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刑,喝茶。”
汪若海落座,王宵猎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 汪若海犹豫了一下,端起茶喝了一口。放下茶杯,沉默了一会道:“观察,张均一案,罚了他五十贯钱。对于他,为是小数目。但在告状的百姓眼里,还是不满意。”
王宵猎道:“自然不满意。他父亲因为此事丢了性命,岂是五十贯钱能了结的?没有办法,张均守信阳军,许多事情在官面上看起来不是什么大事,但对百姓就是性命攸关。知州的一句话,可能就会有许多家庭家破人亡。只是现在这个时候,只能用张均这些人权知州,还有什么办法?”
汪若海无奈地点了点头。是啊,外敌入侵,内乱不断,还有什么办法?只能用武将守地方。官称里带了一个权字,要求就不能那么高。 两人默默喝茶。茶是信阳军新制的散茶,说实话,并不好喝。特别是汪若海,喝习惯了这个时代的团茶,更加觉得难以下咽。 过了一会,汪若海放下茶杯。道:“虽然是无奈,但不能总是这样。用武将为知州,一是他们对政务不熟悉,难免出现错漏。出了事情,若是罚他们,难免影响带兵。而若是不罚,无法对百姓交待。”
王宵猎道:“我也知道。可手下没人,又怎么办呢?”
汪若海道:“只要地方安定,又岂会没人?”
王宵猎摇了摇头:“襄、邓几州,才安定了多少时间?北边有金兵,年年南犯。东边淮南群盗不知有多少,随时有可能西来。南边洞庭湖有杨么,谁知道什么时候北上?想地方安定,可不容易。”
汪若海想了想,只能颓然叹了口气。这本是乱世,乱世之中还能够强求什么呢?其实王宵猎这里相对其他地方,算是安定繁荣。也正是这种局面,才让汪若海有这么多想法。换个纷乱不已的地方,他根本不会接葛雄的案子。养军是第一要务,从民间弄点钱怎么了? 看汪若海的样子,王宵猎道:“提刑,世事如此,许多案子现在只能视而不见。各路提刑,多是带兵平盗而已。襄、邓几州不一样,平盗自然有军队,不必劳烦提刑。提刑有心,还是多料理地方事务。”
汪若海看着王宵猎,苦笑道:“观察真愿意把地方权力交给我?”
“为何不愿意?”
王宵猎摇了摇头。“不是我不交权,而是要提刑按我的方法管地方。怎么管理地方我们必须要一致,意见不一,那就没有办法了。”
汪若海道:“我看邓州事务,与以前朝廷治下许多不同。观察要怎么管理地方?”
王宵猎道:“简单。以前是朝廷诏命,现在则多是看地方百姓。治理方法自然有条例,都是从以前的条例删改而来的,并没有多大变化,知州监督即可。条例之外,则要知百姓所想。《泰誓》有云,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如此,天意也可以看作民之所想。顺天意而治民,如此而已。”
听了这话,汪若海不由皱起眉头:“如观察所说,天意即民所想,以民所想而治民,天下间有这样的道理?治下百姓,哪个不想富贵?不但想富贵,还要轻松自在,不受拘束。谁能做得到?”
王宵猎道:“一时做不到,不代表一直做不到。知道百姓如此,就不要逆了他们的愿望。人人都要富贵有什么不对?人们日日辛勤劳作,不是想过上好日子?做官的,就要满足他们的愿望。那些每日里辛劳不休的,就要让他们有收获。收获不但是能养家糊口,还要保证有积蓄。一直下去,他们终有一日会成为有钱人。不务正业的,就要受到惩罚。一直下去,终会倾家荡产。这不应该吗?”
汪若海一时间愣在那里。是啊,应该这样,可办不到啊。话说的容易,做起来却难。 这个时代人的思想里,对于生产力的发展还认识不清。人们认为的好的社会,是收获稳定,官府薄徭轻赋,人们恬静淡然。后世生产力一日千里,光怪陆离的社会,此时的人连想也不敢想。 人类社会发展的一大飞跃,就是工业化的出现。自从人类进入工业化社会,一切就都与以前不一样了。生产力的进步,极大地解放了人自身,方方面面的学问都发展起来。人类的另一大进步,则是马列思想的出现,苏联的出现。马列主义和苏联引导了中国,使中国最终完成了解放。 工业化,是欧洲地区对人类的伟大贡献。虽然伴随着这贡献,他们的罪恶也罄竹难书。人类不管怎么发展,欧洲人的罪恶不能被遗忘,他们的贡献也不能被遗忘。 为什么工业化起源于欧洲?不是在亚洲,特别是曾经长期领先于世界的中国?这个问题,被称作李约瑟之问。不但是英国人李约瑟问,很多中国人也在问。其实,问了有什么用?或者说,这根本就不是个问题。工业化就是起源于欧洲,事情就这么发生了,世上的事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许多人从制度上、思想上、文化上,方方面面,给这个问题找答案。这些答案有没有道理?很多都有道理。但这些答案是不是工业化没有从中国起源的答案?当然不是。 人类不断向前发展,有时候是这里的人做出贡献,有时候是那里的人做出贡献,并不稀奇。最关键的不是这些贡献为什么不是我们的人做出来的,而是为什么不学习。明知道落后却不学习,发展中失去了这种学习的能力,才是问题的核心所在。中国什么时候失去了学习的能力,是后人需要警醒的。 只要善于学习,比别人晚一步又如何? 王宵猎知道人类的生产力是向前发展的,一时的贫穷与落后,不代表永远的贫穷与落后。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只是为了吃饭和睡觉。人类的发展,需要吃饭和睡觉之外的东西。 汪若海想了又想,摇摇头道:“观察,地方为官,只要百姓安乐,太平无事就是好的。如你所说的那样,如何治理?说实话,想可以这样想,办不到的。”
“办不到吗?”
王宵猎摇了摇头。“我认为是可以办到的。人要活着,吃饭、穿衣、睡觉。想吃饱饭、穿新衣、睡好觉,以前大多数人都要种地。随着人种的地越来越多,纺衣服越来越容易,不种地的人也就多了起来。这些人不种地,就可以做其他的事情——” 汪若海连连摇手:“先秦时候,一夫五十亩,现在依然是一夫五十亩。以前妇人纺纱织布,一天有几匹?现在依然是那几匹。又有什么区别?”
王宵猎道:“不必说那么久远,就说襄阳和邓州。种稻一亩可收两石以上,甚至到四石。种麦可以收一石以上,甚至到三石。种粟则只能收一石,难到二石。种麦的地如何种稻?有水而已。现在这里的水足够,只要开渠。利用农闲的时候,让百姓修陂塘,开水渠,同样一夫就可以多收粮食。提刑,人活着所用的物事,不只是靠上天所赐,还要靠人的双手干出来。官员妥善规划,有效管理,同样的土地就可以多产粮食。粮食多了,许多事情就不一样了。”
汪若海所说的不错,从先秦时候起就是一夫种五十亩田。可历朝历代,一亩的面积可不一样,同样的面积产量也不一样。虽然发展得慢,从先秦到宋朝一千年的生产力还是大大发展了。 官员要干什么?与以前不一样的,是要发展生产力。王宵猎废掉了治下大量的法律、规例,就是要发展生产力。生产力发展起来,许多事情就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