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的话说罢,林黛玉和甄玉莲不禁连连点头,贾璘却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薛宝钗说这些话,也是出于想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训示,与贾元春的想法大致相同。 “满园入眼尽是锦绣,有道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贾璘笑着说道,“我只觉得该欢乐自然应该尽兴。”
“璘哥哥是说,我们都应该大醉不醒了?”
薛宝钗笑着问道。 “宝姑娘确是奇女子,能有这份超乎常人的考虑。”
贾璘诚恳地说道。 “噗嗤”一笑,薛宝钗聪慧地说道:“璘哥哥这是在有意谬赞、取笑我了。既是超乎常人的考虑,怎么你却清楚?”
“我看你们两个又在犯痴,一个追着夸奖,另一个却是拼命躲着。”
林黛玉笑着说道。 她这分明就是讥笑,贾璘只好解释道:“要说最为冷静的人,却应该是林妹妹呢。”
“哎,又牵扯上我做什么?我每日里就只有三件事——做做针黹、做做脂粉,再就是看看闲书卷。”
林黛玉叹口气说道,神情显得百无聊赖。 笑了笑,贾璘摇摇头说道:“我看林妹妹每天做的不是这些事,是另外三件。”
“嗯?你说的我怎么不知?倒要听听,是哪三件事?”
林黛玉歪着头询问道。不仅她是这样可爱的神态,旁边的薛宝钗和甄玉莲也都做着同样的动作,歪着头看过来。 “第一,林妹妹面冷心热。看似对人冷漠,但她每天都在把真心奉献出来。至于别人怎么想,她却是不在意的。”
贾璘缓缓地说道。 林黛玉拿着手帕在手里绞动,心里非常高兴,嘴上却不在意地说道:“哪有你说的那样。”
甄玉莲却已经拍手附和道:“真的有呢!自家的丫鬟、婆子,林姑娘多有照顾自不必说,就是其她姑娘的丫鬟来传报,林姑娘也多有看赏呢。”
薛宝钗拿着团扇,还是把两手凑在一起拍了拍:“这个的确。若说对丫鬟、婆子们好,我自认为做得还不错。可就是林姑娘看似冷淡,却更是让人心暖。”
林黛玉红着脸,难为情地说道:“是宝姐姐过誉了。”
“真要是过誉,那也是璘哥哥说的。”
薛宝钗拿着团扇掩嘴笑道。 贾璘笑了笑,接着说道:“林妹妹每天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勤于修身,从不自夸争竞。”
甄玉莲立刻拍掌附和道:“这个自然又说对了!林姑娘懂得分寸,就是别人有了错事,她也只是轻轻地提示几句罢了。”
“除了对我之外。”
贾璘耸耸肩,打趣着说道。 “哪有!我看就是对你最好!不是说君子应该‘闻过则喜’吗?我那是每天都要你开心呢。”
林黛玉机智地说道。 “好个伶俐的口齿!就凭这个,别人不知,我自然是知道的——将来林姑娘,那必是有一番大作为的。林姑娘那是茶壶里煮扁食——嘴上不说,心里却都有数呢!”
薛宝钗这话说得自然就是贾璘的意思,也是众人略微想一想就能明白的。 以林黛玉出身清贵之家来说,自然是有见识的。可她对于贾氏两府的事,并不多说什么。但从她曾说“如今若不省俭,必致后手不接”的话,就可知她有确定的做事能力与办法,对所见事务有一番自己的考量。 当然,这几个女孩子当中,要说最是“茶壶里煮扁食——嘴上不说,心里却都有数”的,自然是有烦心事也不说出口的薛宝钗。这个女孩的温婉大气,就是这样以无奈地压制自己而“练”成的。不如此,难道要她自呈薛家已然衰颓的事实吗? 甄玉莲长得漂亮、看着温和,也的确没有更多的心机。她是个纯良的女孩,是贾璘感到最暖的人。 这边几人正说着话,王熙凤带着平儿等人笑着走到近前。因为贾元春得到贵妃的名号,阖府人等自然都是开心欢快。几人相互见了礼,王熙凤听了甄玉莲的诉说,也觉得这个话题有趣。 她随后笑着说道:“我这人肚子里没有学识,嘴上说话的功夫又笨得很,比不得榜眼翰林老爷会说。他只说三件事,要我说,林姑娘怕不是有三十件,三百件的好处?!”
众人听得有趣,薛宝钗笑着说道:“要说凤姐姐嘴笨,那这天下谁还敢说话呢。”
王熙凤自己也是大笑,随后看过来问道:“璘哥儿别再调我们的胃口,快把林姑娘每天做的第三讲事说出来吧。”
“颇有冰雪风骨,敢于孤傲清高。”
贾璘说道。 甄玉莲再又称赞道:“林姑娘有时看似说话会得罪人,可那终究是她忍无可忍。若是窝囊活着,别说林姑娘,就是我也看得憋屈。”
王熙凤随即点头赞道:“如此说来,我这林妹妹真是超过了许多男子。”
“凤姐姐可别自谦了。”
薛宝钗笑道,“若说超过许多男子的话,阖府上下谁不竖着大指称赞你?”
王熙凤大笑几声,拿着手帕舞动一下说道:“别人那是取笑我,我岂有不知?就是真有那样的话,对比的那些男子也都是俗物可知!别的不说,只说璘哥儿一人,岂不就抵得千百个俗人?!你们自己说说,我是敢和他比得的嘛?!所以,璘哥儿称赞林姑娘的话,那是真把她去和那些奇男子比的呢。”
几人听了她的话,不禁纷纷赞同,更是称赞她有胸怀。 作为话题的主人,林黛玉自然要做出回应。她略微福了福,对王熙凤说道:“凤姐姐总揽家务事,好似大将军一般。做事既分辨得清楚,又能照顾周全。若说万不及一,说的正是姐姐你呢。”
王熙凤轻叹口气,上前拉住她的手说道:“怨不得璘哥儿说了那三件事来夸你。林姑娘最是心思伶俐,心比比干还多一窍儿呢!”
旁人听着发笑,却见她说得极为认真,就都不多插话,接着听下去。 “我自知见识浅薄,嘴又笨、心肠还直。你们给我个棒槌,我倒也不敢真的就当做针来用。莫说林妹妹不和人争竞,我岂不是也步步小心?不敢多说多动的。每日里莫说担心老太太、太太们责骂,就是那些管家婆子们,哪个又是好缠的?!”
她摊开两手,说得很无奈。 薛宝钗听得认真,不住地点头说道:“顾全许多人,凤姐姐自然是辛苦。”
“宝姑娘称赞的话不敢接受,但说‘顾全’这两个字,可不正是这话!稍微错一点,老太太、太太们还没说什么,那些管家婆子们倒先笑话打趣;稍微偏一点,她们立刻指桑骂槐。至于旁观不管事儿,那自然都是她们的本事,说起来都有全挂子、全套的本事呢!”
说得激烈、激动,王熙凤的柳叶眉竖起,丹凤眼怒瞪。 王熙凤说得激动,平儿担心她情绪不稳而伤神伤身,连忙近前劝道:“奶奶就是嘴上不饶人。明明做都做得妥当,却还说这些没什么意思的话。”
王熙凤听了再叹口气,摆摆手说道:“平儿说的‘没什么意思’,这话倒也对。每天都面对这些事,却还叨唠它做什么!”
“凤姐姐支应得都很好。”
薛宝钗劝说道。 林黛玉见她情绪稳定,近前施礼说道:“我刚让紫鹃沏了茶,凤姐姐去屋里坐坐,平儿姐姐也一起。”
王熙凤一边称赞着,再说着“虽然没做事,说了许多话却也口渴了”,一边跟着林黛玉走进屋内。 王熙凤和林黛玉对坐在炕桌两侧,贾璘和薛宝钗做在旁边的椅子里。甄玉莲让平儿落座,她却十分拒绝,只随意坐在一张杌凳上。至于丫鬟丰儿,自然是连脚踏板也不敢坐,只是站在一边侍奉。 喝了口茶,王熙凤称赞了茶香,再想起今天的事,又无奈地笑着说道:“别的不说,只说今天给二老爷办寿宴。本来我就是勉强应承,忙了个人仰马翻,却仍旧没成个体统!”
“二奶奶越发说得谦虚!”
薛宝钗笑道,“这是因为有了意外的喜事,是两喜凑在了一起呢。”
“宝姑娘说话得体,正显出了我的浅薄。”
王熙凤笑着回道。再看见贾璘只是闷坐,她转而说道:“璘哥儿觉得我说话没意思,却也喝口茶。”
贾璘随口说道道:“二嫂子请,林姑娘、宝姑娘请。”
林黛玉和薛宝钗各自喝了口茶,把茶杯放回炕桌。王熙凤的眼珠略转,拿着手帕掩嘴不语。 “我刚才就说佩服璘哥儿的话,现在看来真是不假!两位姑娘都是眼里容不得俗物的人,却被他轻轻的一句,就老老实实地照着去做了。”
王熙凤打趣说道。 这话说得已是调侃,又是这几个姑嫂之间的取笑话。贾璘不敢搭话,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杯。 王熙凤性子直率火辣,薛宝钗不好多说,只是偷眼看了看贾璘,再红着脸低头不语。林黛玉早已红了脸,嘴里却还是敢于发声:“凤姐姐说得什么混话!他何曾有吩咐我们做事的话了?!”
“是我该打嘴!璘哥儿才说林姑娘是什么‘冰雪傲骨’的话,我这就主动送上门找骂,成全林姑娘的美名了。”
王熙凤笑着说道。 林黛玉听了先是松口气,转而又看着贾璘笑道:“好在这话不是说我的,只是凤姐姐借来混说。”
“罢了,罢了。”
王熙凤摆了一下手帕笑道,“看在这茶是从江南好不容易找来的‘紫笋’,林姑娘就别再不依不饶的了。平日里有谁敢拿来喝?就是老祖宗心疼姑太太,再就是林姑娘这里了。”
紫笋,又称顾渚紫笋,自唐代以来就是一顶一的名茶。 林黛玉却不买这个情,揶揄着说道:“看看,看看,这才喝了她的茶,就要倚势欺负人了。”
王熙凤要说什么,忽听旁边的正堂那里人声喧闹。丰儿跑出去看了一眼,忙着回来报道:“二奶奶,是老太太、太太们回来了。”
听到这话,王熙凤连忙站起来。边往外走,她边嘴里调侃着说道:“喝了我们家的茶,自然早晚就要做我们家的媳妇。”
成婚的程序,有三茶六礼一说。三茶,指订婚时的“下茶”、结婚时的“定茶”、同房时的“合茶”。王熙凤开的玩笑,暗指其中的“下茶”,也称为茶定、受茶或茶聘。男方聘礼有茶,女方接受茶,也有接受聘定的意思,这是她插科打诨的机智,钻了个小空子。 人员嘈杂,薛宝钗还是没敢说什么。林黛玉羞恼得追了几步,嘴里骂道:“凤姐姐自己都说要打嘴!”
王熙凤既是结了婚的女子,又是年龄长了林黛玉、薛宝钗不少。她说得调笑的话,这两个女孩子肯定是难以招架,又不能太急恼。更有平儿等人护着,她大笑着出了屋子,紫鹃、雪雁、金钏等人出屋去送。屋里的林黛玉、薛宝钗,乃至甄玉莲相互看了看,彼此都很难堪。 “好了,我们喝了茶,赶紧也去拜见老太太、太太们。”
贾璘举杯相邀。 “还敢喝?!”
林黛玉气得要骂,却见贾璘接着说道:“真的恼了?”
林黛玉等人面子上羞恼,心里自然是另外一番的打算。毕竟薛宝钗和甄玉莲大几岁,都表示出来足够的镇定。 “我先过去看看。”
说罢,薛宝钗起身先走了出去。甄玉莲见林黛玉还是羞恼,自己忍不住先笑了。 “我也去拜会老太太她们。”
贾璘说着要迈步,林黛玉不禁低声恨道:“你好歹是个榜眼翰林,怎么说谁都是‘冰雪傲骨’?真真的可笑。”
“明明是你记错了的。”
贾璘纠正着说道,“我夸你是冰雪傲骨,这是称赞你的精神;她是冰肌雪骨,那是容貌。”
“尽是胡说。”
林黛玉低声恨道,“不都是一样的嘛!”
“你若只是这样说,岂不是冤枉了我?你是冰雪傲骨、冰肌玉骨,这总可以了吧?”
贾璘无奈地说道。 林黛玉眼圈又是发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早就知道,我只把你当做冰雪人儿来对待。”
他连忙低声解释道,“你不要再伤心,小心自己把自己冲化了。”
略微一愣,林黛玉不禁也是一笑:“看倒是谁先被冲化了。依我看,你自己都分不清呢!”
“多谢小妹体谅。”
贾璘连忙道谢。 林黛玉先是发笑,再又觉得他终究狡猾。想着要继续还击他几句,贾璘却不再给她机会了。 “好了,快擦了眼泪,我们去拜见老太太、太太们。”
他安慰着说道。 林黛玉“哼”了一声,嘴里不服气地说道:“为什么总要听你的?”
“明明都是顺着你的意。”
贾璘再次劝道。两人恢复了平和的状态走入荣庆堂,只见这里已是欢声笑语的海洋。 阖府本就自诩豪阔,现在更觉得又可以借着贾元春的荣耀,再永恒地风光下去。 可是从来没有白来的午餐。宁荣二府也不能只是白白地享受这份尊崇,另外也要有积极的行动来配合才对。为了这份难得的尊崇,两府,尤其是荣国府,要以几乎青囊的姿态拿出数百万两银子,来“配合”皇帝的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