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璘此时不好安慰,只待她自行稳定情绪。
过了一会儿,王熙凤再接着哭道:“若没有郑老三,我们娘儿们哪里还能活着出来,更别说再去了掖庭做苦力的话。”
她哀诉得可怜,屋外的平儿、丰儿等人尽皆拜伏在地,各自哭泣不止。
王熙凤所说情形大致可以想象:白天是狱婆子打骂驱赶,饭菜无非糟米霉菜。晚间狱卒寻机来寻欢,牢房里哀哭惊叫声必是此起彼伏。
贾氏两府的主子加起来就是几十人,婢婆总有千余往上。这些女子原本身份低微,那时更都做了罪囚,怎么可能得到安好。即如王熙凤、王夫人、邢夫人、尤氏,乃至巧姐儿、惜春等所谓两府女主子,若无郑老三回馈贾璘情意而格外维护,也早就被狱卒们侮辱而不能做人了。
贾璘也是感慨,但那些事既是不能避免再就已经过去,只好命王熙凤起身道:“二嫂子快起来,这事不须格外害怕。”
王熙凤原本精明,现在贾琏又正是继承了贾赦身份,所以既要给巧姐儿安排得稳妥,更要借此扭转自己这房的颓势。
贾琏夫妇见贾璘不语,就仍是跪求不已。贾璘理解他们的这份心思,也就先点点头。贾琏、王熙凤连忙磕头,却见贾璘摆手说道:“巧姐儿并不能就入王府。”
贾琏夫妇兀自发呆,听他再说道:“巧姐儿如今仍是年幼,可自去认贤德妃为义母,就以义女身份陪在她身边,岂不正好?至于以后的事,那就以后再说不迟。”
贾琏还在犹豫,王熙凤却已是脸色露出笑意。以她的精明,自然能够看出贾璘格外关爱贾元春。而只要贾元春再无事故,巧姐儿认她为义母,岂不就是绝对安全、绝对富贵了的。巧姐儿富贵安好,贾琏夫妇自然也是。
伸手拉住贾琏的袖子,王熙凤与他一起再次拜礼,开口说道:“王爷恩德无边,全听王爷吩咐,再没旁的话。”
贾璘见她如常醒事,也就点点头:“我晚间给贵妃娘娘请安的时候,就提及此事。”
贾琏夫妇随即再拜谢,贾璘随即起身回去王府。
才回王府后堂落了座,他再听报“都检点老爷的大公子求见”。不多时,王瀚快步走进堂内。被贾璘阻止了跪拜礼,他也就深躬拱手请按后,侧坐在近旁。
也不用扭捏与迟疑,王瀚就低声拱手说道:“知道王爷就要迎纳薛氏女,我受家里委托送来贺礼。”
贾璘道了谢,听他接着说道:“家父只说再有十余日,就又是大吉之日,所以命我前来,相商小妹过府的事。”
屈指算来,贾璘与王泌相识相知已有数年,再有王子腾夫妇本已认同,婚事的确应该办了。可就着急于眼前?贾璘略微思索之后也就明白:王子腾担心皇帝轶正的赐婚。若贾璘很快同意,皇家公主下嫁肯定程式繁琐。
而贾璘又说还要东出对敌金人,王氏女岂不或者就是仓促成婚,或者又要等待?总之,王氏女再嫁别人已是不能,所以王瀚正式来商议“逼婚”。
总是喜事接连,贾璘随即回道:“待我迎薛氏女入府后,立刻就过府定下此事。”
王瀚拱手称是,再要说些闲话已是不能:闻听贾璘迎纳侧夫人消息的一众亲族与交好,乃至不甚走动的同僚、官贵等,先后来道贺送礼。
晚间来客仍是络绎不绝,贾璘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这些人实在太客气,而皇帝轶正又知道贾璘以休养为名告假。
的确应接不暇,贾璘只得以即将宵禁,不再接待访客为由,这才勉强止住了喝茶、作陪、说话,再加上拱手不断地一应程序。
回去后堂,他才落了坐,晴雯就忍不住近前笑着福礼道:“恭喜王爷。”
她的话说罢,再有邢岫烟、李纹李绮姐妹、阿茹娜、傅秋芳、尤氏等人,再就是寄居府内的娇杏、贾玟、贾菁等,也一起拜礼称贺。至于鸳鸯、茜雪直至十二个小官儿,以及一众丫鬟、婆子们,延续拜到了堂外。
看着也是眼花,贾璘不禁暗道:林黛玉快些入府吧,我一人实在应对不来!
各自看赏之后,贾璘带着鸳鸯、茜雪等人前去天香楼拜见贾元春。此时贾母等人早已散去,贾元春安坐二楼堂中。
近前施礼后,贾璘提及了贾琏夫妇欲要以巧姐儿认贾元春为义母的事,并进行了解释:“只求吾姊怜悯,巧姐儿必为恭顺。”
贾元春念及贾琏、王熙凤遭逢变故惨烈,也就颔首同意。贾琏、王熙凤夫妇随即带着巧姐儿被传命而来。
贾元春再询问内情,王熙凤有些呐口。贾璘、贾琏、巧姐儿,再有鸳鸯等人尽皆退出。
王熙凤随即哭拜道:“原本不敢为自家小事惊扰娘娘,本有意让巧姐儿入得王府以求安好。但王爷只如是说,妾只有听从。”
贾元春略作思索,随即命人请贾璘近前回话。看着他略作犹豫之后,贾元春开口说道:“我虽怜爱巧姐儿,却不忍夺她父母之爱。仍是我侄女,就伴在我身边不离就是。至于巧姐儿以后命运,仍待王爷评断看顾。”
贾璘还没说话,王熙凤已然磕头道谢,也就拱手称是。巧姐儿再被宫女带进来给贾迎春磕头,就此留在了她身边。
这件事谈妥,贾璘随即再派杜金平,去找到王短腿、倪二、郑老三等人予以道谢与重赏,更许诺来日必为重用。
随后,他也就安心指挥人操办迎纳薛宝钗的婚事。随后就是荣国府的一应人等,陆续或相邀着前来道贺。
男宾如贾政、贾贾琏、贾宝玉等自不必说,女宾中的秦可卿也带着瑞珠、宝珠前来拜礼。这几人此时更无法表达对贾璘的感恩,因为若不是他提前做了安排,先不说秦可卿,只瑞珠、宝珠就早不知道死去哪里了。
总是千恩万谢,众人依次拜礼后,或是转回荣国府,或是再去拜见贾元春。
王府内顿时热闹起来,薛府那边再有薛姨妈派人迟疑来问,只说薛宝钗以何身份入府。
薛姨妈此问,贾璘自然有些不悦。但出于对薛宝钗的衷爱,他还是要做出回应。
这件事又关乎内眷秩序,更是不能疏忽。贾璘只淡然回道:“我怜爱宝钗多年,必然不会亏待她。但王妃仍在扬州,须待林氏入府之后,其她夫人再议。”
薛家人回去通报,薛姨妈听了不免遗憾道:“只怪我当初没能早定主意,所以致使我钗儿委屈。”
薛宝钗连忙说道:“我们期盼多年才有今日结果,本已是大幸却还敢于此时争竞?母亲难道不怕再出枝桠?”
薛姨妈连忙掩口,连声说“罪过”。薛宝钗再淡然说道:“母亲更也不必急。王府规矩,有二妃、四侧妃、四夫人、四庶夫人。王爷已说了‘其她夫人’的话,也就是我最起码是‘夫人’身份。”
薛姨妈点头称是却仍红了眼圈,抱着薛宝钗道:“我钗儿品貌超群,只被我耽误到双十年纪。”
“再别说这样的话。”
薛宝钗再劝说道,“只我去了王府,这里就云氏嫂子帮衬,母亲也多操劳些。好在外面有张德辉等人支应,倒也一直都是尽心的。”
说到这事,薛姨妈倒也就笑了:“文龙做了大将军,你又嫁入王府。莫说那些仆人、活计不敢造次,就是近旁柳府的尤奶奶,对我们也是客气呢。”
薛宝钗点头称是,也就带着莺儿、文杏两人,忙着婚服等事。虽然不能以大红裙衫过府,但以薛宝钗聪慧精明,自然可以为此额外地动些小心思。
金丝八宝攒珠髻高挽,正中是一枚正向的朝阳金凤含珠钗,头侧是牡丹纹金步摇,另有甜瓜纹、荔枝纹金钗。耳下各戴有葫芦悬金链耳坠,胸颈处是一环半个小指粗细的金项圈,垂挂着几条金璎珞。
上身是缕金牡丹纹水红窄裉尺半宽袖的收身分领褂子,外罩浅粉色蝠纹纱罗衫垂至膝间。下身是条同色无花纹但有二寸宽金线滚边的鱼尾褶裙,足踩一双深粉色蝴蝶扑牡丹刺绣图案的缎面小靴。
望着镜中的自己,薛宝钗格外满意:虽然只能用水红或深粉色,但她于衣领、腰间、下摆等处,还是用了大红色。这些既算是衣饰的修饰,自然不算逾距。再就是她腰间系着的,是一条大红色的织锦金线宫绦,也算是她对自己身份渴望的小装扮。
除了这些搭配的衣饰,她更对镜中自己玉润皎洁的颜面,乃至因为她刻意穿着分领收身衣裙,而于胸颈处现出的一片雪白而暗赞。胸前饱满非常,腰身却被宫绦收得细。她本来身材窈窕又于当下女孩为高,再有下身的鱼尾褶裙,更使得她两腿修长。
简直被镜中的自己迷醉,想着这样的人儿偎进贾璘的怀里,又本早就两厢笃情,岂不被他怜爱得不尽,怜爱得通透?薛宝钗只痴痴地看着镜中人再也不动。
她从自己的发髻、额头、鼻子、两腮、下颔逐一审视,确认妆容无误之后,不由得再移向了两耳。耳廓圆润、耳垂饱满,她不禁记起曾被贾璘捏住时的情景。
想起那时慌乱而倍为羞赧,薛宝钗脸上飞起红晕,只有看着更为姣好。
正在出神,她听得身边的莺儿轻声提示道:“主子娘都已妥当了。”
回过神来,薛宝钗看向莺儿与文杏,不禁更要审视仔细才好。
也都是时值少女最好年纪,莺儿近乎薛宝钗的丰润与端庄,文杏偏于活泼可爱。这两人一个身穿水粉,一个身穿浅红,也都是金钗玉簪满头,看上去远超富贵人家寻常女孩。
薛宝钗拉着两人,既是安慰又是告诫道:“都是过了二八近于双十的女孩儿家了,随我过去王府既是天意更是幸运。王爷眷爱自然是有的,但连我都要仔细,你们更要懂得礼数,凡事只低头从命就是。”
两人就拜了下去,磕头说道:“不是主子娘,我们绝没有今天。原来就是听奉主子娘的吩咐,再以后更会倍加仔细侍奉王爷。”
薛宝钗点头称是,命二人起身。还没开口,她见莺儿又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略微蹙眉说道:“才说了,”
不待她说完,莺儿就福礼红了眼圈:“奴婢自然知道时辰还早,却竟然听得王爷亲自来拜问主母,更还喊了‘丈母娘’。”
以当下礼数,即便是王府纳娶侧夫人,也不必王爷亲自来迎。贾璘之所以来薛府,虽不是就来迎娶,却也是给足了薛氏及薛宝钗的面子。
薛宝钗听了莺儿的话先是一愣,随即就落了泪。又下意识地要急着出去拜谢,她被莺儿连忙牵住了袖子:“主子娘还去什么,王爷也已回府了。”
就此回过神来,薛宝钗脸上再又羞红:即便贾璘亲迎,哪里还能就跑出去喊“璘哥哥”?
仍是遥遥地对着王府的方向拜了拜,薛宝钗正要坐回椅子等候吉时,就再听到有人来报:“探春、惜春、秦氏、贾王氏、贾李氏、柳尤氏等人道贺。”
薛宝钗再又眼泪滚落,知道这是贾璘的格外看重,安排亲眷、亲近女子代为接亲来的。
众姐妹彼此见面施礼道贺不断,薛宝钗只得连番补妆。后堂一片莺莺燕燕的身影与声音,薛姨妈带着丫鬟、婆子们才走到院里,就开心得笑得睁不开眼睛、合不上嘴巴。云儿见到众多尊贵女孩,当然有些情怯。好在她也是将军侧室,总还是大着胆子近前施礼问好。
众女孩倒也并不计较,略微答了礼。
薛姨妈就说道:“我的儿,王爷派仪仗、辇轿来了!”
薛宝钗心中立刻慌乱起来,显得倍为紧张。薛姨妈自然不舍,难免抱着她抹泪。
王熙凤随即笑道:“好大的喜事,姨妈却还舍不得?就怕王爷等得急了会恼,就快送夫人进喜轿子!”
薛姨妈连忙称是,已听得府门外鞭炮震天响了起来。
先有几个婆子抬着一乘小轿近前,周水莲近前拜礼说道:“喜轿实在阔大,不得直接进入后堂。就请主子娘先转乘个小轿,到二堂再入喜轿。”
薛宝钗自然不明,王熙凤等人却更是只挤眼睛,笑而不答。
就此先进入软轿,戴了蒙头喜帕的薛宝钗到了二堂后落轿下来。
锣鼓声中,她只从红盖头下方的空隙中看去,心中已是震撼:贾璘果然重情,这喜轿一时不得见前后尽头!
由贾探春、贾惜春各自扶着一只手臂扶进喜轿,薛宝钗耳中听得有人大喊一声:“起轿!迎夫人入府!”
就有人随即赞道:“杜傔史好威风!”
这是贾琏喊出口,再就是贾芸、贾蔷等贾氏亲族子弟附和不断。
喜轿就此悬空,莺儿与文杏于后跟乘一顶轿子,再就是送亲的薛氏人等。贾探春、贾惜春等人,各自乘坐轿子、马车,先行赶回王府。
迎亲、送亲一行于街中渐行渐远,薛姨妈望着抹泪不断。云儿在旁小心地劝说安慰,薛姨妈感叹一番之后,再不禁说道:“二十四人抬的轿子啊!”
喜轿一行穿行在街道中,只是前面有仪仗鸣锣,而不再有燃放鞭炮的。但即便如此,两边簇拥围观的士庶百姓,仍知道这是宁平王纳妃的情形。
坐在喜轿中的薛宝钗,一会儿抹泪,一会儿掩袖偷笑。自十余岁与贾璘相识近十年,她终觉鲜花盛放、甘果缔结。若于佛堂念诵佛号一般,她这一路,心里嘴上只有念叨着“璘哥哥我郎”。
队列从朱雀大道先行西向进入一道街巷,再向北行,进而从西向东进入宁荣街。这是为了穿越荣国府与宁平王府。贾氏族人列在两边欢呼不断,婚礼队伍再从宁平王府的东侧转而北行。
已到了府门侧门,身穿一身大红袍服的贾璘亲自出来迎接,鞭炮与锣鼓声再次响起,喜轿随后直入后堂院落。
锣鼓声停歇,作为婚仪的贾琏随即予以引导:“落轿,迎新人。”
喜轿随声落地,贾璘用一根红色木杖掀开轿帘,鸳鸯等丫鬟簇拥近前伸手扶住。
薛宝钗顿觉幸福即将在握,眼里晶莹不断暗落,身心都在激动地颤抖。一根红绸带由鸳鸯送来、莺儿接住后转递到薛宝钗的手里,那一端被贾璘捂住。两人并肩走入后堂。
虽免了“拜高堂”的环节,但其它仪式如“迈火盆”等仍旧保持。随着两人对拜之后,众人一片欢呼声中,头上仍蒙着喜帕的薛宝钗被莺儿、鸳鸯等人搀扶到了后宅院落。
宁平王府重新修缮之后,薛宝钗并未来此观赏过。此时的她再因心慌意乱,也想不起什么具体事务,只被其她人扶着走就对了。
“王爷特为主子娘安排了一处院落为‘牡丹院’,就连会芳园内的逗蜂轩也合在里面了。”
旁边的鸳鸯低声说道。
薛宝钗再对贾璘感恩不已,随后就已被一众丫鬟搀扶着进了牡丹院的正堂屋中。并不能掀开喜帕,她只坐了坐,就再被转送至侧畔的卧房炕上安坐。
贾璘在后堂招待一众宾朋分为男女眷各用喜宴,再逐次送别之后,转来牡丹院。
院门口到庭院再到三间正屋的内外,丫鬟、婆子侍立两侧。见到贾璘走过,她们再花团锦簇般地低头拜礼再如繁花盛开般起身。
“要看新主子娘!”
芳官儿先是喊了一声,其余小官儿随即嬉笑着凑近前。莺儿、文杏立刻拦在门前说道:“讨喜不是此时。”
又被鸳鸯忙着近前拉住了左手,芳官儿也就用右手捂嘴笑着再缩了缩脖子,就与几个小官儿忙着退出老远。
贾璘走入屋内,莺儿、文杏、鸳鸯、茜雪跟随进来,再反关了屋门。
听到这些动静,坐在炕边久候的薛宝钗顿觉心跳急速,似乎就要从嘴里蹦出来。又是体内火热,她只觉细汗已从额角浸出。又并不敢移动分毫,她只有微颤着等待。
贾璘近前说道:“宝妹妹终成我妇,可称是好事多磨、总有佳果。”
薛宝钗连忙起身就要拜礼,被他轻扶住了胳膊。再深深地福礼,她轻声说道:“早因仰慕王爷而渴望尽心侍奉,如今得偿夙愿,实乃薛氏大幸。”
贾璘扶她坐稳,伸出右手。鸳鸯双手捧来喜称木杆,贾璘接过手里,缓缓地凑去薛宝钗的喜帕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