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璘自然知道与他们交往的方式:一是树威,二是示恩,所谓恩威并重。先做了查阅,他随即说道:“我见这些案宗所记并不详细,不知何故?”
几人立刻一凛,右断事沈俊连忙答道:“各处部伍奏报或有不及时,我等整理起来也确乎费力。”
“有道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贾璘漠然回道,“各部或有各自不同理由,但若都是如此拖沓,将来调兵遣将又该如何?有功者久盼未得,应罚者却暗自欢喜,又该如何?即如大内禁卫疏忽失当,又该如何?”
几人再次躬身施礼,口称“必会敦促,不敢大意”。 贾璘随后再说道:“我深知军伍之中,唯一个‘严’字,才能达到一个‘令’字。因此,希望诸位一起勠力同心,携手为国操忙。”
都督同知朱正廷立刻回道:“我等皆知靖安侯曾在榆林镇,不足一刻之间就斩首多名武官,自然会更为仔细理事,并严格约禁部伍。”
“诸位也都精于军务,某更会仔细考量并辅助,以便为诸位得功拔擢而扫清障碍。”
贾璘再说了这话,几人纷纷拜谢。 交代完毕,贾璘吩咐各人自去理事。闲话不提,下值时刻已到。朱正廷安排了值守人员,先送行贾璘出府。 出得皇城大门,贾琏就见到贾琏、贾蓉、赖大、林之孝、周瑞、杜金平等人立刻跪拜相迎。 连忙命几人起身,贾琏不由分说地作势邀请,贾蓉小跑去掀开轿帘。贾璘不得推辞,随即入轿前往荣国府。 赖大、林之孝、周瑞三人,再对杜金平施了礼,纷纷祝贺道:“金平现在做了侯爷的侍卫长,我等应该磕头才对。”
杜金平生性温和,只说“仍是尽心做事,并不觉得异常”,也就骑马跟随前去。 宁荣街鞭炮齐鸣,锣鼓声震耳欲聋。贾氏宗亲站满了街道两侧,见到贾璘的轿子前来,纷纷拜礼。贾蓉有意夸耀,上前径自掀起了轿帘。贾璘连连摆手,请众亲族起身。 到了大门口,贾赦、贾政、贾珍、贾宝玉、贾琮、薛蟠等人施礼迎接,贾璘出来轿子却被贾琏、贾蓉阻挡。好说歹说,贾璘总是下来轿子,与贾政等人拱拱手,再迈步走去荣庆堂。 才到院门口,邢夫人、尤氏、王夫人、王熙凤等人盛装迎接再福礼,薛姨妈、李纨、探春、惜春、薛宝钗、李纹、李绮等人就要跪拜,被贾璘连忙制止。 进入荣庆堂,贾母已经在鸳鸯与鹦鹉的搀扶下到了门口来迎,贾璘快步近前拱手说道:“孙男璘,给老祖宗请安,再恕官服在身不能大拜。”
贾母激动不已地打量着他,连声说道:“我的哥儿,原来是你接了祖辈的荫德!”
贾璘连称不敢、有愧,贾母招呼他近前,拉着他的手一起进入正堂。就落座在她的身侧,贾璘再说道:“圣上洪恩,璘略有微薄功绩,竟然受到如此赏赐。即如老祖宗所言,确乎是祖辈荫德。”
“我的哥儿,我那是赞你有本事。你丝毫没有得到遗封,说来都是你血拼出来的。”
说罢,贾母心疼得落泪。鸳鸯连忙劝慰,再拿着帕子帮她拭泪。 眼见这个老妇人也已是白发胜雪、老态显露,贾璘也是颇有感慨:只欲要保住富贵,却不知富贵哪里是可以保得住的? 贾母再慨叹了几句之后,王熙凤笑着近前说道:“老祖宗也别让侯爷饿着肚子说话,连带几位如夫人也等得着急了。”
贾璘先是一愣,再就没说什么。贾母随即笑着起身,众人跟随前往侧厅。 几个屋子分别设了男宾席位与女宾席位。再有一个隔间,贾璘被王熙凤拖着袖子进去。因为看到了金珠、翠玉、丽婧、美娥、篆儿、琥珀、珊瑚等丫鬟也已拜礼在地,他心里也是有准备的。 但当他亲眼见到阿茹娜、邢岫烟、吴晴雯已经静立在侧,见到他立刻伏地拜礼的情景,心里再是感叹:真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以贾氏严谨得有些苛刻的家规来说,怎么可能让妾室与正眷在一个屋顶下聚餐?更何况贾璘还是远亲的身份。说到底,就是因为身穿的这套蟒服。 此时的阿茹娜等人被他吩咐起身之后,都是低头静立。王熙凤随即说道:“侯爷自去陪着老祖宗吃酒,我招呼几位妹妹可放心?”
“二嫂子如此,是她们的福分,天成都觉得不敢当。”
贾璘客气地回道。 摆摆手,王熙凤先是扫了一下阿茹娜等人,再就嗤笑道:“被侯爷喊‘二嫂子’可不是容易的事。也好,我总算也是为了侯爷家门兴旺,多多少少是尽了力的。”
她的这话说罢,邢岫烟与晴雯先是脸红,低头不敢回应。 贾璘再笑着拱手道谢,随即转去贾母那里。贾母右手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左手拉着贾宝玉。看看两个孙辈,她笑得合不拢嘴。 再见到贾政又用严厉的眼神看着贾宝玉,贾母皱眉喝道:“你这做老子的实在不该。我才高兴了一会子,你就瞪眼来看,敢是要我别吃饭、别喝酒了吗?”
贾政连忙从旁边席位站起来,恐慌地施礼说道:“母亲这话让儿子实在难当。我只是想提示宝玉一下,不要乱说话,以免恼了侯爷。”
贾璘连忙起身回礼道:“二老爷如何这样说?天成坐在这里就为一家人欢乐。就是官服在身,实在也是来不及更换。”
贾政连称“得罪”,贾母再又喝道:“就去让璘哥儿更了衣来,免得你那二老爷看得艳红。”
众人立刻大笑,贾政尴尬万分,面红过耳。的确也是难堪,他外出几年,原本是可以提拔的。又不成想,他将要回来的时候,再被临时派去赈济遭水患的灾民。一时难以控制,灾民骚动,连带贾政也没了升职的希望。 贾璘见贾母这样说,也知道她是有意袒护贾宝玉,索性就起身去到侧间。贾政命人快去找来一套自己的儒士袍服,并亲自送来。 丽婧、美娥忙着接过去,再快速地为贾璘更了衣。重新走出来,众人再为他齐声叫个好。贾璘落座之后,心里暗笑道:只要明确了身份,穿什么都会被称赞。 酒宴开始,贾母先举杯祝道:“说起来,璘哥儿不仅有本领更还仁义。刚才宫里传来了话,说他先把自己的获赏,转给了贵妃娘娘。这样的哥儿,的确是老天送来兴家的。”
男眷再又拱手、女眷纷纷福礼,以示对贾璘的称赞与感谢。 一起饮了这杯酒,贾璘再对贾母、贾政、王夫人道贺:“我获得恩命,前去亲自拜见了贵妃娘娘。见她仪态端庄、神态安详,再有孕有龙子,吾姊堪称雍容尊贵!”
彼此来回致意,可称是一团喜气,再没别的词汇可以形容。 那边的阿茹娜等人毕竟知道这是格外礼遇,略动了动筷子,与王熙凤、李纨吃了杯酒之后,就起身离席。 邢岫烟被李纹、李绮姐妹俩围住嬉笑不断,那边的晴雯更是被鸳鸯、鹦鹉等人簇拥着说笑不已。再是姐妹情深也不能过于失礼,邢岫烟与晴雯再三答礼之后,与阿茹娜等人从侧门走出,再由各自的丫鬟、婆子陪着,让杜金平等人护送回去侯府。 这边的贾璘也不便多与吃喝,也就劝导住了众人过分的热情。酒宴散去,他重新换回官服,与贾母再说笑几句之后,被贾政邀请去了梦坡斋。 屋内不仅是贾政,更有贾赦、贾珍两人。贾璘落了座,贾政先是嘘寒问暖一番,再就是自觉任事总倒霉。 知道这人性格温和,又偏于老诚迂腐,贾璘也就安慰几句。旁边的贾赦与贾珍似乎坐不住,两人相互时常递眼色。 终于贾珍先开口说道:“侯爷也说拜见了太上皇,我们事先不知。若知道的话,一定会请你转为拜祝。”
“太上皇也是精神矍铄,谈笑风生。”
贾璘只得这样回道。 贾珍与贾赦自然知道太上皇的大致情况,各自再是沉默不语。稍后,贾珍勉强露出笑脸,拱手说道:“侯爷如今尊贵,家父也一直盼望再与侯爷叙谈。不知,” 贾璘知道将会有暴风雨来袭,如何会上他的当?此时去拜会贾敬?那才是自寻倒霉,甚至自取其祸呢。 不待他的话说完,贾璘拱手致歉道:“我才被擢为五军都督府左军都督,公务实在是千头万绪,再又兼任京营节度使,即便是元旦假期来临,说不得就要出去巡视。”
贾赦显得着急起来,结语说道:“呃,侯爷如何不得片刻休闲?即便年轻,也应该注重身体的。”
说罢,他自己先咳嗽几声,脸都为此憋红了。 或许这老家伙也是服丹药助阳事,贾璘也不理会,还是坚持说道:“圣上看重,我哪里敢有须臾疏忽。”
见他如此说,贾赦、贾珍也就极为遗憾。贾珍只得说道:“那就等侯爷忙过这一阵子,总不要让家父过于热望。”
“得罪,得罪。”
贾璘只得回道。 再坐了一会儿,贾璘说是转去看看贾宝玉等人,贾政立刻说道:“他总是躲在园子里,有老祖宗庇护着定也是少有读书、习字。天成既前去督导,说不得代我呵斥他一番。”
贾璘痛快地答了是,随即起身走出,贾政等人送出院门。有丫鬟赶去通报,贾宝玉就在半路迎候。 两人说笑着走去大观园内,才进了怡红院,再又见到李纨、探春、惜春、李纹、李绮、薛宝钗等人,早就等着的了。 “给璘哥哥道喜、道喜。”
探春笑眯眯地连说了两遍,再福礼两次。 李纨不禁笑道:“这是祝贺岫烟妹妹入了侯府,再就是侯爷荣升呢。”
探春笑着称是,薛宝钗淡然道:“岫烟妹妹只早入府了几日,于今才算是侯门中人。”
她说得有些严苛,众人倒也不好挑剔,的确如此。 李纹、李绮原本与贾璘多有说笑,此时却显得有些羞赧,只是站在后面微笑不语。贾璘才要与她们搭话,先见到惜春也笑嘻嘻地近前福礼道:“璘哥哥大喜、多福。”
大笑几声,贾璘连忙从怀里掏出一锭约摸二十两的银子,放在她手里说道:“小妹最是醒事。”
探春立刻不答应,屋里随即笑闹成一团。 李纨劝解道:“惜春妹妹得了重赏,说不得就由她做个东道。”
“好呀。”
将满十三岁的惜春梗起脖子说道,“就让入画去秦氏嫂子那里,找来一些鹿肉或生吃或烤来,都由你们!”
李纨再大笑道:“这就是你的东道?敢是都把钱积攒起来了。”
说到这里,她也就不再多说。惜春听她暗意是自己在攒着嫁妆,立时就羞恼得红了脸。 贾璘连忙劝说道:“早说我小妹们都是有福气的,原本不用委屈自己。”
探春、惜春再又高兴,薛宝钗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出来:“璘哥哥多有帮助我哥哥,我母亲特意吩咐备了微薄酒席,请璘哥哥过去坐坐。”
贾璘点头说好,贾宝玉却先拉住他说道:“璘哥哥,妙珰师父也念及你的恩德,想着要拜礼呢。”
贾璘只得对薛宝钗说道:“那就有劳宝妹妹先回复姨母,我等下就去。”
探春等人觉得遗憾,贾璘对惜春笑着说道:“这你可又省了一份银子。”
惜春红着脸,却也忍不住笑了。 和贾宝玉走去栊翠庵,贾璘只听他自顾念叨着,也并不搭腔。到了一片梅林尽头,那个庵堂院落也就出现在两人眼前。 贾宝玉先去拍门,瑞珠答应着走来打开。见到贾璘,瑞珠连忙回身喊了一声:“侯爷到了。”
贾璘跟着贾宝玉进去院子,只见秦可卿带着瑞珠、宝珠,再有几个丫鬟、婆子,已经跪拜迎接。连忙说了“好冷的天,快起来”,贾璘伸手作势,秦可卿等人起身静立。 贾宝玉先走去正堂,贾璘等人随后进去。两人落了座,秦可卿仍是站立不动。贾璘随即说道:“妙珰师父快请坐。”
秦可卿就侧身坐在一张杌凳上,贾宝玉摆摆手,瑞珠等人随即退了出去。 “侯爷对我有救命之恩,再有关爱之实,我理应再拜。”
秦可卿说着再要拜礼,被贾璘劝住了。 “你身世坎坷,也确乎多有坎坷遭遇。好在有宝玉爱护,想你真正安好将会到来。”
这是贾璘第一次明确对这两人的关系,予以了肯定与预期。 顿觉心里更有依靠的贾宝玉当即拱手施礼,倍觉感动的秦可卿连忙一再福礼答谢。 “你们既有天意,那就是无论如何也有机缘。此事虽有艰涩,但你也体谅宝玉年少,实为难得。”
贾璘赞许地说道。 秦可卿低垂着乌髻,红着脸低声回道:“侯爷看顾。”
贾璘略微点头,再对贾宝玉说道:“我推算起来,不久或还有变数。到那时,宝玉或者再有一番艰难经历,却也不用过于害怕、担心。”
他说得隐晦,贾宝玉与秦可卿未必听得明白,却也都表示已然有了许多经历,再不怕有什么事。 也不便再多说什么,贾璘又安慰秦可卿几句,也就起身告辞。 走出栊翠庵,贾璘再回望这个小小的庵堂院落,不禁慨叹道:“秦氏终究醒事,也是被宝玉感化。”
贾宝玉随即回道:“若非如此静心,她焉能见到今日的梅花绽开。”
两人走了一段路,贾璘也大致说了可能会出京巡视的事。贾宝玉再三祝祷他一切顺利,也表示自己会尽可能小心从事。 对他的回应,贾璘只是心中无奈地笑笑,自觉不是贾宝玉小心或不小心就能应付得了。或者,未来的一段时间,那才是更大、更真实的天意。 天空阴云四合,眼见着干枯的树枝被寒风吹得摇动,进而发出“啾啾”的声响。 “要下雪了。”
贾璘望着天空,喃喃地说道。 “总也是快开春了。”
贾宝玉笑着说道。 “嗯”了一声,贾璘看着这个即将十六岁的少年,为他每日开心于与姐妹们玩耍,心思纯净无世间俗事而感叹。 “就是三四月份还或者有雪呢,可见寒热难料。”
贾璘随口说罢,贾宝玉也笑着称是。 两人回到怡红院,只见莺儿就在院门口候着。贾璘连忙近前说道:“这么冷,你可还等的什么。”
莺儿的鼻头、脸颊冻红,也还是带着微笑调皮地答道:“怕侯爷迷了路。”
贾璘不禁大笑,随即与贾宝玉道别,与莺儿走去薛家住处。走在路上,贾璘总见莺儿时常偷眼来看,不禁心中暗笑:莺儿与宝钗体貌仿佛,原本也是个胆小的。如今为何大胆来看? 也就看过去,他见她的眼神并未躲闪,竟然还带着笑意。 “侯爷,马上就是元旦,府上可有聚会?”
她主动询问,贾璘也就笑答:“旁的不说,你与宝姑娘前去,我自然是随时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