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禄赔了一万两银子，外加挨了多铎一顿臭骂，不过有失必有得，挨骂归挨骂，至少在过江这件事上，多铎没有再苛求他，在询问了张天禄和一众投降明军长江的情况，得知镇江以东的江面更是宽广后，他命令大军向西进发，在六合、江浦一带甚至是更上游的采石矶渡江。 这一举动受制于地形的变通权宜之计，但是在镇江的郑军看来，却是非常大的成功，颇为鼓舞了一番士气。 “林察，你带三千人追上他们，我先前派了人联络芜湖的黄得功和黄蜚等人，你过去与他们接应，同时尽力阻拦清军渡江，看准时机撤回来，不要为了别人折了兄弟们。”
郑鸿逵要应对山东的清军准塔部留在胶州主持大局，被派来支援的林察等人自然由郑芝豹暂为统领。 林察接了命令，很快就带着一艘大福船和上百艘小船紧跟上清兵的脚步，郑氏的山海五商创立多年，不敢说对天下的地形都有所了解，至少对东南沿海沿江地区，还是颇为熟悉的，特别是江南地区。 加上郑芝豹在镇江做了半年总兵，别的大事没干，平日派船东西航行，把安庆到松江的长江干流摸了个七七八八，现在也不是冬季枯水期，虽说水量较往年似乎不算多么充沛，但已经足够郑氏的舰队顺畅通航了。 郑芝豹如果手中的几百艘船都散在长江下游这一段水面上，还真能狠狠恶心多铎一番，不过那样做的意义不大，因为清兵不止一路南征，除了东路的多铎部之外，西路阿济格部已经追到了武昌，郑氏的船再多，难道能填满整个长江不成？ 何况，江南岸的明军没有统一指挥和郑军水师协同作战，光凭舰队能起到的作用也仅仅是迟滞清军过江罢了，甚至，某些已经打算降清的明军因为郑军的阻挡而不得向清兵投降，还可能会倒戈来攻。 郑芝豹没有必要为了别人而冒险。 南京城北，江边有渔船快速划动着船桨向南岸靠近，而南岸上已经有不少百姓聚集惊呼了，原因无他，只是隔着一条五里宽的长江眺望北岸，一展展满清龙旗飘扬而过，十数万清兵齐齐西进的场面着实震撼。 南京城头立刻严阵以待，城外看热闹的百姓来不及回城被挡在了外面惶恐的呼喊着，而在城中，六部官员等早已是缺额严重，许多人在清兵神速南下，破天长时就收拾了家当细软回到江南各府老家，这种现象在史可法殉国扬州之后，愈发严重。 皇宫，慈禧殿内，弘光皇帝朱由崧闻清兵入据江北江浦县，急忙召集了内阁首辅马士英与兵部尚书阮大铖等人商议事宜。 只不过当马士英、阮大铖等人前来时，城外的情况就有所变化了。 “那，那是什么？”
“你管他是什么，赶紧跑啊，进不去城就跑远点，没听扬州让鞑子屠个精光，死了好几十万人吗？不要命了？！”
“别，等等，你看！”
“看，看什...嘶，这是？这是郑氏的舰队吧？！”
南京城头上，匆匆聚集登上城墙的京营官兵还正提心吊胆远望北边江浦清军的动静，担心秦淮河口龙江的那些小船能否抵挡清兵南下，然而很快他们就看到了东北方向驶来的一列船队，那随着江风摇摆不定的旗帜此时异常的显眼，引得南京城内外无数人为之注目。 “可是镇江总兵大人的船队？”
没过多久，狮子山脚下钟阜门的守军就派了一队人马赶过去询问。 “我乃山东水师总兵麾下副总兵林察，奉我家大人之命南来御敌！”
林察在甲板上命人向下喊去，接着就不去管南京城的事情了，没人比郑军更清楚现在江南的情况，正是因此林察对南京城中还作鸵鸟状，不命军队回防江南，留黄得功黄蜚等人仍在芜湖的朝廷再无信心。 舰队好似保护神一般横曳在大江上，引来江南官军百姓阵阵高呼喝彩，惹得江北清兵一个个咬牙切齿。 他能无视南京的朝廷，却对在南京左近的这些百姓有些怜悯。 “如此之多的百姓，却要白白留在这里给这该死的朝廷陪葬了，啧！”
目光掠过南岸的流民百姓，林察让一部分船只停靠过去，买上一些补给，旋即继续像蚊子一般紧跟在清军身后。 江北，江浦。 多铎本阵在城内驻扎歇息，往采石矶去的是恭顺王孔有德、梅勒章京李率泰与刘良佐、李成栋等军，他自带张天福与李本深、王之纲等军在江浦驻扎，而智顺王耿仲明则和固山额真阿山带着张天禄继续留在扬州，以为牵制。 自从扬州西进三日以来，他几次试图渡江，在仪真，在瓜埠都被林察的舰队阻止了，多铎表面上依旧沉稳淡定，实则内心却是恨透了郑氏这些只会操船的南蛮，不过手中到底握有近十万大军，他拥有绝对的兵力优势应对郑军水师。 分兵就是一个良策。 “王爷，郑逆嚣张甚矣！待南下福建，我请为先锋，拔其安平，屠其宗族！”
江浦城中，多罗贝勒尼堪面容狰狞，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冲多铎进言。 在他一旁，固山贝子和托、护军统领图赖等人站立两侧，南征的满洲将校皆是脸色沉闷，显然一路上被林察的舰队给恶心坏了。 “尼堪，不要冲动，行军打仗最忌莽撞，别人只不过仗自身之利，你就恼火至此，将来若遇困战岂不是阵脚全乱？”
多铎教训着尼堪的脾气，摆出一副南人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以舰船之利恶心恶心我们罢了的样子。 “孤以遣了孔有德速往芜湖，招降彼处的明军了，听说那处总兵还是皮岛黄龙的儿子，呵呵，既是辽人，孤自当以高官招降，想他见我大清天兵摧枯拉朽，破这江南小朝廷，自会以礼来降。”
听见多铎这么说，下面的护军统领图赖张口似想说些什么，转而又闭上了嘴。 “王爷深思熟悉，料不日就能不费一兵一卒而下南京！”
尼堪年纪相对多铎军中的满洲王公将校更年轻一些，行为也没那么拘束，高声喊道，众人于是齐齐跟上，多铎的心情也跟着好转了一些。 江浦的清兵主力停下了脚步，并分出两支兵马一东一西扬长而去，闻得此消息的林察叹了口气：“我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与靖南侯和黄总兵他们联系的如何了？”
林察又问来报亲兵，亲兵摇头言说消息还未送到，他挥挥手让其下去等候，一有消息随时向他报告。 这边躺下没过两个时辰，亲兵就复叫醒了林察。 “中军，靖南侯黄得功拒绝了我们的提议，说是要坚守芜湖，不退半步。”
一听黄得功这般固执，简直迂腐不化，林察就没了兴趣：“我们上赶着过来给他送信，这般对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害他们一样。”
他摇了摇头继续问道：“那黄蜚呢？”
“黄总兵似有意东出，不过说是没有得到命令...” 林察皱眉：“这都什么时候了，扬州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总兵大人的亲笔信给他们看过没有？”
亲兵讪讪答道：“都送去了，看没看过属下却是不知。”
林察摆了摆手：“随他们去吧，反正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真要自寻死路那也没法子。”
转身，他便下令道：“传令下去，昼夜巡弋，一旦发现清兵有渡江迹象，便给我狠狠发炮打回，绝不叫他们渡江。”
“中军，鞑子分兵三路了。”
“我知道，只守江浦左近的，仪真镇江那边有四爷看着，至于上面的采石矶，我是爱莫能助了。”
太平府，芜湖。 驻扎此处的靖南侯黄得功刚刚与山东水师总兵郑鸿逵的部将林察使者谈过，不过半晌，同驻太平府的总兵黄蜚就传信给他。 “朝廷圣旨未下，安敢轻易？请转告你家总兵，本侯还要防备左逆东寇，若他有意东去，自便去也，看在前些日子同为袍泽作战的份上，本侯不会追兵于他的。”
黄得功听到黄蜚亲兵转告的话，眉头紧锁，没有呵斥出来却也语气不喜。 那黄蜚亲兵听到这话，忙拱了拱手起身离开。 “侯爷，左梦庚那小子已经跑去九江了，咱们不为后路着想吗？”
黄蜚亲兵刚一离开，黄得功的部将就拥簇了上来，一脸急切的问道。 “朝廷封我为侯，如今西有左逆、闯贼、鞑子，北有叛贼、鞑子，我往何处去？今在芜湖为国戍西，纵然身死，也能保全一身清名，无愧国恩，若弃城而逃，将皇帝朝廷抛之脑后，即使将来功成名就，也不过一瞬光彩，百年后必为文武百姓，朝臣士人编排辱没，打为佞臣，何苦也？”
黄得功凝视左右，表情严肃。 “侯爷，帐不能这么算啊，以后的事还都没影呢，郑氏既然愿意帮咱们东撤，何不向江南先走，再图复兴也是不迟？”
“田雄！你莫非降了鞑子？！”
被黄得功虎目怒视的田雄身子一颤，连忙推说不是。 “侯爷，田总兵不过为侯爷与兄弟们谋划，总不能叫兄弟们都困死在芜湖这山坳里吧？”
黄得功哼唧两声，挥手道：“莫要再言！今不做岳武，便为霸王，无有偷生苟且之路。”
黄得功拍板敲定，他的部将哪里再敢说话，一个个拱手称是，先首站出来的两人更是低眉俯首，尽是附和黄得功的言论。 待到黄得功命众将退下，两人离开营帐不久凑到了一起。 “侯爷要赴死，我们待怎的？”
“我不愿死，兄弟们怕是也不愿。”
田雄于是心一狠，道：“兵变？”
“慢着，先再看看局势，万一有变呢？”
另一人马得功显然更为谨慎些，他抬手按住田雄的胳膊说道。 芜湖城北不远的太平府府治当涂，水师总兵黄蜚和他的部下四万余人正在加紧集结，因为据逆流而上抵达当涂的郑军水师说，清兵主力已经来到了江浦，前锋更是往采石矶直扑，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请为我转告林中军和郑芝豹总兵，若得海州安顿家眷，必与安平结好，共抗鞑虏！”
黄蜚虽然和黄得功有些不错的交情，但此时局势恶化，他不得不为自己考虑后路，最主要的是为跟随他南下辗转千里却始终找不到一个长久安顿的根据地的老兄弟们考虑。 黄蜚是皮岛出身，他父亲是毛文龙的继任者黄龙，奈何自毛文龙死后，皮岛就乱作一团，再无法统一命令，随着后金的不断壮大，皮岛最终还是无法维持下去，分崩离析后的皮岛兵马有投奔后金的，有往朝鲜务农的，再有就是他黄蜚这样的了。 本来黄蜚就在一直关切着江北的局势，可以说在南明的诸多军队当中，黄蜚这支可陆可水的两栖部队算是对清军了解最多的了，他们自从在皮岛就和彼时还是后金的清军交手无算，知道清军底细。 而辗转来到江南，亲眼目睹四镇及其他南明军队的实情，听到清兵南征，统兵的还是多铎后，黄蜚第一感觉就是药丸。 所以郑氏邀请他东出长江再做打算，黄蜚是非常欣慰的。 更何况郑氏还贴心无比的为他们找寻了一处安身之所。 没错，郑鸿逵要接管海州，就是觉得海州拿来安顿黄蜚这些皮岛旧部正好，日后甚至还能以黄蜚的这些辽人为根基，真正的将东江镇重建。 至于黄得功不愿东撤，黄蜚也是毫无办法，他和黄得功接触一段时间就知道这人性子耿直，一旦认定某事，就不会回头，除非撞死在那里。 “虎山兄天下豪杰也，奈何固执守芜！”
当涂县西的江边码头，当黄蜚的四万人数百艘船整理完毕，准备东撤出长江与郑军回师时，黄蜚回头望了望南边滚滚大江，大感可惜的叹了一声。 接着，他就头也不回的上了船，下令起锚杨帆，在郑军小船的引导下朝着东北方向驶去，中途中见到江北有清兵斥候骑兵掠过，黄蜚略有后怕的想到。 若还在当涂盘桓，怕是再难走脱了。 一旦清兵渡江，南北皆是敌人之土，他们这群满洲兵的旧人，皮岛的残部们，怕是要受到“最高规格”的礼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