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意识观念是在内心与外界的不断互动交流中,逐渐稳固形成的,也即是因后天教育而成。
生命的一切逻辑思维,对世界、人生、价值所拥有的坚定认知,都是在身心内外的持续互动中,相互适应作出了一种选择。 即便是一些所谓拥有先天传承,看似生而知之的强大生灵,他们也只是将后天教育的过程提前挪到了娘胎里而已。 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存在,完全先天而生的意识与观念。 现在杜康遭受的,就是五蕴天魔针对意识、记忆的直接篡夺和改写。 书灵法分化出的诸神们,是以杜康的念头为核心,以众生对祂们的想象为蓝本所化的。 如此未经世事磨砺的心灵,自然相比杜康本身的心灵境界要脆弱得多。 诸神们是在虚幻故事中诞生的,祂们所拥有的一切过往都是被杜康一笔一字书写,之后又被愿力这种能够炼假成真的力量创生而出。 为了使创造出的神灵更加真实,目前因书灵法诞生的这几千尊神,杜康全部在书中为祂们塑造出了完整的过去经历,每一位都拥有少则一篇,多则几十上百篇以祂们为主角的独立故事。 故事固然是假的,可当诸神们以神灵之身在现实中降临,真正开始思考的那一刻,祂们便拥有了真实不虚的生命,与真实不虚的情感。 那些瞎编的爱恨情仇故事,自然也变成了构建祂们存在不可缺失的经历,成了独立意识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人一旦拥有思想和情感,心灵中就一定会存在漏洞。 随着魔种的轻轻震动,无孔不入的魔染便顺着杜康和神灵们之间的无形联系,轻松来到了这些,本质是由一堆杂乱众生念头组成的神灵心灵里。 记忆、认知、常识、逻辑、理念、自我……这些有情众生共有的意识组成部分,开始不断遭受外来魔念的冲击,在心中引发出种种幻相。 孙悟空被压在五指山下的无力与痛苦;二郎神劈山救母的悲愤,亲手镇压妹妹的无奈;哪吒大闹东海的快意,被迫削骨还父、削肉还母的怨恨;因为父亲外遇,父母关系不和而缺失快乐童年的红孩儿;猪八戒一朝从天蓬元帅被贬下凡间,投入猪胎的愤恨…… 种种憎恨、痛苦、嫉妒、绝望的负面回忆,全都是可供魔念入侵的裂缝,这些心灵漏洞最为明显的神灵,最先一批落入了谢宛清的控制之中。 倒是那些在杜康设定中清心寡欲、历劫众多、久经磨难的神灵们能够静心而守,降心猿,牵意马,没有在魔染中一触即溃。 于是千变万化的魔念,很快就改变了侵染的策略。 宝相庄严的观音大士盘膝而坐,口中反复念诵心经,从祂金身发出的柔和佛光,将心底不断涌起的杂念消解于无形之中。 就在此时,一颗颗在心灵中具现为实质化,通体充斥着智慧、慈悲之意的光亮念头,凭空在观音大士佛心中浮现。 新生的念头和观音大士原有的念头,在心灵里相互混杂在一起,根本难分彼此,甚至连祂本人,都无法分辨这些念头之间的区别。 五蕴天魔可不只会通过欲望、杀戮、毁灭、恐惧、情感这种人心中的负面之物沾染人心,勇气、智慧、慈悲、仁爱这些美好的信念,同样可以是天魔操控人心的手段。 人心中一切念头,都可以是魔念映射。 在越发悲悯的念经声中,观音大士身上的佛光越发灿烂,也越发显得具备神性,却不知自己已经落入了别人掌控之中。 仿佛是传染一样,被魔念挑动心中慈悲之念的观音菩萨;被在智慧之念中掺了沙子的文曲星君;被仁爱之念左右的妈祖娘娘;心中权欲之念空前炽盛的玉皇大帝;在清净无为之念中提不起劲来的太清道人…… 终究只是被杜康创造出来的从神,而不是真正历经诸多磨难才成为神仙的书中之神,祂们也只是多坚守了片刻的时间,就先后步了同伴的后尘。 谢宛清只是稍一出手,不止是杜康识海中的几十尊主神,连同在内库里不停四散搜刮的几千尊神灵,在顷刻间便沦陷了。 在灵树间忙碌不停的诸神们,全部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对着祖木顶端杜康的方向,露出了整齐划一的笑容。 由本心自发的念头,与谢宛清魔念勾引的念头,相互掺杂在一起,使祂们根本无法左右自己的心中所想,齐声对着杜康说道。 “太皇太后对天尊用情至深,还请天尊三思而慎行。”麾下的所有神灵脱离掌控,便象征着杜康心灵的全面失守,意味着他再也把持不住心灵。 相比在诸神心灵中的肆意妄为,魔种在杜康心灵上的操作显得格外小心翼翼。 它并没有篡改杜康的记忆,而是在润物细无声之中,悄然改变了他对于自我的一些认知。 在杜康的思考能力没有出现一丝的间断中,以一种极为自然的体验,将名为爱慕,实则为忠诚的信念,植入固化到杜康的意识里。 与之相对应的,原本只是在杜康阴神里寂静生根的魔种,此刻悄然延伸出了一根根漆黑的魔道丝线,在杜康金灿灿的阴神里肆意蔓延。 这是道心魔种拥有的他化自在之能,等将杜康的阴神完全染黑之后,他原先的阴神都会成为一方正在孕育新生命的魔胎。 魔胎将会完全消化杜康的一切力量,在其中的胎儿成熟破胎而出之后,全新的杜康将成为谢宛清的他化自在分身,也即是化作五蕴天魔谢宛清的天魔一念。 当然,吞噬一名高阶修士的过程不可能会是一蹴而就的,魔胎的孕育将会持续不短的时间。 在这个过程之中,随着魔胎的不断发育,谢宛清对杜康心念的干预也会得到不断的加深。 在这些变化发生的时候,杜康的本体立刻单方面封印了与书道人之间的信息连接。 使这具分身以后只能被动地接受本体信息,而不能主动的向本体传递信息,才以此隔绝了天魔之力的侵染。 “虽然一早就知道了五蕴天魔的能力,但谢宛清侵染我的速度,还是大大出乎最初的估计。 我已经将书道人有关本体、分身和面板的记忆做出了修改和删除。 不过,我此番冒着失去一个分身的巨大风险,将自己变成一块随时可能被别人吃进嘴里的肉,应该能换来点风险投资吧。”
身处灵气海中的杜康本体,以一杆玉笔书对着脑袋,不断书写出一枚枚文字。 将‘封’‘镇’‘隐’‘匿’等等拥有隐藏踪迹的敕令文字,烙印在了代表着分神化念的道术器官上。 那是一只不断挥舞着触手的八爪鱼,在其中的一根触手末端,正有一根无形的丝线跨越漫长的距离与书道人连接在一起。 但在敕令文字的阻隔作用下,名为书道人的‘杜康’已经化作了暂时独立运行的个体,杜康单方面观察着另一边的景象想着。 “封印虽然可以隔绝魔染,但这种状态也不是长久之计,如果封印持续时间过长的话,谢宛清即便没有吃了书道人,这个分身也会有思维脱离控制的可能性。 现在万事俱备,就只等这个女人下注了,希望我的判断没有做错吧。 不过话说起来,谢宛清也确实太狠了点,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昨晚还在榻上叫我亲哥哥,现在就翻脸不认人想要吃了我,真是天魔万化不可信啊。”
虽然这样说起来有些伤人,可现实就是如此残酷,杜康并非情圣,别说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就连他曾经睡过的钕人,也并不是每一个都会死心塌地爱上他。 不,也可能是谢宛清太爱杜康了。 明明昨晚已经吃过一次他的肉提了,日后还想要吃下他的全部,也许让心爱的人自己融为一体,才是天魔这种生灵对他人最深沉的爱吧。 就在杜康本体思维发散的时候,另一面的景象,也在此时出现了新的变化。 在书道人识海壮丽恢弘的宫阙中,诸多念头无中生有汇聚一个身穿常服的谢宛清,极为突兀地出现在杜康的阴神面前说道。 “太傅能够爬上这祖木之冠,着实出乎本宫的预料,尤其是这只能储存功德、气运、愿力的凡尘壶,连本宫之前也只是听闻过它的名字而已。 今日能有幸见到它,还是沾了太傅的光呢。 太傅对凡尘壶中灵水似乎心存渴望,但这凡尘壶是我大梁皇室的东西,在没有得到主人的允许之时,太傅刚才刚才的所作作为属实与偷窃无异。”
早就被自己修改了记忆,并且被魔种蛊惑的杜康,已经完全忘记了来到京城的目的。 看到谢宛清后,一股自然而然甜蜜从内心中不断涌现,他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女人的细腰。 明明是在识海之中,但杜康却在谢宛清身上闻到了一股清新的香味,他不由将鼻子埋在女人发间,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臣错了,臣刚才不该去拿太皇太后的东西。可臣做这些事情,都是为了帮您啊。 如今大梁正是风雨飘摇之时,不仅外有州郡叛乱,内部有诸皇子的支持者们心怀鬼胎,还有无生和罗刹两教之人心意莫测,太皇太后正处在了一个危机四伏的局面中。 臣对凡尘壶中的愿力之水心生贪念,只是为了能让自己修炼的法术再做突破,为了有实力保护您,为了将玄凰公主推上皇位啊。”
杜康就像一条胆大包天的舔狗,向自己的女神表达着自己的忠诚爱意。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阴神中的黑色丝线仍在以恒定的速度坚定蔓延,看起来像是身体里多了一幅美丽妖异的立体血管图。 这些丝线非但无损杜康的英俊,反倒为他增添了一丝邪异的魅力,谢宛清情不自禁伸手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脸庞说道。 “一个胆敢爬上太皇太后床榻的当朝太傅,竟然是一个这样的大忠臣,难道太傅在水我的时候,心里想的也是如何为大梁尽忠吗?”
天魔之言在耳边响起,短短一句话就挑逗的杜康心中欲念翻腾,让他身上黑色丝线的蔓延速度加快了至少一倍。 “太皇太后真是住到臣的心窝中去了,竟然能知道臣的所思所想,臣抱着您的时候心里从来只有忠诚二字。 但这可不是为大梁尽忠,而是为太皇太后尽忠,臣忠于的从来都是您一个人而已。”
这番话若是别人说出来,谢宛清肯定是不会信的,但杜康身中魔种,很快就会化为自己的一部分。 但这种天魔傀儡口中说出的话,她是真的相信,不由以玉指捂朱唇娇笑道。 “太傅的所有忠诚,本宫都看在眼里。 刚才已经说过了,凡尘壶是镇压国运的至宝,连皇帝也只会在国家发生危难的非常之时才会动用,原本是不能给你用的。”
说到这里,谢宛清微微一顿,才话风一转道。 “可我大梁现在又到了一次非常之时,值此危难之际,本宫将其中的灵水取出来用一些,想来祖宗也是不会怪我的。 太傅作为本宫的近臣,国之栋梁,本宫可以做主赏赐给你一些愿力之水,让你拥有报效皇恩之力。”
闻言后,杜康却没有面露应有的喜色,而是微微皱眉道。 “太皇太后,臣觉得‘近臣’的称呼是否太疏远了些,以臣之忠肝赤胆,臣应该是太皇太后的负臣才对啊。”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异样,谢宛清一把将搂着她的杜康推开,柳眉一竖道。 “本宫现在可没空检验太傅的忠诚,我们还是先看看愿力之水吧。”
两人又在识海中磨蹭了一会儿,才将视线转移到外界的祖木之中。 在句芒造命种的灵光包裹下,杜康取下了悬挂在通天巨树枝丫上的那只灰黑色陶壶,和谢宛清一起看向了打开的壶罐之内。 只见这只质地粗糙的壶里,正储存着三汪泾渭分明的液体,一汪呈纯金之色,一汪呈七彩之色,还有一汪呈清冽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