朱媚娘发生的种种,即便法术加持的爱意已经消退,也一时不愿意相信过往的浓情蜜意全都是空幻。 “哪来的小狮子,长得真是可爱,这是杜郎你送给我的礼物吗?”
朱媚娘伸手一摸雷光狮子的身体,酥酥麻麻的微弱电击感觉让她极为喜欢,连忙用双手将这只小狮子捧了起来,开心地逗弄几下,转头看向杜康。 “杜郎,这只酥酥麻麻的小狮子摸着太舒服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种小宠物?”
阳光洒在朱媚娘的脸上,她的一张娇颜上满是幸福的笑意,这笑容和阳光一起刺入杜康的眼帘,让杜康感觉有些晃眼。 “这是我精心为你准备的,你喜欢就好。”
杜康强笑起来,在朱媚娘的一脸莫名中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体会着这具身体的温热,与难分真假的爱意,心中暗自告诫自己。 “心月狐擅长骗人,更擅长骗自己,不要被眼前的景象所迷惑,一旦沉迷其中,你可就输了。”
心中明明知道这些道理,但回想这半年两人真挚的爱恋,杜康还是无法确定自己的选择是否是正确的。 在一滴泪水滑落脸庞时,抵在朱媚娘身上的拳面中立刻弹射出三支琉璃色的玉钢爪刃,无声地贯穿了这个美丽女人的小腹。 “杜郎,你……” 朱媚娘察觉到怀中的异样,低头看到从伤口中淌出鲜血后,目光中先是流露出悲伤之意,但很快便转变为恍然,最后又坚定地露出了平日里杜康熟悉的温柔之色,对他说道。 “你果然还是更爱自己一些,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吗,如果能让你达成所愿,我愿意将自己这条命送给你。”
“但我真的很想知道,我要怎么做,才能融化你这颗坚硬冰冷的心。让你能够像我爱你一样,坚定纯粹地爱我一次,哪怕只有那么一瞬间……” 朱媚娘的眼中泪花闪烁,爪刃中分化出肉眼不可见的细密刀气,这些刀气顺着血液在她的身体中游走,快速摧毁着她的每一点生机,带给她连绵不绝的痛苦。 在这样的虚弱和痛苦之中,朱媚娘吃力地伸出手,摸了一下杜康这张英俊的脸,将那点泪痕抹去,之后将手腕翻转,看着手中咸湿的液体,怀着期待温柔说道。 “你曾经有爱过我吗?”
“……当然,有过……”杜康的声音中有些哽咽。 这次杜康没有骗人,虽然他是一个人品奇差的烂人,但在红鸾星动的作用下,他真的沉浸在了这一场美丽的爱恋之中,与朱媚娘有了一场无法忘怀的情感。 “……但我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愚弄和摆布。”
朱媚娘对杜康的话若有所思,但还是强撑出笑脸对他说道。 “杜郎可听过一期一会的说法,昨日之我非我,明日之我亦非我,珍惜当下的眼前人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啊……” 话还没有说完,两条纤细的手臂便无力地垂落,雷光狮子也随着跌落水中。 杜康以灵眼观之,只见其肉身和阴神全部在细密的刀气洪流中灵光散尽,朱媚娘就此进入了名为死亡的状态。 “我的挚爱之人就此死去了,接下来该轮到斩杀我自己了。”
朱媚娘的临终遗言似乎话中有话,但杜康并没有深究,而是抬起了另一只手臂,将这对爪刃缓缓刺入了自己心脏中。 睚眦之躯的生命力是强大的,可以做到硬抗世间的大部分属性攻击而快速修复,但能杀死它的方法仍然不在少数,恰巧杜康身上就有一件这样的武器,便是修炼睚眦法后练成的玉钢爪刃。 爪刃制造的伤口,睚眦之躯是无法修复的,从杜康拳面上常年无法愈合的伤口就能看出这一点。 如今杜康将爪刃刺入自己的心脏,细小的刀气洪流破坏所经之处的一切器官组织,这具蕴含着充沛生命力的肉体正随着刀气的漫流,正在一点点死去。 杜康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抱着朱媚娘的尸体仰头躺在海面上。 任凭微弱的波涛在自己身上轻抚,体会着渐渐无力的肉体,在阴神和妖力的崩坏中,杜康眼前渐渐发沉,最终视线完全变黑,沉沉睡去。 …… 不知过了多久。 一只通体火红、身形虚幻的小巧狐狸从朱媚娘的尸体中跳出,在空中盘旋几圈后落到了一块漂浮的碎木板上,低头注视着杜康的尸体,片刻后妖媚一笑道。 “真是个狠心的男人啊,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美梦,竟然选择亲手杀死自己的挚爱,并自刎而死。 更奇怪的是,本神竟然隐隐预感到了这个方法成功的可能性很高。 我当初一时心血来潮的选择果然是没错的,你是一个值得投资的潜力股,也不枉我浪费这个辛苦养大的应身。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是察觉到了什么,从来不敢全心全意地投入这场感人的爱恋之中。 但不要以为死亡可以阻隔我们之间的因缘纠葛。 一个叫朱媚娘的女人为了你的法术修炼献出了生命,只要你没有真正地死去,你我之间的命数纠缠将会越来越深。 即便我今日暂时离开了,我们总会有再见面的一天,我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心月狐纵身一跳,身影就化作一道火红色的流光,冲天而起。 天空中,白日星现。 一颗火红色的星辰光芒大亮,在几次猛然闪烁中,接引这道流光消失在半空中。 之后,天空才重新恢复往日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