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璘被安排了“一等”,其余人皆是二等。杜金平的身份特殊,但因为要随时跟在贾璘的身边,就只穿了普通的工匠服饰。 裘方等人相互取笑之后,开心地认同了事实——暂时的工匠身份。 更换了衣服之后,众人再领了腰牌,就重新骑马跟随营将进去工场内。这次对环境更熟悉,头脑也就更清楚,贾璘随即指示道:“请派两名老匠人,与我单独进行火药配比的试验。”
营将立刻去安排,不多时就带着两人走了回来。都是四十来岁的年纪,这两人知道贾璘的身份是钦差御史,都要行跪拜礼。 “免了吧。我们以后还要每日相处,不必太过拘礼。”
贾璘说罢,那两人还是深深地躬身拱手,喊了“都听御史老爷吩咐”的话。 营将再找了两间宽大的屋子,就算做新配方的试验室。安排完毕之后,贾璘先让工匠们取来目前使用的火药及原料,再要卫若兰、裘方等人暂时呆在旁边的屋子,叮嘱他们不要随意外出走动。 这样的叮嘱原本也不太必要,裘方等人肯定不愿意多去那些凌乱脏污的场所。 这边屋子安静下来,贾璘开始有模有样地观看工匠们配比火药。之后,他摇头说道:“难怪鞑靼不肯退出鄂尔多斯,就是因为目前使用的是这样的火药。”
两名工匠听了一愣,只觉得这个年轻人口气太大。可因为身份相差太多,他们也只得唯唯诺诺。 贾璘也不肯立刻拿出真正的配方——那也太假了些,总要有个艰难困苦、艰辛曲折、艰苦奋斗的过程才对。 轻易得来的糖不甜。贾璘若是连这个都不懂,还说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找来天平、戥子等物,贾璘目光炯炯地,面色严正地开始给予指导。 “硝再添一些,硫少一些,炭粉加一些,松脂去一些……”他随时做着调整,那两名一等工匠忙得满头大汗。 每当他做了临时最终的指示,工匠就随手记录下来配方,再走去进行试验。或者“呼呼”地冒火苗、黑烟,或是“呲呲”地燃烧一会儿就熄了火,总是不理想。 “大人,在下觉得,呃,似乎,嗯,还不如,”忙乎了两天之后,一名工匠壮着胆子说道。 不待他说完,贾璘立刻进行开导似的训话:“凡事若是没有百折不挠的精神,怎可攀登上最高峰?好事总须多磨。”
工匠们大致明白其意,肯定听不懂这些词汇。旁边的韩泽平忍住暗笑,走来帮腔道:“御史大人若不如此费心,怎么带领我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工匠们面面相觑,神情都似要哭了:这个哥儿不搭言还好,说了却是更令人糊涂! 大笑几声之后,裘方又担心贾璘恼怒,连忙拉住韩泽平的衣袖跑走。 贾璘也不理会其他人,继续带领工匠们进行试验。等到工作之余稍歇的时候,他走出实验室,立刻获得了卫若兰等人的一顿大笑。 抬起袖子在脸上蹭了蹭,贾璘也笑了:“必是黑污脸花,岂不成了戏曲人物?”
贾璘的话音落地,卫若兰忽然记起来,不禁笑着说道:“若是得闲,”说到这里,他立刻止了口。 卫若兰原本想说“湘莲哥儿闲时就可唱一曲”,但这话已经不合适了。因为柳湘莲跟来,自然也是要讨公事、讨个职务的,怎么还能提他曾经串戏的事呢。 柳湘莲的确有些尴尬,为自己原来的言行不妥而羞赧。但见卫若兰此时住口,他又产生对卫若兰的感激之情。 这两人相互用眼神示意,那边的裘方、韩泽平却只听了半句话,不禁追问道:“若兰兄总要说明。”
卫若兰一时不好解释,贾璘忽然看向营门处说道:“哥儿终于来了!”
众人见他神色郑重,也不再说笑,齐齐地扭头看去。一望之下,各自先是暗赞了一声:好个哥儿。 在四五个衣甲鲜明的侍卫护从下,来人也是一身衣甲,再外面披着一领皂青色大花缂丝锦边斗篷。面白如玉、坐骑却是通体血红。彼此辉映之下,衬得马上的这个少年英姿勃发。 营将和千户江伯宏早就近前相迎。先是施礼,营将更还亲自拉住了马缰绳。 这个少年倒也懂礼,下马后也拱了拱手。随后,他的眼神就看向贾璘等人,却不能分辨谁是工匠、谁是御史。 营将连忙予以介绍,贾璘等人就此确认,来人正是王子腾的次子王柏。 得知眼前这个面上黑乎乎的人,就是带着圣命来的御史,王柏一时不敢确认。 贾璘只得带着卫若兰等人走去盥洗一番,各自重新露出来真容。再走回来,他还没到近前,王柏已经躬身施礼道:“在下司法参曹栢,拜见御史大人。”
贾璘连忙伸手作势扶住:“法曹不必多礼,璘倒也未穿常服。”
王柏见他说得活泼,自己也笑了:“御史的大名,在长安就已经听说。只可惜跟随家父外出甚急,没有得到见面的机会。”
“我们在这里就相见了。”
贾璘笑着说罢,随即对那几名真正的工匠说道,“你等继续试验,总是仔细就对了。”
工匠们施礼转回,贾璘再对王柏说道:“也不必多说什么客套话,我们就去坐谈。”
按照当下的状况,王氏与贾氏虽然有故交,更有亲戚情意。可因为王子腾需要明哲保身的缘故,与贾氏的走动并不多。甚至对于一般的事务,他也不甚参与。 这也就是贾宝玉等人过府去拜会王家的时候,心里并不是很情愿的原因。 可现在的贾璘却有不同。首先是因为他的血胤关系,只是目前宁荣两府核心人物的远亲;再就是贾璘做事看似随性,但只要是明眼人就能看得出来。他小心地周旋在不同派别中间,更因此获得了皇帝额外的赏识。 出于此,在官场拼打多年的王子腾,对他也要高看几眼,自然也会对儿子王柏予以特别交待。 王柏原本对贾璘多加着小心,但今天一见之下,只觉得这人既有传说中的英武,更有领唱“笑傲曲”的洒脱,心里不禁生出亲近、喜爱之情。 “璘哥哥大名早就得知,只是小弟没有得到机缘拜会就是了。”
王柏认真地躬身拱手道。 王柏的话自然全都不虚,别的不说,贾璘的确是他的表兄。但只是当众不好这样直接称呼罢了。 贾璘当即给卫若兰等人放了临时的假,与王柏一起骑马回去唐毛山畔的驻地。 路上,贾璘与王柏并辔而行。本是长安故人,两人只要不提及相关政务派别等敏感的事,立刻就聊得开心起来。 几只雀鸟从马首前飞过,王柏一时没注意控制,坐骑受到了惊吓。嘶鸣一声,坐骑扬蹄向前一跃。 王柏试着拉住马缰绳,脸上已经泛红:才与有豪勇侠义之名的贾璘相识,就要因为不能制住马匹而出丑。 他正在羞赧,却见贾璘笑着呼喝道:“栢哥儿是要比试骑术了”随后,他口中呼哨一声,骑马从王柏的身侧奔腾前出。 王柏才要赞一声,更见卫若兰等人也不说话,各自打马追随而去。 与这些人并不熟悉,但王柏在长安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各自的名姓。王子腾让他来到火药工场的时候,王柏也清楚了这几人前来边地的目的。 眼见这些贵公子都对贾璘表现得极为忠诚,王柏先是暗赞之后,也不禁从心里再多了对贾璘的好奇。 连忙挥起马鞭,他也赶紧打马追去。 来到这边的临时驻地,早有等待的一干侍从等人,为众人准备了盥洗的温水。 洗浴过后,贾璘并不穿官服,而是只穿了一套儒衫。其余等人也更了衣,王柏也早脱去了铠甲,交由侍卫拿开。 坐在一处,贾璘端起茶杯说道:“暂不说公事,只与栢哥儿以茶做酒,先喝几杯。”
众人都是大笑,王柏处于相对陌生的环境里,也不再觉得特别拘束。 与王柏的交谈,贾璘看似随意,却保持了相当的警惕。从他的口中,绝对不说官场的事,只与几人聊起在长安周边打猎、在长安市内饮酒等趣事。 围绕这个话题,众人都是故事众多,很快就彼此熟悉,并各自称呼“哥儿”,而不是官称。当然卫若兰等人心里也是清楚,再熟识也不能与王柏开过分的玩笑,毕竟这是重臣的儿子。 这边几人说笑着,侍从很快送来酒饭。边地的饮食简单,但因为贾璘,以及才到的王柏身份特殊,肉食还是能够供应充足的。 清汤水煮带骨羊肉、粟米饭、酱菜、酒,相继端上了桌子。贾璘又嫌桌子小而不能让众人一起坐,干脆就建议在地上铺上毡垫。 这是边地时常,也可以说随时可见、可遇的场景,众人立刻附和说“好”,围拢着坐下来。 “稍等!”
王柏忽然发声,止住了众人就要吃喝的行动。在众人诧异的目光注视下,他笑眯眯地喊来侍卫,并接过来一个锦缎做成的口袋。 “这是何物?”
贾璘不禁好奇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