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坡顶上停了下来，眼前呈现一片空阔的旷野。旷野上，唯一一条路径直穿过。路尽头，隐约出一座村庄，与其说是一座村庄，倒不如说是两栋房子坐落在那。旷野被三面绵延起伏的坡脊环绕成一个C字型。我立在C字型这一端口处，两栋房子坐落于C字型另一端口处，C字型两个端口处被一条路连接起。旷野西侧一条河远远地曲弯而过。我走下坡顶，沿着这条路朝两栋房子走过去。两栋已有了年月的老屋，彼此相邻，紧依在坡底。老屋背后，坡很缓，缓缓一段坡后才及坡顶。坡顶上耸立两棵老树。两栋老房前，同样耸立两棵老树。两棵紧紧相依的老槐树。我走近两栋老屋前，在村口，经过一栋几乎倒塌尽的土墙老屋。老屋已面目全非，仅仅留下一堵残缺的土墙与岁月做着最后顽固抵抗。老屋其它部分，连同焉塌下的屋顶，已化作尘土。两棵老槐树底下，坐着两位老太婆，远远地望着我走近。一位身上歪斜着一对拐杖的老太婆直直地望着我，满脸惊意。她只有一条腿，坐在一张木椅上，一对拐杖依靠在她身上。另一位老太婆待我走近，低落下满是皱纹的脸又抬起望着我，惊意在她脸上匆匆掠过。她坐在只有一条腿老太婆身旁的另一张木椅上。两位老太婆的两张脸上，皆爬满深深浅浅的皱纹，头上的发已灰白透，像顶着晚秋的浓霜。“有位叫雪儿的女孩曾经住在这？”
对于我的问，两位老太婆只顾朝我望着，愕然着，没有回答我。两个人眼前仿佛望着的不是我，而是突然出现在她们俩面前一个怪物般。“我认识一位叫雪儿的女孩……她爱跳舞……有一天，在一座城里……在一座城里的一座桥上……我们认识……但是，她突然消失……断了所有联系……我在寻找她……满座城寻找她……她曾对我说过她老家这里地址……所以……我寻找到这里……我四处在寻找她……”我断断续续地说着，突然无端地停了下，片刻，我又接着说起。“我在寻找她……她应在那座城里……可是……那座城里，我一直没有寻找到她……”丢失了一条腿的老太婆垂落下脸，整个人仿佛被一种痛苦在煎熬，她枯坐在椅子上。另一位老太婆目光仍落在我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我，似是在我身上寻找什么。两位老太婆都没有言语。我一时寻不到言语，直直地僵在两棵老槐树底下的两位老太婆面前。老槐树底下一时间沉默住。时值初秋。午后天空里，渐起的乌云低低地压在两棵老槐树头顶上。手里没有扶拐杖的老太婆从椅子上立起身，她目光仍落在我身上，似乎在确认，我果真存在她眼前。她立在我面前，茫然般望着我，嘴角不停地抽动着，似乎要同我说什么，但是，她终究没有一句言语。她就这样同我僵了一会，才把满是皱纹的脸移开，移向枯坐在椅子上的另一位老太婆。两位老太婆相互望了一眼，各自目光便转移开。手里扶着拐杖的老太婆，似从惊意中缓过神，她借着拐杖，也从椅子上起了身，一言不发地从我面前走过，走出老槐树底下。她与拐杖一同停下，回头望了我一眼，似乎在示意我什么，又转回头借着拐杖朝村口外走去。我愣了下，也走出两棵老槐树底下，跟随在她身后。她借着拐杖，慢腾腾地一拐杖一拐杖地往前走，仿佛她独自一人走在这原本便是孤独的世界上。我默默无声地跟随她身后。在村口那完全倒塌的老屋前，我停下，打量一番这曾经的老屋。老屋已倒塌尽，唯一留下一堵不完整的土墙，成了一小垛在那，像是留下一段往事的记忆。我接着跟随她，沿着坡底转了个小小的弯，一条径直里夹杂点曲弯的小路，把我们俩引向一片坟地。坟地稀稀落落从坡底至半坡腰，半坡腰上，一座新坟夺过去我的眼球。她在这座新坟前停下，我也跟着停下来。她立在坟前，拐杖上干枯的身子，在秋风里摇摇晃晃。“什么？”
我看着眼前这座坟，转过脸向她惊问。她沉默不语，似没有听见我的惊问，两根拐杖勉勉强强地支撑住她摇摇晃晃的身子。“这是……”我惊叫，完全被眼前这座坟怔住。坟前烧过的纸，还留有一点未燃尽，被昨夜的雨粘在地面上。坟上断了根茎的草已枯萎，还没有完全断了根茎的草，生命似乎仍有希望。我直直地盯着眼前这座坟，彻头彻尾惊住。阴沉沉垂压下来的乌云，仿佛在我头顶上转动，转动起圆圈般。圆圈在我头顶上加速度地旋转。“一场车祸……”老太婆的声音让我一震，似忽起一声闷雷，我转过脸，发现不是拐杖上的老太婆同我在说话，而是另一位老太婆的声音。另一位老太婆在我们俩走出两棵老槐树底下，走向这片坟地时，她也悄然无声地跟随而来。“一场车祸？”
我惊问道。拐杖上的老太婆沉默在一旁，她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空无般对着她面前这座坟。两位老太婆都没有回答我的问。垂压的乌云底下，秋风在吹。“一场车祸？”
我追问道。同我说话的老太婆只是点点头，没有言语，随后，她把满是皱纹的沧桑不堪的脸缓慢地转向一侧。我看不见她满是皱纹的脸。“一场车祸……”老太婆对我的追问，仍旧只是点点头，没有言语。阴沉沉的天空开始落下细细秋雨。三个人又无声地对着这座坟立了许久，皆没有言语。“她在一场车祸中……离去……”没有扶拐杖的老太婆突然打破这片沉默，她短短这一句，仿若一根粗粗的木棒重重地迎面击向我。我眼前一片发黑，身子晃动两下，终于没有瘫倒下。我离开那座坟和两栋老屋构成的一座村庄时，暮色已深沉，细细的秋雨一直在下。穿过那条唯一的路，我越过那道坡，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一场车祸？”
“不——”“一座坟？”
“不——”……我走在秋夜的雨里，不停地自问自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