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琴有苦说不出,真的抬袖抹了抹眼泪。史湘云再打趣道:“好娇滴滴的姐姐,看得我都爱得不行了。”
听了她这话,薛宝琴羞得脸红,也不敢再抹泪。林黛玉冷冷地说道:“就是大妹妹所言,等下我再与宝琴妹妹多说说话,此时却只是累了。袭人、可人两位姐姐,先就扶着宝琴姑娘去休歇。”
袭人、可人连称“不敢让夫人呼唤”,林黛玉掩袖笑道:“是爵爷身边的人,我自然都是要看重的。否则,不也就让众人都失了身份?”
袭人、可人只得低头答是。 薛宝琴才要再拒绝,但见林黛玉的眼神清亮伶俐,自己也就模糊着懂了:听她总是话里有话。或者,自己是中了贾璘与林黛玉这对只用暗语,就能心有灵犀的一对玉人的当?贾璘是有意送自己来林黛玉身边,就是要她帮着他控制住自己,别再有其它事端?再就是,林黛玉顺势而为,不允过于娇娆的自己,过早陪伴贾璘? 不管相信判断与否,现实情形也已是如此。再不敢多说,薛宝琴只得由袭人、可人、小螺伴着,跟在林黛玉的身边走去后宅。 院子里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可见,林黛玉的心情大好,再对满面忧情的薛宝琴笑道:“刚才妹妹所说想着回府收拾的话,我想也确乎应该。”
薛宝琴听了如同眼见到笼门洞开的金丝雀,心里顿时满是希望:我若出去林府,再不敢返回!这个林妹妹实在精明难测,不敢伴着她的。否则,几若她的奴婢可知。 她还没答话,林黛玉立刻说了下去:“我才见到好标致的妹妹,又听说你才情更好,怎么舍得须臾分离?就让大妹妹辛苦跑一趟,连带爵爷也做了通知就好。”
薛宝琴立刻觉得委顿,只得点头称是,再勉强回道:“我或者多在外面喝了几顿风、吃了一些辛苦,却哪里敢和夫人论及诗词。”
“我偏不信。”
林黛玉立刻拉住她的手笑道,“有道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妹妹休要客套,更不能推辞。姨母自然也是留在这里住着,你即若真的惦念、想着见到蝌哥儿,也要多与我说几天诗才可回去略看看。”
薛宝琴心里只得叫个“好”字:你与贾璘不愧是好夫妇,果然轻易地就按住了我,再任由听命你们了。还说什么“多说几天诗”的话,分明就是先把贾璘耗走了再说的。贾璘真要是出行了,就你林黛玉轰我走,我却也是不能走的——因为将来作为姐妹陪嫁过去,身份自然是甚高,不弱于甄玉莲是一定的。 也是无奈,她只好用哀怜的眼神看向史湘云。想说“一定拜问璘哥哥,带去好话无数”的话,她却于此时怎能、怎敢说出口,只有羡慕嫉妒史湘云可以面见贾璘。 史湘云却也是脸上先红,再就福礼答道:“夫人的话妹妹必要遵从,这就去告知将军府里得知。”
说罢,她径自带着翠缕而去。薛宝琴呆看着她的轻快身影暗自发呆,再被林黛玉扯住手一抻。回过头,她也是笑了:“都说夫人柔弱,此时却好力气。”
林黛玉先是开心地大笑几声,再就低声说道:“爵爷当初救我于六七岁之时,我后来还真就好了呢。”
薛宝琴先是称赞,再就惊讶:六七岁?果然两人青梅竹马,心有灵犀也是应该! 这两人包括袭人、可人、小螺,乃至薛母的事不提,只说史湘云开心地乘坐小轿前往奉国将军行署,就早已是身在轿内摇晃着,却暗想身在贾璘身边说笑着了。 又何止只是期盼如此,史湘云简直想着又坐在他怀里了呢。想着也是脸红心跳,她忍不住就要拍打轿杠,干脆返回林府去才好。却又回去如何说?直接违命林黛玉的话?岂不是更不妥当,又还毫无理由。 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她进入将军府邸,直接到了后宅院外才下了轿子。才进院,她就见到金钏、玉钏、柳媚儿三人,正在指挥着几个婆子种花。 “好美的芍药花。”
史湘云立即拍掌赞道。 金钏等人不敢明说“这是为薛宝琴种的”,只说是“爵爷只说这里少了景致,要求补种”。 史湘云见她们神色犹豫,也就自顾在四处走动看了看。从红百合到梅花看遍,她若有察觉似的有些迟疑。 这边种了花,几个婆子随即离去,金钏笑着邀请道:“史姑娘也别发呆,快去屋里坐坐。爵爷还没下值,待他回来再回禀你。”
史湘云点点头,再要迈步进屋,却忽然发现这片芍药花的后面,正有一株海棠。枝叶繁茂,细弱粉嫩的花簇掩映其间。她最喜海棠,此时看到不禁凑近前。 金钏等人随即发笑,也不敢过多打扰,就拉着翠缕的手,回去屋内说话。史湘云流连在海棠与芍药的高矮花丛之间,心情倍觉畅快。 旁边正有一条白石长凳,她站得累了,索性坐在上面继续仰头观看。又觉得眼睛也疲乏,她略微打个盹,顺势卧在了石凳上。 微风袭来,海棠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飘洒在她的发髻、裙袍上。就她的脸侧、粉颈处,也掉落了几片。 从公廨返回的贾璘走回看到这片新种的芍药,正走近来看,却看到了酣睡在海棠树下的史湘云。 怜惜她睡得凉,贾璘轻步近前,顺势把她抱了起来。更无旁人近前,他抱着她顺着回廊走去书房。觉得飘忽起来的史湘云睁开睡眼看到,急得脸上红烫,连忙低声说道:“璘哥哥快放下我啊。”
“此时或许会,但今生不会。”
贾璘一语双关地低声回道。 “若被她人见到,”史湘云羞得着急地再说道,贾璘只笑道:“那人不想活了就来看。”
再不敢说什么更不敢挣动,史湘云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任他抱去书房。 到了屋里,史湘云探头向外看看,不禁长呼口气后说道:“璘哥哥这就放我下来吧?”
贾璘不禁笑道:“大妹妹冰雪聪明,却怎么此时说混话?方才尚且不放,此时我们独处屋内却要放手?”
史湘云只得无奈地叹口气,再耸耸肩。贾璘看着她说道:“我见你睡在石凳上,心里也就恼你不顾身子娇贵。”
史湘云笑嘻嘻地回道:“我见璘哥哥再种了芍药花,原本有些犹疑,这却大约知道是为谁种的了。”
“嗯?”
贾璘笑看着她。 “是,”史湘云有意拖长语调,却并不敢真的说出“定是为宝琴姐姐种的”的话。 见她犹豫,贾璘只说道:“那么以大妹妹精明,也知道海棠花是为谁种的了?”
“哼,我偏不知!”
史湘云梗着粉嫩的脖子说道。 贾璘见她可爱娇憨,不禁伸手过去。低呼一声,史湘云连忙缩起脖子:“求璘哥哥疼惜。”
贾璘顺手从她脖领处拈起一片海棠花瓣:“好香。”
史湘云也就放心,红着脸回道:“璘哥哥真的好细心。”
话才说出口,她就觉得贾璘再次探来。顿时她轻呼一声“璘哥哥”,就环抱住他的脖颈,羞得再也不敢动。 又拈出两三片花瓣,贾璘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说道:“好调皮的大妹妹。”
史湘云稍微稳定了心神,回头来看他。 “我一二日就要外出,大妹妹只管住在林府。”
贾璘正色说道。 “这么快啊。”
史湘云倍觉遗憾,再紧盯着他。也不用多解释什么,贾璘扶着她的颈后,缓缓地把她的头托近前来。史湘云再是呼吸急促,却因为不舍与他道别而伤怀。 轻吻着她,贾璘低声说道:“你安心暂住林府,旁的都不用去想。”
史湘云小心地回吻着他,再轻声说道:“我只怕叔叔婶婶,”贾璘只是淡然地笑笑,只说“你且安心”。 史湘云听着愉快再就激动得搂着他的脖颈,仔细地吻得很快乐很温馨。贾璘缓缓地抬起手停在她的心衣前,史湘云立刻觉得紧张万分。 她既要急着躲避却心里另有一份奇妙的期待,两手并不严谨地拢在身前,眼睛紧盯着他,闪动着晶亮的光。贾璘却随即落了手,环抱着她的腰说道:“大妹妹且先回去告知,就说我等下就去面会夫人。”
史湘云见他的手离开,心里先是轻松却也有许多遗憾。想着他就要远行必是前去与金人大战,战争的残酷与瞬息变化,那自然是可以想见,她却不敢多想的。 被他放回地面,史湘云仰头看着他,忍不住将要分别的伤感之情。犹豫再三,她还是主动伸出两臂环抱住了他的腰:“璘哥哥,千万仔细。小妹不敢多说什么,夫人也是每天祝祷呢。”
贾璘俯头看着她,眼见她尽可能地踮起脚尖,红唇缓缓地送上。拦腰揽着她,他印住她的唇。难舍难分也还是要暂别,史湘云落泪盯看着他,尽量把他的容貌刻入心间。 傍暮时分,史湘云回去禀报林黛玉之后,先就诧异地看到袭人、可人正在屋里习练腰腿。看得好奇,她也要学习几下。袭人连忙红着脸说道:“大小姐不能学这个。”
“为什么呢?”
史湘云诧异地问道,“我看你们练得都是极美。”
可人忍住笑,凑近前低声说道:“爵爷说了的,这是我们才好练的。”
不好再多说,她只得对史湘云连续挤挤眼睛。 那边的薛宝琴本来正在屋中呆坐,听到她们笑闹也就近前来看。见史湘云满脸讶异的神色,薛宝琴原本并不知道何意,却也自豪地说道:“我见袭人、可人都可以灵活。其实,我自然也可以轻易做到的。”
说罢,她不待袭人、可人反应过来就抻起裙角,在床上做了个压腿动作,当即就听得袭人、可人一声惊呼。 薛宝琴本来得意,此时更还稳稳地坐定。袭人立刻伸手扯住她的手臂,把她的身子带歪了。薛宝琴正要恼,却见她急着凑近自己的耳边,低声说道:“姑娘千万别跟着奴婢们闹。”
薛宝琴先是一惊,连忙坐正。眨了眨眼睛,她似乎明白了袭人的焦急为什么。再想着已经与贾璘有了那样的事,她不禁又是红着脸暗笑。 史湘云在旁边看得莫名所以正要发问,却见薛宝琴先开口说道:“大妹妹回复夫人如何说?”
见她问得着急再是满脸红晕,史湘云不禁想起贾璘院子里的那片新种的芍药花。笑了笑,她自顾洒脱地说道:“我给林姐姐回了话,只说是爵爷一切都好,更有心思在园子里新种了好多开得正好的芍药花。”
薛宝琴听了立刻觉得一凛,脸上更是绯红,心里也是慌乱不已,更有感激与喜悦无限。 “开得正好?有什么颜色的?”
她带着哭腔询问着,眼泪已经悄然滑出眼眶。 “有粉色的、粉白色的、白色的,”史湘云有意掰着手指头,边想边缓慢地说着。 薛宝琴听得着急,哽咽着催促问道:“大妹妹好说,还有什么颜色的呢?”
“还有红色,红得发亮,红得耀眼呢。”
史湘云笑眯眯地说道。薛宝琴的眼泪终于滑落一大滴,连忙拿着帕子擦去,再掩饰着笑着说道:“嗯嗯,真的好看。”
“就如宝琴姐姐裙衫的这两大朵一般。”
史湘云比划着说完,薛宝琴低头看去。果然是两朵艳丽的芍药花,正随着裙衫的微摆而摇曳着。 薛宝琴自然知道这是贾璘为她种下的,不禁暗自激动得拿着帕子悄悄拭泪。而史湘云大致可以猜出她的心思,也为自己将要离开贾璘而慨伤,不禁也是抹泪。 旁边的袭人、可人与贾璘从未分开过,此时哪里还忍得住,只有陪着落泪。薛宝琴眼见环境与气氛都很合适,又与贾璘是热恋,甚至类如“新婚”就分别,更觉伤心不已。恰巧林黛玉没有在场,薛宝琴索性豁出去,把自己对贾璘的思念、对林黛玉的埋怨都狠狠地用泪水发泄一通。 此时的林黛玉又怎会好受?她仍是戴着帷纱端坐,面对着将要远行的夫君。贾璘坐得挺直雄阔,看着她说道:“夫人权且安心,天成定会安好归来。”
“夫君天下奇才,必定凯旋而回。奴家只会料理好诸般事务,每日焚香遥祝。”
林黛玉镇定地说道。 看了看她,贾璘不禁赞道:“公务军务,我定会仔细处置。至于夫人端庄温淑更还聪敏超人,我焉有不赞服之理?”
林黛玉原本暗自忧伤,此时听他说得含着调皮的语气,不禁也觉得好笑。 想了想,她正色说道:“夫君仁德宽厚,颇有关切亲友情意。可夫君远行,终于不得再多照顾她们。奴家虽力有不逮,也勉力为之。疏忽在所难免,若有闪失,还望夫君不得责备。”
贾璘心里一惊:好家伙,这是在威胁还是真的要迫害薛宝琴等人? 运足力气,贾璘盯着她说道:“夫人蕙心兰质,世间颇有传闻。亲友依赖,天成以为夫人必可妥当护得周全。否则,岂不令外人觉得夫人有冷漠之嫌?夫人本已极为爱护,此时不过是谦辞罢了。”
见他神色与语气都有紧张,林黛玉也就先暗自得意,再又觉得舒坦畅快。总是令他低了头,她接着正色回道:“奴家受得爵爷委托,当然会尽心。或有安排不妥,只先回应才是。若玉莲、妙玉姐姐自不必说,又听说阿茹娜姐姐会跟随将军。即若薛母远来为客,再有湘云自觉孤单,宝琴更觉孤苦。我不忍她们忧虑,就尽皆留在身边。并不敢说照顾一定妥当,但总好过她们各自分别慨伤。”
贾璘听了点头称善:“夫人安排极好,天成倍感温暖。嗯嗯,天成觉得诸位亲友都必感受到夫人的体贴,而倍觉温暖之至。”
林黛玉实在忍不住,连忙抬起手臂,拿着帕子掩嘴笑道:“夫君仁爱如是,奴家又岂能不尽力?”
贾璘立刻正色回道:“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
林黛玉听得开心至极,却见他仍是神色镇定,不禁暗赞一声:好巧的心思,好厚的脸皮。欲得湘云、宝琴,却又心疼她们恐在外零落,却塞给我这未过门的大娘子来照顾着。 略叹口气,她不得不赞道:“夫君好仁心,好爱人。”
贾璘立刻起身施礼道:“天成能得夫人为伴,才是天赐良缘。更有夫人存仁、存礼、爱人、敬人,天成才更为坦然补缺天下。又,‘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夫人为天成如此,天成如何不知不明?来日敢不奋身以报?夫人贤明德惠如此,又谁不敢敬重?!”
林黛玉见他说得急切诚恳,又还郑重礼敬,也连忙起身回礼道:“夫君可急得什么?奴家早就有言,夫君天下无匹,奴家都由你、依你,只为你宽心。但只莫要辜负‘人杰’二字,补缺苍天、万民安乐,奴家又何尝不时时存此心为夫君祝祷祈求?”
贾璘听得感慨不已,林黛玉再又清泪滑落。贾璘忍了忍,终究要留着让她完美的心愿,不得近前过多言行安慰。 即如站在旁边的紫鹃、雪雁、春纤等丫鬟,此时也已哭得抬不起头来。 良久,贾璘注视着林黛玉,再施礼道:“夫人寄望,天成必遵。”
林黛玉再施一礼,随后就带着几名丫鬟离去。 贾璘回去自己府邸,坐在书房内沉郁不言。柳媚儿近前小心地说道:“爵爷请安歇。”
看了看她,贾璘伸出手。柳媚儿立刻低头坐进他的怀里。 倚靠在她的粉颈旁,贾璘什么话也不想说。柳媚儿迟疑着,还是大着胆子,环抱住了他。她的身子娇娇小小,却使得贾璘感受到来自亲人的慰问、关切与热望。 把她放回地上,贾璘自顾走去后宅。阿茹娜赶来相迎,只说“与将军一起捕流萤”。贾璘摆摆手:“你自做好随行准备。”
阿茹娜见他神色严肃,连忙施礼答是后退去。 妙玉正在屋中禅坐,听到贾璘进来的响动,睁开眼睛微笑着看来。贾璘快走几步拥住她说道:“妙玉好恬淡安然。”
“爵爷若不是大气风雅,妙玉哪里有机会伴在身边?”
妙玉柔声说道。她虽然在说着自己,实则是在鼓励、赞美贾璘。 有这样聪慧可心的女孩为伴,贾璘当即赞道:“妙玉喻示,我如何会有须臾疲惫?”
妙玉拥着他,轻声说道:“璘哥哥远行,只管尽心做事,莫以妾身为念。”
贾璘爱抚着她动情地说道:“我虽安排好了医者,但妙玉仍要坚强。”
妙玉忍下了泪,只是微笑着说道:“还有玉莲一起呢。”
提到甄玉莲,贾璘更要好好安慰这个柔弱的女孩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