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知道……神祇的秘密吗?”
轻轻的一句话,落在姬云亭耳中,却掀起了轩然大波。 在大夏,神祇拥有极高的地位,还会降下神谕,指引大夏子民行事,探寻神祇的秘密,向来被当做大不敬的忌讳。 “神祇的秘密……” 姬云亭重复咀嚼了一遍这句话,心中凛然,看向手中的镇央石,出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镇央石中传出幽幽的话音:“吾名为无虚,为解开你心中的疑惑而来。”
这声音像是跨越了极为遥远的距离,仿佛随时有可能消散,其中又像是掺杂着些许若有若无的杂音,听起来极为神秘。 姬云亭怔了怔,但很快反应过来,冷笑道:“你是那天战场上的那个男子,是也不是?”
镇央石内,安乐挑了挑眉,知道他装神弄鬼的计划失败了。 姬云亭显然不像是当初大泰神朝的百姓那么好糊弄,凭仅有的一些线索,便猜出了他的身份。 不过,安乐也没打算欺瞒这位大夏皇女,坦言道:“是我。”
姬云亭在最初的惊讶后,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冷静,问道。 “那你现在是死是活?”
安乐回答道:“死了,但也还活着。”
姬云亭有些听不懂,但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过久,转而单刀直入的发问:“你说的神祇的秘密,指的是什么?”
“姬殿下不早就有所察觉了吗?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
安乐继续说道:“神祇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无论是大周还是大夏,都只是神祇的棋子,真相可能比你我想象得还要残酷,姬殿下,你真的想知道吗?”
姬云亭心中一颤,但美目中的神情很快坚定起来:“愿闻其详。”
安乐诚恳道:“首先,还请姬殿下带我去看看大夏的现状。”
姬云亭犹豫了下,点头道:“好。”
“但作为交换,你也要告诉我,你口中的大周,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于是,姬云亭带着镇央石来到了云亭府所在的城市中。 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行人中不乏有气息强悍的修士,也有弱小的平民,乍一看,此情此景,与大周的城市中没有太大的差别,修士们所持有的法器看着也很先进,时而有人化作流光,从高处呼啸而过,引来众多艳羡的注目。 只是,这里没有供原初巨人居住的高大宫殿,穿衣、建筑风格也略有差异。 但安乐仔细一看,便察觉出其中端倪。 街上普通的平民,在面对修士时,态度异常恭敬,甚至于都有些卑微、惶恐。 而修士们对待平民,在不经意间也流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由于实力间的差距,凡人畏惧修士乃是本能,双方也确实存在身份上的差距。 但在大周,这种情况不会表现得如此明显。 毕竟,追根溯源的话,大周的子民都是原初巨人的后裔,指不定谁的祖上就是个大人物。 与此同时,黑暗的侵袭,使得原初巨人、修士保护底层平民,几乎变成了一种义务、责任,双方的关系自然更加亲近。 安乐心道:“大夏平民与修士间的处境,似乎有些微妙。”
突然,安乐瞳孔微缩,看向城外走来的一辆马车。 拉车的是一只憨厚的异种大马,看着健壮有力,而它所拖拽的,则是一辆囚车,木制的囚笼中挤得满满当当,全都是人! 这些人一个个衣衫褴褛,面色麻木,双眼空洞无神,和街上的行人格格不入。 他们与大夏其他人分明在同一座城市,却像是身处两个世界! 安乐定了定神,问道:“囚车上的……是什么人?”
姬云亭有些惊讶,像是不理解他为何会问出这种问题,但还是说道:“那些人,是奴。”
“估计是想逃脱劳役而被打入奴籍了。”
安乐越听心情越凝重:“大夏还有奴籍?”
“难道在大周没有吗?”
姬云亭惊诧莫名,解释道:“在我大夏,子民共被分为六等人,分别是奴,农,商,士,祝,王。”
“奴籍最为低贱,可随意打杀差遣,农与商稍好一些,修士与神官地位很高,受人敬仰,至于王,则是指代我这样的王族。”
安乐怔然不语,心中想到:“这大夏,竟然还处在半奴隶半封建阶段。”
最令安乐感到心寒的,并不是那些囚车中的奴隶,而是姬云亭话语中的理所当然,受到耳濡目染的影响,她根本不会觉得这种现状有何异常,更不会抵触将人分成不同的等阶,而整个大夏,显然都是如此。 接下来,姬云亭继续带安乐在城中闲逛,所见所闻,都证实了他的猜想。 相比于大周,大夏底层平民的生活只能用“艰苦”来形容。 最苦最累最艰难的活,都是由奴隶来做,农民的收成要定时上缴,以换取生活物资,商人的权益只在与自己低等、同等的人交易时受到保护。 除非上面的人下达命令,修士极少自发的帮助平民建设城市,解决问题。 奴隶的后代只会是奴隶,农民一辈子都是农民,修士的孩子却生下来就能修炼。 不同的人等间,像是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上等人的修行资源、吃穿用度,全都由下等人供给,他们就如同蚂蟥一般,贪婪的榨取着底层的鲜血,永无止境! “心脏本来不该是供血的吗?”
安乐喃喃自语:“怎会如此呢?”
他本以为,大周内部出现的矛盾就已足够棘手,但和眼下大夏的局势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姬云亭无法理解安乐的心情,问道:“在你们大周没有奴隶吗?”
安乐回答道:“没有。”
大周的诸侯王手下虽也有仆人,但那不是奴隶,而是自愿侍奉王者的人们,原初巨人们也绝不会将普通平民的性命视作草芥。 “这怎么可能?”
姬云亭不解皱眉:“那修建城墙、搬运建材这种脏活累活由谁来做?”
安乐道:“没关系,修士和原初巨人会出手。”
姬云亭:“原初巨人?”
安乐向姬云亭简单解释了大周的由来,以及原初之民和普通平民间的关系。 听完后,姬云亭大受震撼,说道:“这岂不是意味着,你们所有人都是王族?”
安乐愣了愣,但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如此。 姬云亭又说道:“原来……我们夜晚遇见的格外巨大的天魔,便是你们的先祖。”
提起这件事,安乐心情有些沉重,他想起了那黑暗之夜中死去的人们,还有一个个拿走镇央石、引走大夏的士兵的原初巨人,他甚至连那些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却记住了他们离去的背影。 他开口说道:“你或许不会相信,大周的修士、巨人,愿意牺牲自己来保护平民。”
姬云亭苦涩一笑:“先前的我大概不会信,但听了你说的话后,我竟觉得这种事真的会存在。”
“你稍等一下。”
安乐对姬云亭说道,而后,一缕极其微弱的先天一炁从镇央石中刺出,落在她的双目前。 先天一炁不随时间变化,既不会增生也不会消散,无比稳定。 安乐正是借助它的这一特质在黑暗中移动,且与姬云亭交流。 随后,这一缕先天一炁在姬云亭眼前显化出了一幅幅流动的画面。 “这是……” 姬云亭见到了源盛城中爆发的骚乱,见到源卓与安乐号令众人,接着见到黑暗的涌来…… 这些景象来自于安乐的记忆,从另一个角度,为姬云亭呈现出了那黑暗之夜的真实面目。 这段时间,安乐可不只忙于观察姬云亭的日常生活,也在每日锻炼对先天一炁的掌控,这才能做到这种事。 不多时,画面定格在安乐深陷姬云亭等人的包围中,而后消散不见。 姬云亭呆立原地,良久后才露出苦笑:“果然是这样,我的手上,早就沾染了众多无辜者的鲜血。”
“我也必须承认,这种事,在大夏几乎不可能发生。”
这些记忆片段,给姬云亭带来了极大的震撼,以至于之后在城中闲逛时,她一直魂不守舍。 直到姬云亭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建筑面前,安乐忍不住问道。 “这里是?”
这建筑像是宫殿,又像是庙宇,建得格外华美。 四周的行人络绎不绝,而且有农民、有富商、有修士,甚至还有地位最低的奴隶,皆用尊崇期盼的目光看向庙宇深处。 姬云亭回过神来,回道:“这是神庙。”
安乐心中恍然。 神祇之下,众生平等。 不管是奴隶和修士,在神祇面前都是蝼蚁,反倒像是平等了。 在大夏,对神祇的信仰氛围之所以会更加浓郁,或许也与不同阶层间过大的差距有关。 安乐还见到了一个怀抱婴孩的妇人,看她褴褛的衣衫、枯槁的面容,大概是一名奴隶,而她怀里的孩子一动不动,仿佛死去多时。 妇人口中不住喃喃:“天元圣母保佑我儿,来世投个好胎,做个富贵人家的孩子。”
安乐心情沉重。 因为这一生已经没了盼头,便将希望寄托在死后的世界和来生上,而信奉神祇,便是人们仅有的途径。 安乐心中轻叹,又注意到妇人口中的一个词语,说道。 “天元圣母……” 刚吐出这个名字,安乐突然心有所感,仿佛有一条无形的丝线从高处垂落,要与他连接在一起。 然而,或许因为他身处镇央石中,那奇异的丝线徘徊了一阵,便不再追踪。 这番异变,令安乐悚然而惊。 “那是……神祇的注视?”
可他分明只是念出这名字,就遭到了神祇的注视? 这待遇,未免有些太过夸张了! 安乐先前便知道,思及、念及、提及神祇,都可能被神祇所知,但念诵神祇之名的人何其之多,为何会对他如此敏感? 突然,安乐怔住了。 假如……这位神祇本身就和他有极深的关联呢? 当这种关联强到一定程度后,只需要一个契机,便会被注视。 他心有明悟:“这位天元圣母,大概便是这具肉身的母亲。”
安乐压下心中杂念,对姬云亭问道:“大夏的神庙中,供奉的都是这位神祇吗?”
他现在不敢提及这个名字,生怕再度引来某些异变。 姬云亭对他的想法一无所知,说道:“自然不是。”
“我大夏供奉的神祇,林林总总有十数名之多,但信徒最为广泛的,当属天元圣母与厚土帝君,乃是大夏的两名正神。”
这番话,证实了安乐从前的猜测。 神祇从来都不只有一个。 显而易见,祂们之间的关系说不定也并非铁板一块。 不过,这一点大夏和大周倒有不小的差异,大周没有直呼哪个神祇名讳的习惯,平民祈祷时往往统称为神祇,似乎将祂们视为了一个整体。 安乐又问道:“这两位正神,分别掌管什么权能呢?”
姬云亭本就对神祇很是在意,索性为他讲解起来。 “天元圣母和厚土帝君,据说是这方天地的创造者,前者在混沌中划出一道直线,便有了天空,后者画了一个圆,便有了大地。”
“天元圣母高高在上,监察亿万星辰,万物也都在祂的眼中,没有能逃开祂视线的地方。”
姬云亭继续说道:“祂公正无私,却又仁慈温情,正是祂投下了阳光,才使得生机勃发,万物生长,正是祂创造了黑夜,才有了昼夜交替,使人们不会在暴晒中死去,传说中,祂的真身曾降临在大夏,为人们开启智慧。”
“厚土帝君平定了山河,让江河不再失控,让大地焕发生机,山川在祂的伟力下变得适宜生存,水源从地下汩汩冒出,寒冷的高原也变成平地。”
“地表的一切生灵,皆是祂的子民。”
最后,姬云亭补充了一句:“当然,这些都是神庙中传颂的功绩,真假我也不甚清楚。”
她坦言道:“现在的我,已经背弃了从前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