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连日军队调动,害得城中百姓昼夜担心。 止几天时候过去,才不见动静再起,且瞧着没了刀兵之灾,人们得以关切糊口的粮食。 “端的粮价一日三涨?!真是怪哉,吾方才在西市见得,不过一斗六钱银子,你这儿怎变成了八钱?外头新米方收,何敢卖这么贵?!”
一个身穿渍白襕衫的中年男子直愣愣地站在米铺门前,两团眉毛挤在一起,紧盯身前的一张木板。 上面赫然写的是“今日米价:一斗八钱!”
,看那渲染开来的白色粉末,显然刚被涂改不久。 “许秀才今日才出门吧?”
“这几天上面有令,全城阖家都要纳钱纳粮,再说城外头的粮食,嘿,秀才公您难道不知外头出了什么档子事儿?”
米铺内走出来一个掌柜,两番话将许秀才的嘴给堵住了,而后朝意图朝许秀才身边聚集,试着抱团压价的百姓嚷道:“要买米都排好队!叫兵爷见着你们这样,统统给抓进去!还买米!”
许秀才仗着自己秀才身份,仗着自己穿着这一身襕衫,仗着头顶还有长发一娟,梗着脖子不愿屈服,站原地要掌柜给他个说法。 只是,片刻之后,街尾竟真的出现一队三五个清兵,他们扛枪携刀,目光甚是凶狠,一经出现周遭的店铺行人便神色匆匆起来。 许秀才正要与米铺掌柜理论,被人拽住襕衫数下,才略带愠怒地回头,一及看到清兵的身影,他顿时脑袋一缩,脸色煞白的闭上了嘴巴,乖乖递上二两银子,买下了三斗米便走。 待揣着米袋回到家里,许秀才仍心有余悸,他想起刚才掌柜在他耳畔的话。 “这半斗米就算我送给许秀才的了。”
一想到这,他便面起绯色,感到有些羞辱,特别是在他穿着襕衫,头戴儒巾的时候。 这可是他作为圣人门徒的代表! 许秀才正纠结间,家门打开了一条小缝,里面的人见到是他忙开门拽了他进来。 “买到米了吗?”
“嗯,三斗米。”
许秀才直直把米袋子递过去,呆立原地几息转身就要再度出门。 “相公为何还要出门,外面甚危,既把米买回来,三斗省些吃足够一月之食了。”
许秀才站在门前纠结了一会儿,艰难点点头:“外面的米已经涨到八钱银子一斗了。”
说完,他便闷头钻进房中,身后响起妇人的惊讶声。 “讶!怎的这么贵了,这米似有三斗样子,相公...” 许秀才心里念着,回头仗打完了,一定要寻到那米铺掌柜,把这半斗米四钱银子连本带利还给对方,对,还要立字据为证,不能凭白受了商贾施舍,就算无人知晓,他也不能脏了这身襕衫。 这样想着,许秀才刚一坐到椅子上,背后就是一阵清凉,他歪头一瞥,背后已然是汗湿一片。 忽然,许秀才瞳孔一缩,接着脸上五官扭成一个苦瓜,哑呼道:“我的襕衫!”
原来,他那自诩干净圣洁,不容侵犯的襕衫,此刻竟已是不知何时沾上了一团恶臭无比的污垢。 他用手去擦拭,污渍难除。 ... 在杭州以西南百五十里的地方,是严州府府治建德县。 在江北军镇或降或走,皇帝离京逃到他处的时候,靖南侯黄得功便是当时江南地区最有可能匡扶社稷的人。 这不是空口白话,现在投降清廷,在杭州左近为清贝勒博洛鞍前效力,与隆武朝廷的明军拼死的卜从善、田雄、马得功等人,在那时不是黄得功的部将,就是在长江中下游失去领导而投奔他的明军。 只可惜,造化弄人。 “侯爷,前锋得报,鞑子主力已经离开杭州,杭州留守敌军不过万余!”
听到手下副将的报告,与部下各级总兵、副将、游击等欣喜若狂表现所不同的是,靖南侯黄得功此刻竟是眉头再皱,表情格外凝重。 “侯爷可是担心陛下和朝廷?”
黄得功转头,望向一脸正气的朱大典,缓缓点了点头。 朱大典也是双眉紧锁,手指着挂在帐内的地图比划了几下,道:“我等不知朝廷如何布置的兵力,若是主攻湖州,嘉兴防御空虚,恐有后路危险。”
黄得功终于吐了口气,叹道:“朱公,我担心的正是朝廷安危!”
“实话说,陛下行驾停在吴江,实在是危险非常,若是速攻苏州,克之移驾也就罢了,奈何...” 朱大典听完沉默不语,皇帝是被福建郑氏一手策立的,如今江南有郑军数万,舰船上千,还有安平的补给源源不断往江南运送,郑芝豹以平虏侯、江南总兵、讨虏大将军的名号可以调动整个江南的明军,谁人能撼之? “怕是四镇即覆,闽镇又起,再演前朝故事。”
这句话,朱大典憋在了心里,没有说出。 前几日他收到朝廷送达的命令,令他从金华出兵与浙江诸镇共聚杭州围之,以响应朝廷大军收复杭州之大战。 闻及此信,朱大典是一刻也不敢耽搁,把他在金华招募的八千子弟兵全部拉上,临走时还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说服了金华和衢州二府的绅缙馈以钱粮资助军队。 从金华启程后,他就带队直奔严州府,与黄得功合营,同时还派人通告绍兴、宁波、台州、温州诸镇,希望他们能够合营一处,共推一位大帅主持事物,免得各自为战,出现祸乱。 朱大典深知自己虽有名望,但是在带兵打仗这方面其实只是花架子,与那纸上谈兵的赵括相比都有不如,而浙江其他的明军也多是他这样的义军,即使有王之仁、王朝先、黄斌卿等将领,在官爵、名望和指挥上也是比不过黄得功的。 他,以及浙江的义民义军护发士绅都需要一个扛得起事的人,毫无疑问,这人就是眼前的黄得功。 朱大典不想打击黄得功的信心,只是喃喃说着:“侯爷勿忧,而今我有南北大军廿万,新帝德行兼备,官绅军民皆为护发计,个个用命,杭州鞑虏者,实为瓮中之鳖尔。”
黄得功一个深呼吸,脸盆大的面孔上浮起一抹笑意。 “虎山愿为朝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