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纹先去屋门口看了,随即笑骂道:“既然知道在这里,还敢这样叫唤!我们都要磕头才能见,偏你偏敢粗声大气地喊?!”
莺儿听出来人声音,随即跑出去看,再笑着回来报道:“是太太的丫鬟同喜,被秋纹这一吓唬,立刻就跪在院子里,再不敢走动了。”
贾璘连忙出屋去看,让同喜起来说话。 也不敢先拍打腿上的尘土,同喜起身低头说道:“太太不知道璘大爷回去了没,让奴婢过来看看。”
“正要去拜见姨太太。”
贾璘说罢,与这边众人道了别。 薛宝钗连忙带上莺儿、文杏,快步跟了过去。到了近前,她低声在他身边说道:“虽然不能见面,但璘哥哥外出的确是千里风寒。也须知,须知有林妹妹、玉莲姐姐,还有我们姊妹都在惦念着呢。”
她说了也是脸红,贾璘略看看她再看向前方说道:“宝妹妹也不要为女红累着。再有林妹妹那里,我们都有书信往来,可以略解闷怀。”
走了几步,薛宝钗眼见旁边的梨香院,不免生出慨叹:“原本可以在春天经常看看梨花。”
梨香院被贾府规划为那些小戏官的习练、居住之地,薛家再向东边挪了个小院。如此被指定居住之地,薛家可知心里羞惭,却说什么好呢。若真还是富贵,薛家岂能远来投亲攀附? 说到这里,薛宝钗想着毕竟是寄人篱下,神情不免低落。 “好在隔着不远。”
贾璘抬起下巴,示意前面的院落,再接着说道,“譬如我外出边地,总还是大成天下。”
“如此还说‘不远’?璘哥哥这是又要走千百里呢。”
薛宝钗侧头盯看着他说道。 “我会与妙玉、林妹妹、玉莲她们多有书信。宝妹妹若想知道一些塞内塞外的风情,有空可以去和妙玉说话。”
贾璘暗示着说道。 直接与贾璘通信自然不妥,但听他这样提醒,薛宝钗的心里顿觉轻松许多,随即展颜笑道:“就等着听璘哥哥眼见亲历的趣事。”
贾璘回头看去,只见她粉脸如花,简直是为这个鲜花少见的季节,平添了一份别致异彩。薛宝钗的确美艳,又正值芳龄年华。她杏眼略动自然含春,双唇不描而红润,粉脸娇嫩或可微掐出水,身段更已超乎同龄女孩为丰韵婀娜。又偶尔蹙眉幽思,更令她浑然是怀情的美艳少女形象。 “极佳”二字,贾璘原本在心里默默地送与她,却不觉脱口而出。 薛宝钗听了不免眨眼一愣,贾璘干脆地低声解释道:“我是说宝妹妹不仅貌美更还聪慧,又有细致心思,堪称芳华正茂的极佳女子。”
薛宝钗听了立刻脸上红烫,再赶紧看看身侧。见莺儿、文杏离得远,她先是暗松口气。再看他眼神里尽是柔情,她虽然“通通”地心跳加速,也还是大胆迎视。 一直就对他有意,眼下又知道将要再次分别,薛宝钗本也多情,此时又因为离别情怀,不舍与眷恋之情难抑。 两人对视的时间或许只有几秒钟,贾璘转头再看向前方的时候,也还是略有尴尬。 薛蟠正歪着身子、梗着脖子看向来路,或许已经看清了妹妹和贾璘的对视了。 薛宝钗虽是小妹,但对这个凶悍的哥哥并不畏惧。而是恰恰相反,薛蟠对这个脑子灵光、嘴巴机巧的妹妹,却有几分敬畏之心。 “哥哥见了钦差不拜也就罢了,怎么连问候也没有?”
薛宝钗以“恶人先告状”的架势,既摆脱了自己和贾璘的尴尬,又先发制人地占据了高地。 薛蟠出于对贾璘一向的敬重,果然很顺从地站直了身子,两手凑在胸前说道:“在下见礼御史大人!”
贾璘笑着紧走几步,拉住了他的手臂,“蟠哥儿近来必是多与方哥儿等人相处,才会有这样没必要的规矩。”
薛蟠立刻被他这话逗得活泼起来:“他们?璘哥儿也知道的。我若称是‘呆霸王’,那几位就可称是‘活阎王’了。”
薛宝钗在一边听得不堪,皱眉说道:“必是母亲让哥哥出来迎的了,怎么还不快去回禀?”
薛蟠嘿嘿地笑笑,贾璘拉着他的手臂,一起走进院子里。 薛姨妈像是要去院子里的某处,此时正好走到屋门口。见到贾璘,她开口笑道:“觉得院子里的树梢有金风动,想着出来清爽一下,却正好迎了御史公!”
“不敢。”
贾璘连忙近前施礼。 薛姨妈确有此意,不过是嘴上客气加打趣而略作遮掩。看着贾璘,以及他身边的薛宝钗——肯定要用潜意识撇开儿子薛蟠,她心里既是欢喜,又有遗憾:好一对玉人,却或者凑不到一起了? 薛宝钗的个子较林黛玉高了约两寸,又还丰满得多,显得颇为大气端庄;贾璘比她高了四寸余,身材更是矫健雄壮。 薛宝钗长得娇艳万般,贾璘犹如玉树临风; 薛宝钗眉目多情,贾璘风流倜傥…… 薛姨妈看得一时发呆,儿子薛蟠先闷声说道:“娘母子才说急着要把璘哥儿喊来,却只是站在院里吗?”
薛姨妈被薛蟠的问话提醒,就此回过神来。再笑眯眯地看着贾璘,她心里满是悔恨、着急:眼见贾璘就要及冠,宝钗也是破瓜芳龄。 又忽然再为这个念头感到一颤,薛姨妈也是脸上微红:破瓜可指拆字瓜为二八,指女孩儿家芳龄十六岁。亦可解释为女孩儿“转变”了女人,所谓“破”字。 不敢多想,更不好就这样迟疑地站着,薛姨妈连忙笑道:“正要说几句祝贺的话,却被我这混小子坏了思路!璘哥儿先屋里坐。”
贾璘答谢后,与薛蟠相继走入屋内。 这处院落也算宽绰,但屋内的面积并不为大。好在薛姨妈、薛宝钗平日里做事都很精细,在各处摆了几样盆景、古铜、古瓷,墙上挂了几幅古人字画。再有一柱香袅袅地冒着淡烟,屋里仍是淡雅贵重的气息。 “璘哥哥莫要嘲笑屋内简陋。”
薛宝钗吩咐丫鬟们倒了茶,坐在对面笑着说道。 “宝姑娘这反是取笑我了。”
贾璘连忙回道,“别的不说,只这宋人山水,世面上并不多见。”
薛姨妈笑着插话道:“多是祖上传下来的。若是指着蟠哥儿,莫说什么宋人山水,就是眼前的几两银子,也是保不住呢。”
薛蟠听了撇撇嘴,好歹忍住不悦而没有当众反击。 “璘哥儿这次外出,也不知道要多久?”
薛姨妈微笑着问道。 贾璘略微想了想,还是拱手回道:“受圣上重托巡视,晚辈并不敢猜测。但短则数月,长则一二年,总是免不了的。”
嘴里称是,薛姨妈再关心地说道:“璘哥儿远行在外,先不说那些官儿啊将啊需要仔细应付,就是自己也的确要注意风寒雨雪。”
“谢姨妈关心,晚辈定会在意。不过,”说着,贾璘自己先笑了。挺了挺身子,他再豪气地说道:“晚辈虽然幼时孤苦,却也练就了一副好身板儿。”
薛姨妈见他说得轻松有趣,不禁也是大笑。 薛宝钗仍在出神。他赞了她“极佳”二字,她自然暗自开心喜悦。但更令她芳心大动的,却是他说“芳华极佳”,“极佳芳华”这个联词。 哪个女孩听了这样的赞美不心动?哪个女孩不为好年纪感怀?何况她本就已有暗意属他,心里更为此酥痒欢愉。此时隐约听了贾璘的话,薛宝钗更为惦记,又不得当众劝慰。 她略作回神沉思后,开口说道:“璘哥哥说起‘幼时孤苦’的话,我却想起一件过去的趣事来。”
听她这样说,几人都把视线投了过去。 “璘哥哥在扬州时,我也曾前去学习受教。曾听哥哥念及一首打油诗,或者不工整,但我至今还记得。”
她一边遥想着,一边自顾说道,“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终须有日龙穿凤,唔信一世裤穿窿。”
这首诗念罢,薛姨妈和薛蟠都是大笑,称赞贾璘好洒脱的气度,再说薛宝钗好记性。 贾璘也称赞了她,再笑着回道:“那是信口罢了。好在有诸位长辈、同辈的关怀,再有圣上的眷顾,又还有一些天意,璘才能如今为国多做些事。”
他说得谦虚虔诚,那几人又是夸赞一番。薛蟠咧嘴大笑着,忽然又想起来:“璘哥儿说到天意,我说可不就是!”
“怎么?”
贾璘诧异地问道,连带薛姨妈和薛宝钗也一起讶异。 “嘿嘿。”
薛蟠笑了两声,接着说道,“就是方哥儿他们,似乎也有要顺着这个天意的意思,要找你说事儿呢。”
贾璘点头答允,薛姨妈并不知道什么“方哥儿”,只认为是薛蟠的狐朋狗友们混闹罢了,随即蹙眉呵斥道:“璘哥儿要去做大事,你且休要搅闹,更不得携带他人一起!”
薛蟠原本有心,此时听了“携带”的话,立刻就拱手对她说道:“正要对娘亲请命呢。那几位哥儿也已得知璘哥儿要远行边关,立刻就说要跟着去,托我跟璘哥儿说。我想着自己近来也是清闲,也想,” “呸。你去能做什么?左手牵着狗儿,右胳膊架着鹰?站在黄沙地里想着去酒楼歌肆?”
薛姨妈说到这里不好当众再骂,但眼睛早已瞪得凶狠老大。 薛蟠再要梗脖子,贾璘连忙开口说道:“蟠哥儿要照顾一家人,再要处置无数生意铺子,绝不能与我同去,我也不敢让你伴着。”
见薛蟠急得还要争执,贾璘赶紧继续说道:“若某将来再有合适机会,一定带蟠哥儿去开眼界。只是这次,因为我也是难料其中辛苦,所以绝对不可。”
薛蟠再要说什么,薛宝钗搭话道:“都说兄长的话是要听的。兄长在家为大不假,但此时又有大兄长璘哥儿说了话,总是要听的。”
她特意加重了“大兄长”的字样,贾璘听着也是发笑。薛蟠憋了几下嘴,只好唉声叹气地低头不语。 “我也不是急着出京,这两日还要尽快处置家务。蟠哥儿有时间,自可前去我那里再说话。”
贾璘安慰着说罢,薛蟠无奈地点点头,拱了拱手道谢。 他说到处置家务,薛姨妈自然也是深以为然。 “璘哥儿不仅要打理庄上的事,更还有两处宅子的事务,说来的确操心不少。”
她点头称是。 说到这里,贾璘拱手请辞道:“晚辈确有俗务,姨妈也休息一会儿。”
见他要告辞,薛姨妈不便挽留,说了要薛蟠送送的话,也起身道别。薛宝钗福了福,但因为母亲和哥哥都在场,而不便外出送他。 两人对着拜了拜,再各自微笑点头作别。 贾璘走出这出院子,薛蟠跟上来说道:“真的不行吗?”
“薛姨妈和宝妹妹都要照顾,你又身负各铺子无数人口的生活安顿,怎能与我同往呢?”
贾璘劝说道。 薛蟠皱紧眉头,思索着再要说什么,贾璘连忙接着说道:“我去了之后,若是能发现什么贸易的机会,必会对你讲明建议。”
“哦——,”薛蟠眨巴了几下眼睛,恍然大悟般地说道,“璘哥儿此去,必会有许多‘便宜便利’发现的。”
“嗯,就是如此。”
贾璘笑着说道,“好了蟠哥儿且先留步,我也急着回宅子。”
他走了几步,薛蟠又喊道:“稍后,我带着方哥儿他们找你!”
答应一声,贾璘转向西面的小路走去。 现在因为两府合修了大观园,从北面直接出府已经不便。贾璘又不愿意走两府中间的夹道,就只好向西面走了。 这条通道的北面是大观园,南面是仆役们的居住区。他正在走着,却见旁边的小过道里匆匆走来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