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玉莲想起来也是无奈,只得回道:“爵爷理事确乎拼命。莫说身在大堂,就是回来后堂,也多是在自己院落忙碌。”
薛母再慨叹几声“爵爷即便为国为民,实在也应该先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才对”,甄玉莲再说“他如何可以听进这话”。薛宝琴略作沉思,不禁笑道:“爵爷总是忙碌,但或可给他略微讲说几句笑话,也算是解闷子了。”
甄玉莲看她活泼,再也可以猜到薛母一家的心思,只是笑着回道:“我虽然相识、陪伴爵爷多年,但却没有妹妹活泼,想不起来有什么可以为他解怀的话。若有妹妹聪明,我也就不为此为难了。”
薛母还没说话,薛宝琴自信地说道:“之前在长安时,爵爷听我提及跟着先父走南闯北贸易所见的故事,听得也很认真呢。”
这话说出口,她忽然觉得似乎不妥,也就红了脸。 薛母也觉不妥,更主要担心甄玉莲为此多想甚至羞恼。毕竟都知道贾璘疼爱女眷却无专宠,而此时薛宝琴所言,似乎有揶揄甄玉莲之意。 甄玉莲倒也并未在意,只说“请姨母和宝琴妹妹先用饭”。薛宝琴才要答应,又再问道:“姐姐呢?”
“我好歹等爵爷一会子。”
甄玉莲说罢起身,薛母道了别,薛宝琴却跟了出来。 到了院里,甄玉莲只说她先用饭即可。薛宝琴挽住甄玉莲的胳膊笑道:“我也并不饿呢,就陪姐姐等一会子。”
甄玉莲对她笑笑,再说道:“那就去后堂院落看看花去。”
薛宝琴连声说好。 两人在几名丫鬟的陪伴下,转过一道月亮门,先就看到假山旁边翠竹摇曳。走近几步,两人面对池塘中的几朵莲花赏观。有粉白硕大的,也有淡蓝素雅的,薛宝琴看得开心,不禁问道:“姐姐喜爱哪种呢?”
“都爱。”
甄玉莲径自说罢,薛宝琴也是笑了:“姐姐品貌娉婷秀雅,自然堪比芙蓉了。”
甄玉莲先是开心地点头,却再解释道:“荷花可称水芙蓉,却另有木芙蓉花。盛开时节只觉得悬空尽是仙女身姿,那又是令人只可仰观的情态。”
忽然想起来,薛宝琴低声说道:“说是爵爷夫人最爱芙蓉?”
甄玉莲笑着点点头。薛宝琴见她并不多说什么,再就又见到粉白的院墙边,有几株梅树安然地静立在那边。 “若是冬日开了,必是极美的。”
她再遥想着赞道,“我颇爱梅花,更喜红梅。”
甄玉莲也就笑道:“此间却也有人喜爱梅花,爵爷才特地命人为她种植了几株红梅。”
薛宝琴略微歪头想了想,大眼睛眨了几下,随即拍掌赞道:“妙玉姐姐神仙一般的女孩儿家,自然可比得红梅。”
“妹妹也说最爱红梅呢。”
甄玉莲笑着说罢,薛宝琴不禁脸上微红。甄玉莲看看她,脱口赞道“宝琴妹妹真好品貌”。 薛宝琴原本有些小傲气,却接连被院内的景致吸引并有甄玉莲的言词听着,心里也就有些感慨:贾璘身边的女子,若甄玉莲、妙玉已是非凡,更别说还有那位目前安然于林府静候婚期的林氏黛玉。林黛玉堪比木芙蓉,那必是贾璘最爱可知。 暗呼口气,薛宝琴暗呼口气,忽地于眼帘之中望到一簇簇淡紫、粉红的花串,从假山之上、回廊檐下悬挂而出。花香清雅,却使得满院子都满是馥郁,更有仙子凭空而来的印象。 “好美。”
薛宝琴巡看几簇,微闭双目,仰头畅快地说道。 甄玉莲轻步近前,淡淡地说道:“梅花于冬季开放,爵爷心有不甘,再为妙玉姐姐种了几株紫薇花。”
身子略微一震,薛宝琴顿起许多感慨:贾璘好多情啊。却也应该——甄玉莲娇美清丽,妙玉更有难以描绘的尊贵雍容风度。说来这样的人间极品,尚且安然陪侍贾璘为侧室。又何止这两人,即如温柔体贴如水的袭人,妩媚多情的可人,火辣美艳的晴雯,活泼俏皮的金钏,水润灵透的玉钏,身若无骨的柳媚儿,美目倩兮的翠筠……。贾璘何止艳福不浅,实在是他多情而众女孩为他痴情。 念及自己的羞赧经历,薛宝琴的眼角不禁滑出清泪两滴。甄玉莲欲要开口询问劝说,终于还是忍住了。 薛宝琴此时的脑海中,却又现出来瓦剌公主阿茹娜来。想着也是有趣,她心中略有得意:终究来自漠北,贾璘再是欣赏,却也不好有什么花卉匹配她的。 女孩的小嫉妒心得到安慰,她重新睁开眼睛,用带着水雾的眼神再瞥了一眼几簇紫薇花,再抬袖拭了泪,就再步入回廊。 边走,她边自顾说道:“阿茹娜姐姐又在后宅习射了?”
甄玉莲笑着回道:“才没多一会子不见,你就这样念她,想来你们真是有缘。我从她那里经过的时候,却并未见她习射,只是与侍女在莳弄‘红百合’呢。”
“红百合?”
薛宝琴毕竟见识广博,随即就想起来,拍掌赞道,“红花如火,堪比阿茹娜姐姐的品性!”
甄玉莲不禁笑道:“算来你与阿茹娜年龄相当,她若听你喊姐姐,必会夸你好温柔客气。”
阿茹娜先是开心,再就“哦”了一声,暗道:阿茹娜好幸运!说是被贾璘所救,当即就一见钟情。可不也是?!就那样血雨腥风之中,哪个女孩子遇到他相救,不立即就奉他如神明?即如我,只听他几句教导的话,就已经感恩戴德的了。 想到这里,她的脸颊上再添了莫名羞红。甄玉莲见她神色欢喜,看着也是动心而赞道:“妹妹直是天人一般。”
薛宝琴正是少女傲娇的时候,又确乎长得俊美,她此时更有得意神色显现。嘴上当然要谦辞,她只说“姐姐真是好性子,我见姐姐却只有羡慕呢”。 甄玉莲只是笑笑,伴着她在回廊内前行。薛宝琴再想着刚才念及的阿茹娜的事,心里总还是觉得阿茹娜毕竟来自漠北,贾璘就是再爱她,终究是见她容貌异样丰美罢了。 念头才闪过,薛宝琴眼中却再现出惊讶神色。回廊外侧不远处,一片如火的百合花,正毫无顾忌地在微风中飘曳着绚烂的花朵。 贾璘命人特意把荷花、梅花、紫薇、百合等参差有序地种植在居处左近,很显然是对这些花象征的女孩子,博爱而非专宠。 薛宝琴眼见于此,心里先为贾璘暗赞一声,自己也就生出了警惕之心:别人再赞我、我自己再自觉,贾璘却视我与甄玉莲、妙玉、阿茹娜等同。况且,他种花于院内,岂不也是正有暗示各如夫人只需安然生活,而既不可妄自争宠,更不必自艾自怜的寓意? 随即有了警惕心的薛宝琴,心态与神色都逐渐安稳了下来。甄玉莲只是淡然向前走着,薛宝琴不禁恭敬地问道:“姐姐有了身子,近来必是都安好的了?”
眼见她从傲娇的神情转为恭顺,甄玉莲也暗赞她醒事,随即笑道:“都好。我自己其实也很仔细了,但爵爷却还是每天都要亲自来问。”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现出夫君宠爱与将为人母的幸福神情。 这样有自信、被关爱的女人神情,才是真的天下最美的容颜。薛宝琴看着她,也是看得发痴。 甄玉莲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不禁笑道:“宝琴妹妹将来也必会有好着落。”
薛宝琴回过神来,脸上立时绯红,心里却还是忐忑。 才与梅家退了亲,可别说自己觉得此事终究羞赧,就是外人看着也是多有安慰之余,言辞也多是揶揄。不如此,她又何必急着与哥哥薛蝌返回金陵? 又,别人尚且不说,就是自己的堂姐薛宝钗,不也是劝说道:“婚姻未必定要高攀,只是如意称心就好了。”
她这话像是对自己说的,可薛宝琴听来,早就羞得几乎无地自容了。 此时想起薛宝钗的话,薛宝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堂姐应该也是属意贾璘的,否则……。 她正暗想着,却听得前面走着的一众丫鬟、婆子,已经齐齐地拜了下去。 薛宝琴抬头看去,心里嘴中不禁立即无声地赞了一声:好个爵爷! 贾璘高大英俊的身影,已经从前面的院落走入后堂这边的院子。丫鬟、婆子尽皆伏地大拜。甄玉莲先是福礼,薛宝琴连忙低头跟上。 贾璘摆摆手,婢仆们起身让开。薛宝琴就看到在这条丽人锦裙的通道中,他迈着雄阔的大步,虎虎生风地走了过来。 就此记起阿茹娜的事,薛宝钗也是激动得前襟起伏不定,眼睛紧紧地痴看着他,心里暗道:我也愿意与阿茹娜一样,被你带去千万里之外。或者,就被你抢走也可。 心里乱想着,她的脸上潮红不退,却见贾璘只微笑着走近甄玉莲,嘴里略有埋怨地说道:“莲儿如何不好好歇着?”
甄玉莲福礼答道:“想着爵爷还未回来,妾就想着过来看看。宝琴妹妹也是关心,就跟着来了。”
薛宝琴听到甄玉莲的声音,心里也是发醉:玉莲姐姐真是好温柔。 她正在发痴,却听贾璘说道:“有劳宝琴妹妹惦念。”
连忙回过神来,薛宝琴抬头看他一眼。他神情虽然温和,薛宝琴看着却满是威严之余的爱怜神情。 赶紧低头福礼,她也娇声答道:“爵爷辛劳,小妹如何只敢安心?”
贾璘转而再问,得知甄玉莲与薛宝琴都未用饭,不禁说道:“那就快些一起用饭,下次不可再这样等着了。”
说罢,他自顾走去侧堂,甄玉莲随后跟上。薛宝琴既不好告退也的确想着与贾璘多叙谈几句,也就低头跟了过去。 丫鬟、婆子立刻把酒菜摆好,贾璘举杯说道:“宝琴妹妹莫要责备,玉莲如今有了身子而不便饮酒,就我来略陪一杯。”
薛宝琴低头道谢之后,掩袖喝尽一杯。 贾璘虽然目前处置武事,却并不与她们提及,只说一些诗词、故事。甄玉莲颇为喜好此道,不时笑眯眯地发问请教。薛宝琴更是才情非凡,想起来说道:“我在长安的时候,璘哥哥当场就猜出我在诗里的谜底。仅以此来看,璘哥哥已经是非凡了呢。”
贾璘只是淡然一笑,甄玉莲对她笑了笑再自顾吃菜。薛宝琴这才想起来,因为一时开心喊出“璘哥哥”了。这倒也不是什么大过,但终究旁边多是婆子、丫鬟在伴着。而贾璘目前的身份的确又太高了。自己这样喊,不仅有些失礼,更有刻意攀附之嫌。 也不敢再多说,薛宝琴红着脸吃了饭,贾璘再邀请道:“就在书房里喝茶。”
说罢,他先起身离去。甄玉莲仍是轻步跟去,薛宝琴身不由己地伴在旁边。 清茶置于桌案,贾璘再问及薛宝琴:“近来有何安排?”
薛宝琴回应“已经写去了拜帖,会访问几位亲戚”。 贾璘点点头,再与甄玉莲说了几句,又询问薛宝琴曾经的历事经过。提到往事,薛宝琴虽然觉得的确辛苦,却也很新奇。她先是说了曾经西去河西走廊一带的事,贾璘立刻感兴趣地问道:“那边可还安宁?”
“总要仔细就是了。”
薛宝琴见他眉头微蹙,显得很担心的样子,自己也就有意说得曲折迂回、惊险备至。 两人说得兴起,甄玉莲觉得有些疲惫,自去侧间屋子的榻上略躺。金钏、玉钏等人跟着前去。薛宝琴的小丫鬟小螺,此时也不禁打了个哈欠。 薛宝琴正在说着,却见贾璘的眼神看向自己的身侧,不禁回头看去。也看到小螺正在揉眼睛,薛宝钗不禁低声喝道:“就累了吗?”
贾璘连忙说道:“她定也是辛苦,快去里面帮着服侍玉莲,也可以略微休息。”
薛宝琴只得代小螺道谢,再命她进去里间屋子。因为那边安静,而这里仍在说话,金钏等人随即关了屋门。 回过头来,薛宝琴再要致歉,却见贾璘不在意的摆摆手,又催促她继续说。薛宝琴笑着继续说起来,讲得极为精彩。 讲了一会儿,她终于发现贾璘的神态也有些倦怠了。也就想起他处事繁多,薛宝琴不禁难为情地低声说道:“奴家只顾顽闹,却让爵爷多劳累了。”
回过神来,贾璘回道:“听得有趣,不禁有些入迷。”
说着,他伸手去拿茶杯。或者因为肢体有些麻木,他的动作显得迟缓。 薛宝琴连忙起身,捧着茶杯递去。才要放在他的手边,她却两手连带茶杯碰到了贾璘伸来的手。 薛宝琴顿时感到慌乱却并不舍得抽手,只是静止地似乎是呆愣地停在那里。因为她知道,这是改变自己目前的窘况,乃至连带自己与一家人,获得今生安好的机会。 这个机会到来,处事聪慧超过林黛玉、心机智慧胜于薛宝钗的她,原本从长安、金陵赶来就是为此,如何能够放开?奉茶与贾璘,原本也已是过于寻常礼节的了。 从她手中取下茶杯,贾璘握着她的手。薛宝琴慌张着说道:“爵爷,奴家,奴家怕,” 看着她说道:“我看宝琴妹妹聪明过人,此时却要做糊涂状?”
薛宝琴既因为羞涩再因为难以拒绝而不敢回言,急得脸上红烫、眼泪噙泪。 贾璘语气轻松地说道:“我或者三五日就要外出处事,再回来或许就是明年了。宝琴妹妹若是愿意,自然可以长住这里。如若你一家惦念金陵事务,也可回去办理。”
听他这样说,薛宝琴的脸上顿时发白,眼中晶莹的光亮更多了。很明显,贾璘是在明确告知她:机不可失。或许失去就不再来! “奴家,”薛宝琴才说就咬住了红唇。再鼓起所有的勇气,她才费力地低声说道,“奴家只求爵爷一切安好,若能容情就在府里盼念就是。”
说了这话,她立刻既是羞赧又是急切地落泪。 她的玉手玉腕皆是温润无比,贾璘握住之后,默默地点点头。被他握得几乎站立不住,薛宝琴眼泪只是莫名地一个劲掉落。 “或者你并未思量稳妥,我更不会为难你。”
贾璘说罢,松开了她的手。 顿觉更是委屈,薛宝琴手上温暖不再,只是站在原地抹泪。贾璘皱着眉头看着她问道:“你一家颇为不易,我本是关怀之意。姨母与蝌哥儿领你前来造访,我也想着尽可能安排。敢是我理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