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艇未出河岔口就追上了泰叔，华哥说：“我们先回去。”
和泰叔打了个招呼，越前而去。方成看着泰叔的身影在身后越来越远，问华哥：“泰叔为什么一直不说话，他是哑巴吗？”
华哥：“八几年的时候，泰叔在这条河上打鱼，遇到一伙强盗，要抢他的渔船，他拼死不从，被那伙人绑到岸边的一棵大树上，他动弹不得就破口大骂，他们把他的舌头扯出来，用刀割掉，然后把他留在那等死。三天后，罗卡和我从那路过，发现了他，那时他已经奄奄一息，我们救了他。从此他就为我们干活了，泰叔是江上最好的舵手，他了解这条江就像了解他家的鱼缸。由他经手的货物出问题最少，但也有两次。那时候我们进货量大，用渔船在水下拖曳小型潜水仓的方法运货，遇到查的严格，死脑筋的水警，实在躲不过去，就按船舵下的按钮，放掉潜水舱。泰叔放掉过一次，另一次他佯装落水，掩饰了过去，只这两次。比起我们在其他路线上的损失和花费的功夫，泰叔这边是既稳定又省心。”
方成问：“现在怎么不用潜水舱了。”
华哥：“一是因为巡逻水警发现了我们这种方式，碰到北方回来的渔船，检查时会用长钩扫一遍船底。二是官方强力禁毒，我们进货量少了，用不到潜水舱。三是我们现在也承受不了太大的损失，丢掉一只潜水舱，等于一年白干了。”
方成想到了阮文中，小心的问：“那么不能开发别的渠道吗？比如从南方进货，哪里不是有港口吗？”
华哥：“南方？那里不是我们的地盘，倒是听说有一伙人在南方港口做和我们一样的生意，货源来自南美洲，但都是小生意，我们没放在眼里。”
方成：“那一伙是什么人？”
华哥：“不太清楚，他们很神秘，话说回来，做这掉脑袋的生意，哪有不神秘的。现在我们和他们还没有冲突，以后不好说，但也没什么好的担心，这么多年，我们和很多竞争对手斗过，最后都是我们赢了。”
快艇劈波斩浪，向着来时的方向疾驰。这次他们没再走“鬼跳墙”从另一侧的宽阔江面驶过。此时天色已到傍晚，船快风疾，长河落日，让人顿感胸臆舒畅。快到出发时的目的地时，天色已经全黑了。江上飘飘悠悠浮着一只水灯，顺水而行。方成抬眼望去，有更多的水灯从岸边漂向江中，有白菜灯、西瓜灯、莲花灯……岸边呜呜泱泱聚集着很多人，其中有的拿着乐器，吹奏悠扬的曲调，很好听。还有很多穿着黄色袍服的僧侣，嘴里隐约叨念着经语。华哥叫阿炳停下快艇，说：“今天是河灯节，他们出来放河灯，祈祷阴间的孤魂冤鬼早日托生。河灯节又叫鬼节，死了的冤魂怨鬼，不得托生，缠绵在地狱里非常的苦，想托生，找不到路。这一天若是每个鬼托着一个河灯，就可以脱生。传说从阴间到阳间的这一条路，非常的黑，没有灯是看不见路的。所以放河灯是件善事。也表示活着的人，对那些死了的亲朋好友还没有忘记。”
方成问：“那些和尚是在超度了。”
华哥：“差不多吧，河灯一放下了，和尚为了庆祝鬼的更生，打鼓念经，表示这可是千金一刻，可别放过，赶快托着灯投胎去吧。”
河灯越来越多，大概有几千只，金晃晃，亮通通，照得江水幽幽的发亮，水中跳跃着天空的月亮，加上岸边成千上万的观众，这动静实在是不小。两岸上的孩子，拍手叫好，跳脚助威。大人们都看出神了，一声不响，陶醉在灯光江色之中。华哥举双手合十闭目低头念叨了一阵，抬起头来。方成问：“你信佛吗？”
华哥：“我们都信佛。”
方成看向河灯，缓缓的说：“佛祖会保佑毒贩吗？”
华哥有些烦躁，像是自我辩解似的：“我是生意人，只讲生意，有人买，就有人卖。有市场、有钱赚，我为什么不做，即使我不做，也会有其他人做。我又没拿刀子逼别人吸毒，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可我没得选择，我14岁没了父母，出来乞讨，差点饿死，为了活下去，只好干这个，这个世界对我公平吗？对我的父母公平吗？他们什么坏事也没做，落得那个下场。到现在，我见过太多杀人放火的人过上了好日子，做了一辈子好事的人不得好死，我也看淡了，这个世界上的事，荒唐的很。我只是为了混口饭吃，谁不想过好日子？”
平了平气，接着说：“我这一辈子，是做过不少恶事、错事，死了之后，兴许也会成为孤魂冤鬼，托着这江上的一盏河灯去投胎。以前一直觉得，老天根本不在乎人间的事，也有人跟我说过，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我不信，只相信有钱能使鬼推磨。可能是现在年龄大了，离着死亡越来越近，有点信了。只求下辈子别让我再受这种苦，在一个普通人家，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就好。”
阿炳缓缓开动了快艇，不久到了来时的码头。三人上了码头，回头望去，河灯从上游漂过来，又向下游漂去。有的漂到半路就灭了，有的被冲到岸边，在生了野草的地方被挂住了，还有的被孩子拿着竿子捉住，有些渔船也顺手取了几只。到下游的河灯显出荒凉孤寂的样子，因为越来越稀疏了，漂着漂着就灭了一个，在看，又灭了一个，还有两个一块灭的，真像是被鬼一个一个的托走了。看河灯的人，刚开始是满心欢喜的，现在不由得感到空虚，于是逐渐散去，岸上也冷落下来。三人有些失落，仿佛这河灯究竟会漂到哪里去？就像对自己的命运的提问，茫然无措。但方成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转身望着前面灯光闪烁的摩罗卡，坚定的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