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说你!本来定好的计议,你却临阵改了主意!我原本说大爷关心主子娘,又说得错了?可人不也被调了来?”
晴雯嘴上不饶人地说道。 金钏只有“哼”了一声,心里再暗定主意:再有这样的事,我干脆直接求大爷去,不再跟你这蹄子嘀嘀咕咕! 这对小姐妹在暗战,那边的袭人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手里一边收拾着,嘴里一边唠叨着:“就说大爷偏心,非要晴雯跟着去。原本与可人一对儿陪着大爷才好,如今却不得不暂时分开了。别的先不说,只担心回来再不见可人转回大爷这里。”
可人只是笑道:“我见你嘴里这样说,手上哪里有姐妹情了?这么慌慌张张,比你拉着大爷回娘家还着急几分呢。”
先是“噗”的发笑,袭人再扬手道:“若不是喊一声‘可人姐姐’,只听这话就该打!”
“你小心晴雯的嘴就是,还要打我这留下来的?”
可人再笑道。 袭人听了心中确乎一凛:晴雯那蹄子,凭着貌美手巧身子娇而受贾璘宠爱,偏又是个嘴上不饶人,甚至先就取笑人的。岂能不有所警惕? 倒也不怕。袭人再想到贾璘虽然对自己颇多训示,却最是挂心关心的,也就另有了一番傲气:偏我只能像金钏那样受她捉弄?就没个自己的理会? 贾璘走回自己住处,眼见可人只是笑、袭人只是眼神游离,干脆地说道:“袭人定也是身子不便,莫若也留下去那边。”
袭人连忙回过神来说道:“只听说晴雯本就身子不便,再就落下来可人,我,” “什么身子便与不便,不都是服药了的?”
可人说罢,缩了缩脖子、吐了吐舌头溜出了屋子。 所谓服药,自然是避子药汤。以身份来说,甄玉莲、妙玉暂未得子,袭人、可人等人又还未定身份,自然是不能先有孕的。 听她这样说,袭人脸上通红,再不敢多说什么。贾璘正要说什么,却见翠筠走来说道:“主子娘请大爷过去说话。”
贾璘先是点头,再见她眼神游离、面上通红,也就猜个大概,只说“你且先去”。翠筠福了福转身回去,贾璘再对袭人低声说道:“翠筠服侍莫非不尽心?”
袭人连忙抓着他的胳膊,着急地说道:“她本就稚幼,哪里有我做事仔细?大爷不也总说奴婢醒事?”
贾璘不再多说,推开她的手臂走去捧雪斋。 果然,精明的妙玉也隐约得知甄玉莲的安排,也有同样的担心。想着让翠筠跟着去服侍,她才对贾璘低声说了之后,却被他笑着摆手拒绝道:“有晴雯,我的衣衫鞋帽就会完好;有袭人,我起居必是如常。妙玉精心,我先道谢就是了。”
妙玉再要说什么,贾璘不禁笑道:“翠筠总是稚嫩,你也需有人精心服侍才对。”
妙玉点点头,再就挽着他的胳膊再不舍得松手。 外出日期定好,贾璘安排杜金平从北黑水农庄集齐十几名庄丁护卫,再备好马车让晴雯、袭人坐进去。袭人虽然觉得晴雯在侧颇有身上刺痒的感觉,但总是可以开心地与贾璘外出几个月,也就权且安心。 金钏跟着送行,眼巴巴地目送他们一行车马转过街角,这才带着红眼圈回去了宅内。她就此下了决心,将来再不可对好机会放过! 安排已是妥当,贾璘与林如海一起赶赴此行的核心目的地:咸阳。 这里自从被项羽征伐之后,再也不见了秦时的风采。莽原丘陵连绵起伏,入眼就是荒草杂木,以及零散的帝王陵寝。这并不强烈的起伏,却暗含着当时秦帝国无双的气势。 晴雯与袭人,暂时留居在城内驿站。林如海、贾璘和当地官吏一行人等,在这片莽原中查看着地形,心里打算着种植玉米的最好地点和方式。 河流在这些丘陵之中不多,地势总体也算平坦。左近较为干旱的地理环境,正适合推广种植玉米这种作物。 咸阳县令和当地劝农的官员,带着林如海等人骑马在莽原中转看之后,拱手说道:“林大人和贾州同,中午时分已到,在下已经备好水酒,略慰二位一路劳顿。”
筹备事务要吃喝、做事之中要吃喝、完事之后更要吃喝庆祝,这是当下官场的风气,似乎并不牵扯到什么清官、贪官只说,是习惯成自然的力量使然而已。 对此只能认同,否则就不会被官场所容。 林如海与贾璘等人在知县等人盛情邀请下,来到一处榆树、槐树林中。 一众仆役早就牵着马车来到这里,并从车里卸下来矮案、胡床等物品。这些人再搭好了帐篷,知县拱手邀请林如海等人入帐。 帐内的矮案后面,已经设好了几张胡床。知县、县丞、县尉、各衙署的参曹,以及其他部分官吏,纷纷拱手邀请。 林如海与贾璘坐在胡床上,县丞随即张罗着仆役“上菜”! 几个鎏金多层檀木食盒,被仆役们依次拎进帐内。一层层地打开食盒,仆役们从里面取出一盘盘菜肴。 肯定是做足了准备,这些菜肴虽然大多是冷荤肉食,但也竟然有几样冒着热气的炖肉和汤羹。 每人面前的矮案上,都摆着五六样各色菜肴。知县随即笑着拍了拍手。帐帘打开,林如海和贾璘只有暗自慨叹:这准备得也太齐了。 六七名妆扮妖娆、身姿丰腴的女伎,花枝招展地走进帐来。贾璘连忙说道:“公务期间,不便欢乐过分。”
“只是佐餐唱曲而已。”
知县连忙解释,再笑着说道,“都传言榜眼哥儿俊俏风流,却没想到还是拘谨。”
贾璘只得拱手告罪,林如海也附和着说道:“午饭总是简便才好。”
知县连声答应着,还是吩咐这几个女伎歌舞了一番,唱了几个曲子才算作罢。 本来以为是简便中餐,贾璘遗憾地发现,这顿饭竟然吃了一个多时辰。酒足饭饱的众人,脸上都已现出微醺的红晕。 “林大人、贾州同,饭后理应休息片刻,以免累坏了身体。”
知县不由分说着,再邀请二人去旁边的帐篷内休息一会儿。 此时天气还不算热,即便是风沙大一些,却也有帐篷阻拦。林如海和贾璘对这样的安排,只能无条件接受。 休息一会儿对身体有益,更对做好公务有益。可时间过久的休息,就涉嫌偷懒倦怠,而不是保重身体了。又是一个来时辰过去,早已午休醒来的两人,再喝了两壶茶水之后,还是没见到知县等人走出帐篷。 实在忍不住,林如海命随从去催请数次,才见到知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施礼说道:“老大人容情!在下昨夜为整理种植新作物的公案,忙到四更才勉强躺了一会儿,再就五更前去办公……” 林如海温和地说道:“多有辛苦。可此事干系重大,圣上再有催促,因此,” “绝不敢耽误,绝对不敢耽误。”
知县连声说着,躬身邀请林如海、贾璘等人继续公干。 还没寻转多远,贾璘看到一些农人正要下地干活,就要上前搭话。知县连忙示意县尉拦住,只说京城来的贵人,担心会被乡野愚民打扰。 贾璘只得勒住马缰绳,眺望远近的各处水渠、农田。劝农官员和乡正等人,凑近来施礼说道:“近几年来的确水旱不均,收成颇为不稳。”
“正好来钟玉米这种新作物。”
贾璘说着,随即命他们拿出纸笔记录。 那边知县和县丞、县尉等人看到后,再近前催促道:“州同莫要着急,我们总要找到合适的农田,才好教导播种。”
既然如此,贾璘与林如海只好再和他们查勘田亩。 本来中午吃饭与休息耽搁的时间就已经很多,众人说说笑笑、前呼后拥着没转几个村庄,天色却已逐渐暗了下来。 知县仰头看看天色,县尉连忙近前拱手说道:“请林大人、贾州同回去县城。”
“如此着急吗?”
林如海觉得中午吃进肚里的酒肉,现在还没消化呢。 “若是其它事都还好。只是近来,近来临近县乡有些不宁。两位大人又是身负圣名前来,下官人等不敢稍有疏忽。因此请两位尽快回城!”
县尉拱手说了实情。 听到是这话,林如海和贾璘都是惊讶。但自己不害怕,也要替那些人着想,他们只得跟着知县等人回去城内。 走在路上,贾璘不禁对县尉询问道:“近期邸报有几句言语,但只说是距离庆阳府、延安府交界的地方,按说距离这里还远才对。”
“州同大人说得的确是。不过,近来周边的县乡,也有了一些流窜的盗匪,不得不加个小心。”
知县随即低声回道。 入城后,知县等人再邀请林如海和贾璘去县衙后堂,与一众人等用了酒饭。 席间再有女伎歌舞,林如海推说劳累,这场酒宴也就尽快散了。 回到暂住在驿馆内,林如海无奈地对贾璘说道:“或许你现在的想法,与我当初考上探花,再得了官职做事一样——都有些茫然。”
笑了笑,贾璘拱手回道:“林老爷说得极是。不过,好在有曾经在姑苏侍奉老爷的事,也就都能稍许平和一些。”
点点头,林如海慨叹着说道:“目下的林家军,虽然由我亲自督率,但总觉得不如你在的时候,更有雄阔之情。”
贾璘连忙说道:“这是因为老爷戡乱成绩出色使然,并没有总是作战不停的部伍。”
“嗯,这倒也对。”
林如海心里很喜爱这个知礼又能做事的年轻人,想了想再说道,“虽然官场陋习颇多,可若是每天都如此,岂不就把圣命耽搁了?”
“所谓凡事由我不由人,老爷不必为此忧虑。”
贾璘笑着说道,“我们既然是有圣命在身,不正可借此来做事嘛。”
林如海随即点头大笑道:“好主意!”
再有官员前来邀请,只说是有几位当地官绅,必要拜会林如海。 贾璘知道这是额外的特别招待,只说要整理文案而推拒。林如海只得前去支应,贾璘转回了自己屋子。 进了屋内,贾璘先就说个“好”字。炕上坐着的晴雯,正在抹着眼泪;而一向看着柔和的袭人,此时却如壮士一般,神色颇为大气。 “就说说,不要用一盏茶的工夫。”
贾璘坐在旁边笑道,“晴雯定是犯了什么弥天大罪,这才被袭人说哭了的。我本来外出的时候,还见你们彼此说笑,现在是要演一出变脸的戏码子?”
“本不该让大爷为这些小事烦心。可晴雯说话总没个次序!”
袭人不禁蹙眉说道,“我也知道大爷爱她,爱她娇娇柔柔。可她毕竟不能总说什么偏我去挣什么姑娘的话!原来说说,我只有给她跪下赔不是的道理,现在再说,岂不是她自己就,” “都快住嘴!”
贾璘皱眉低喝道,“这话说出口,别说伤了姐妹们的心,就是自己觉得忍心?”
袭人见他拦阻,眼泪也随即落了下来。贾璘只是看着她说道:“袭人本来看着温柔体贴,是个言行仔细的。现在却如此言语,只怕你还要说晴雯狐媚、妖乔?”
“奴婢怎么敢?是大爷偏心。”
袭人拜伏在炕上,哭着说道。 晴雯抽抽搭搭地哭着,嘴里终于忍不住骂道:“若是妖乔,又能比得过袭人?她外表端正,心里却比谁不妖乔?!”
“都是混账话。”
贾璘骂罢,自顾打开文案,仔细整理起来。他再也不理会那两人,袭人、晴雯再争竞几句,也就彼此觉得好笑。袭人毕竟柔和,随即拉着晴雯的手道歉,再转移话题,请教针黹的事。而针黹的确是晴雯令旁人难以企及的手艺,被她奉承着询问,也就恢复了傲娇而欢喜。 两个小姐妹再又说笑,袭人更低声提示道:“休要惹恼了大爷,正在公务呢。”
贾璘放下手中的文案,回应道:“并不比你们吵骂再和好的时间久些。”
“那就正好。”
袭人笑嘻嘻地凑近前说道,“正要请大爷讲讲见闻,别让我们白跑一趟。”
贾璘顺手捉住她,却拥着晴雯笑道:“本来担心晴雯气你,却亲自见了你的威风。”
袭人连忙答道:“我怎么敢,只有大爷耍威风呢。”
晴雯才发出“噗嗤”一声,就紧搂住贾璘不松手。袭人看得呆愣,嘴里说道:“还说不是个媚主的?”
第二天开始,贾璘就按照既定的主意行事。是劳碌还是略微清闲,林如海或者不好直接说,那就全都由贾璘代为掌握。 在咸阳这里指导了耕作方式和用地,贾璘再特别对知县等人要求道:这是圣名谕示,每十天就要整理成文案,报给林大人,再由他送去户部,并及时呈报圣上得知。 知县等人好歹也知道之所以有盗匪出现在京畿直隶州,是与百姓温饱不足有关。况且林、贾二人的确是带着圣名来的,不敢不给予认真配合。 连连承诺着,知县等人目送林如海和贾璘两人带着随从远去,再赶紧落实试种玉米的事。 林如海和贾璘前去鄠县、乾州的路上,不禁慨叹道:“所谓冗官、冗兵、冗费,说到底,这都是由冗政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