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江禅机在内,他们一家三口早就没有可以称为“家”的东西了,之前的家已经被法拍抵债,终日逃亡的短暂居所如果能称为“家”,那么桥洞或者废弃房也能称为“家”了。无论是这栋西伯利亚的木屋还是出租公寓,都不能与“家”等同,因为所谓的“家”,并不是一定非得属于自己,与其说是物理上的定义,倒不如说是心理上的定义,能让人心安理得居住、没有寄人篱下的感觉、可以跟邻居打招呼并邀请入内的住处,大概才算是“家”的基本范畴。 他父母盯着这两把很普通的钥匙,心中感慨万千,回想起这几年的种种经历,喜极而泣也是难免的,也难免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在做梦,或者他是不是在哄他们开心,因为幸福得来不易,唯恐会失去。 江禅机能理解他们的患得患失,尽管他很相信于娜的本事,但口说无凭,再怎么赌咒发誓也无法彻底打消他们的疑虑,这些证件什么的到底能不能令他们不用再躲藏,必须要他们亲身体验才能知道,安全感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构筑的。 望着状若痴傻默默流泪的二人,江禅机怕他们的情绪受到过大的刺激而有个什么好歹,这里离最近的医院都有上千公里,于是柔声劝慰道:“你们不用太激动,也不是在做梦,深呼吸几下,别太伤神了。”
他提高了点儿音量,连说两遍,二人才从恍惚中勉强回过神来,连忙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哭中带笑地说道:“说得对,我们太高兴了……” 深呼吸几次之后,他们的情绪总算是稍微平静了,各自拿着护照、驾照、钥匙什么的反复端详,还问了他好几个问题,但他也回答不上来,只能说道:“别着急,等吃完这顿饭,我带你们过去,把你们安顿好了才会离开,放心吧。”
这顿饭是暌违数年之久的家人团圆饭,哪怕并不丰盛,但至少一家人终于聚在一起了,只可惜……他们都有很多话想说,能说出来的却很少,席间都是在说一些很轻松的话题,比如在这里生活时遇到的趣事,像是不约而同地试图忘掉过去数年的苦难,不愿再提及。 江禅机有些伤感,父母与他之间生份了不少,有时候会刻意陪着小心,这几年过去,他们改变了,他也改变了,而这些改变都是在彼此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的,肯定会感觉对方变得陌生——当然客观来讲,他的变化更大,又拥有异乎寻常的神奇能力,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是记忆里那个普通孩子,也无法把他当成普通孩子来看待。 有好几次,他发现他们欲言又止,似乎是想问什么,或者想以长辈的身份叮嘱他什么,但几经犹豫又憋回了肚子里——在他这次来之前,他们就已经商量过很多次,最后决定不问太多东西,江禅机是他们的儿子,但他已经长大,拥有了自己的人生轨迹,而且相当成功,已经不需要他们再倚老卖老地对他的人生指手画脚,他们原本也不是控制欲很强的家长,再说他也不像是做了坏事的样子,否则以他的能耐,抢银行也不在话下,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不如默默地祝福他一帆风顺。 这顿饭就在温馨而轻松的氛围里结束了,仿佛这就是一场很普通的家常便饭,双方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气氛,避免它像镜花水月一样破灭,而江禅机则沉痛而清醒地认识到,父母已经不是他最亲近的人,不再如小学和初中时那样双方可以毫无边界感,如今只能说是最亲近的人之一,也许这就是每一个人的成长中都必须经历的过程,只是他的成长更有戏剧性而已,即使他以后重新跟父母住在一起,双方的关系也无法再回到过去了,他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与他们相差越来越大,强行回到过去,只会给双方带来痛苦。 吃完饭,他帮他们收拾餐具,然后将木屋的布置尽量回归原样,关掉发电机,熄灭炉火——这是他们坚持要做的,虽然没有什么太大意义,因为伊芙已经不会回来了,但这样也好,就让这座木屋暂时沉睡,等待它的下一个主人吧。至于窝棚里的鸡和羊,虽然他们很不舍,但也只能把它们放掉了,尽管它们很可能活不过今夜。 最后,他们锁上门,把钥匙留在窗框上,向这座木屋告别,只带了两条毯子在路上御寒。飞行对他们来说是一次永生难忘的糟糕体验,几乎是一路颤抖着,既冷又惊恐,几乎不敢睁开眼睛,半路两人还各自吐了一次,好在下方是荒郊野外,不怕吐到别人脑袋上。 于娜给他们选择的目的地并不太远,是一个位于欧洲中等国家的首都郊区,政局稳定,生活闲散,邻居之间有一定距离,挺适合他们作为重返社会的第一站。 江禅机按照GPS坐标找到了那间房子,真正的房子,虽然不是钢筋混凝土的住宅楼,但起码不是木头搭成的,带着腿软得已经快站不稳的两人降落下去。 房子里黑着灯,静悄悄的,他试着用两把钥匙之一插入锁眼,很顺利地拧开了锁,带着他们进屋转了一圈,他们很满意,他也挑不出什么毛病,看起来比他们以前的家还要舒适。 “你们进去休息吧,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我还有事,先走了,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可以随时联系我,我有空的时候也会再过来。”
他把自己的手机号写在牛皮信封袋的背面,餐桌上放着两台新手机,也是于娜预备的。 二人很不舍,他也想多留一会儿,但他们二人在空中受了风寒,身体不适,如果不赶快洗澡暖和起来,可能会生病,而他也得尽快赶回学校了。 告辞之后,他飞到空中,看着他们把门关上,默默地伫立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