鞑靼人都在慌乱地向北、向东逃窜,雪原中涌来了黑压压的各族骑兵!
这个消息传回,固始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坚持着让部下把他重新抬回城头,固始汗即便眼见无数援兵陆续赶到,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终于,城外有一部是属于瓦剌人的部队,其首领遥遥地施礼后,大声向城头喊道:“鞑靼王汗林丹巴图尔攻击了我们的基地,一两天之内就死伤了数万人,物资也都散落被抢。但靖安侯随后就于暴风雪的夜里突袭了林丹,几乎杀光了他们的人。除了林丹逃走之外,其余鞑靼王族都或死或擒!伟大的靖安侯再派兵追击,直杀去哈拉和林了!”
固始汗听明白之后,也就清楚围城的那些鞑靼人为什么再不战斗了:或者是回援和林,或是干脆投奔东边的金人去了。
又没听得清楚,固始汗以为贾璘亲自去和林了。想着既要助攻又要分得这份奇功,固始汗随即对身边的部将,喘息着说道:“快追击鞑靼人!”
部将们虽然此时已是疲惫,却也不敢不从命,只得各自率领兵马,与城外的人意图合并起来分头追击。
却没料到,城外的人马原本并不都是忠诚于固始汗的。这些由不同不落组成的兵马听说固始汗下得命令,大多表示不能遵从。
草原诸部原本心思不一,没有多说几句,这些人或者自行追击鞑靼人,或者就要自行入城抢功,甚至干脆与固始汗部的人员拼打起来。
城内外顿时乱作一团,而之前败走的鞑靼人又听说青城再次大乱,就想着若能重新占得这座城,也可以仍然当做鞑靼的根据地,就此返身杀了回来。
青城重新陷入大乱,更比固始汗守城的时候还要凌乱许多。眼见自己不能约束,且又因身带重伤,固始汗哀叹之余连命令也没有、也不必发出。因为他身边的一众兵将,能够通过拼死抵挡住乱兵已经很不容易。
因为各族之间原本就因为种姓、牲畜、人口、牧场、水源等事存在纠纷,此时争斗发出也就不可收拾。
就在他们杀得难解难分的时候,忽然听到西边、东边、南边同时响起浑厚的号角声。
“呜呜”的声音震荡在原野,也震撼着他们的心。暂且住了手,他们一起望去,只见无数旌旗逐渐显现在雪原中。
——太子少傅、左柱国、一品昭武将军、京营节度使、一等靖安侯加一等云骑尉、五军都督府右军都督府都督,领阴山道都督府都指挥使,理瓦剌、鞑靼等族事务总裁,接替王子腾暂为九省统制……
带着这些字样的旗号飞舞在寒风中,众多胡族部落的人立刻各自住了手——因为伴随着贾璘及其无数兵将前来的,还有那震天雷不时爆响的骇人声音传来。
鞑靼人就此再赶紧向东、向北散逃,其余的胡族人等不必犹豫,全部下马拜礼。
身在青城城头的固始汗遥遥望见,先是暗松口气,再缓缓说道:“草原大漠有了新主,我终究不能独自傲慢地在草原上纵马了。”
说罢,他因为慨叹与伤势以及心情就此松弛,再次昏厥了过去。
待固始汗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青城王宫大殿的一张皮裘上。身边既有贾璘及其部将,也有其他不同族属的头领。
才要开口,固始汗就觉得伤处传来剧痛。既知道大势已去,更明白自己也不久人世,固始汗缓缓说道:“早在千百年前,天下就只有一个主人。各族各部,都奉汉人英武者为‘天可汗’。靖安侯横扫大漠,我们愿意遵从追随你的声音、你的坐骑,去世界任何地方或者匍匐在你的马蹄之下。”
他的话说罢,瓦剌诸部的头领先行拜礼在地。另有其他族属的头领,一时犹豫不决。
固始汗环视一圈,嘴角带着冷笑说道:“草原无主,要还想歌唱舞蹈着生活在蓝天白云之下,就应该听从我的建议。”
其他族属的头领暂且服从,先是躬身施礼,再就咬咬牙伏地拜礼。
贾璘坐在一边笑道:“诸位或者仍有不服,不待许久就可知道固始汗所言不差。”
见他并不谦虚,瓦剌及其部众都是赞服,其他族属心中仍有顾虑。
固始汗没挺过几天就无奈而安心地死去,贾璘随即任从瓦剌诸部头领的合议,把固始汗的尸体装殓后送入了草原深处。
青城城内外诸部仍有不安,为随后的事情该如何进行而彼此议论不定。就在众人还在疑虑的时候,送葬固始汗的瓦剌人,带着惊喜与惊骇并存的表情,把“靖安侯的大将薛蟠、卫若兰,杀林丹汗于杭爱山,屠和林于鄂尔浑河”的消息带了回来。
再不用也不不敢再犹豫,草原诸部尽皆拜伏。青城内外尽是胡族的匍匐身影,尽是响彻云霄的高呼声:“愿奉靖安侯为草原之主,奉贾璘为天可汗!”
贾璘对此,只暂以草原之主的身份进行了草原诸部的划分,各部族头领不再称汗,只以“台吉”为各部首领的最高管理者称号,并不得父子亲族相传,而是族众举荐制;
调薛蟠、卫若兰返回,命安仁海率领一万人马驻扎和林,一应军资由大成提供与严管,日常供给由诸族进奉。安仁海权做草原各部的治安官,兼领大汉巡边使、都招讨使,汉地就此瞬时间拓展千万里。
随后,贾璘正要东击金人的时候,确定得知了皇帝轶正处置宁荣二府贾氏及其相关势力的事。卫若兰、薛蟠、杜金平等人闻听,皆是惊骇不已。
贾珍、贾赦等人败覆,宁荣两府也已败没,这都是贾璘预先知道的事。但他没料到的是吐蕃人一时猖狂,杀卫弘正于分水岭,再就使得贾探春被迫和婚。
草原暂且安定,贾璘对规划随即做了调整:命柳湘莲驻扎青城,兼领阴山道同都指挥使,都督府左、右断事石昌德、沈俊等为协从,以调度各部剿灭鞑靼残部,并准备向东推进至金人区域。
与金人的开战理由原本也不用找,但出于令各族更为明白金人不可交,贾璘宣示道:“鞑靼原林丹汗长子已死,但此子投奔金人而不能罢休”。
各部都痛恨鞑靼人,更对金人为虎作伥而气愤,于是就在贾璘的协调下,由汉将为主地协同东击金人于草原东部。如此一来,金人就更要顾及北地的安全,使得大成在中原战斗的压力减弱。
贾璘随即率领部分兵马难渡黄河,必要安定吐蕃、救回三妹贾探春,更不使得汉人和亲之耻于当下再延续发生。
卫若兰确认父亲身亡,自然更是血染两目,哀哭之后必要击溃吐蕃;薛蟠连续作战获胜,蛮野之气大发;杜金平原本不言不语,只是追随就是。
贾璘率众返回黄河南岸的威德堡,兵将们拜礼以见。阿茹娜更是激动万分,就匍匐在马蹄下哭拜道:“侯爷平定草原,诸族必会永远安宁。阿茹娜有幸伴随得知,只有多拜几次祝贺。”
贾璘安慰几句,随即让她与金珠等人乘坐马车跟随。
返回鄂尔多斯王城,贾璘再见到怀有身孕的傅秋芳,再就安抚一番。
傅试前来拜见,先是百般感谢之后,再小心地问道:“敢问侯爷此去何往?”
贾璘只命协同后援与粮秣于西边分水岭一带,傅试连忙拜礼说道:“并不敢阻拦侯爷,只是目下长安大动,侯爷就前去河西作战,万望三思!”
倒也不能怪傅试胆小,贾璘原本对朝廷的承诺是安宁黄河两岸。此时已经超额完成了任务,傅试就认为贾璘应该继续安定草原,哪怕就是要西击吐蕃,也要等待朝廷敕命才对。
贾璘对此只是略微笑了笑,就干脆地回道:“我既为九省统制,难道不包括河西一带?”
傅试拜礼叩首,再不敢多说什么。
贾璘随即命薛蟠驻守鄂尔多斯,以作对北部草原与西部河西的支援。薛蟠正杀得兴起,并不能安心守在这里。贾璘随即说道:“文龙或者只顾开心,却不懂得若草原诸族要以什么借口,进来汉地该如何?若圣上因此怪罪,我们又当如何?我命你为河套都指挥使,兼领理瓦剌、鞑靼等族事务副总裁,你可懂得其中深意?”
“什么借口?”
薛蟠先是嘿嘿地笑笑,再撇嘴说道,“难道他们不怕我手里的震天雷与铁杵吗?”
又见贾璘的神情严肃,他也就张着大嘴,眨巴着眼睛不说话了。
仔细想了想,薛蟠不禁红了眼圈说道:“侯爷是有了格外担心?”
看到贾璘略微点了点头,他不禁拜伏在地落泪说道:“原本只觉得都是讲古的话,却没料到就会发生在眼前。”
所谓功高震主。长安贾氏之所以遭到清算,岂不也有这个意思?之前贾氏站错了队而告覆,但当下皇帝与未来新任皇帝,又一定持续爱护贾璘,乃至贾璘的一干亲信将领?
诸族公开称贾璘为草原之主,为“天可汗”,这岂能是瞒得住人的?即便那些胡族蛮子是真心的降服,可狡黠如帝王者,对此焉能没有忌惮乃至嫉恨。
这样想下去,薛蟠简直不敢再想了——自己就是贾璘的舅兄,自己的母亲就是贾璘的岳母,自己的妹妹就是贾璘的侧夫人。
“我与文龙自小相识,往日既有顽闹也有坦诚交往。我知你固然粗豪,却也堪称忠勇。正因此,我才对你格外信任。”
贾璘漠然地说道。
薛蟠拜在地上,冷汗湿透了后背衣衫,再落下来浸湿了前胸。他对贾璘原本只当做好友,后来随着贾璘的逐渐英武威猛显露,就更只有赞服乃至仰望。
譬如此次平灭林丹汗,贾璘既有恢弘筹谋更有武功展现,再又决心横扫蛮人王庭。无论是勇气还是决心,都不是薛蟠能够攀比,甚至可以仰望得到的。
对于贾璘想要震慑朝廷,甚至更或许有什么进一步的“格外意图”,薛蟠既觉得应该,也的确心惊。
这样的事稍有差池就是灭门之罪,薛蟠现在先就隐隐地后悔:不该与贾璘同来。
可是不来,就能避过贾璘这样的行为?哪怕就是躺在长安家中,每天都和云儿唱曲喝酒,薛蟠也知道若是得罪,必是逃不过的——因为有“株连”这个词的存在。
贾璘见薛蟠不语,只是再笑笑问道:“文龙此时必是后悔了的。”
薛蟠先是身子一震,再就抬头看去。眼见贾璘神色如故,薛蟠小心地低声问道:“敢问侯爷,是要,是要,”
“欺我者,必报复;辱我者,必还之。总不能就任自己为鱼肉,只任别人来砍杀。文龙只说不读书,道理却比谁知道的少了?”
贾璘笑着问道。
薛蟠见他毫无异样,心中就此安定。或是觉得自己担心过度,或是觉得贾璘说得极为朴素易懂,薛蟠随即回道:“侯爷待薛蟠恩重如山,又以心腹来看待。薛蟠若是有一点卑怯胆小,就是愧对了良心。旁的不必说,薛蟠唯侯爷之命就是!”
“文龙果然智慧。”
贾璘略微称赞之后,随即命他退出。
薛蟠拜礼后走出大堂,被汗透的身上顿觉清凉。仰头看向天空,他眯着眼睛怅望许久。
猛地拍了一下脑袋,他不禁暗骂自己道:果然不读书就是榆木脑袋!有眼睛就看得出来,贾璘从江淮杀到中原,再迅速平定了草原,岂不正是“天可汗”才有的功业嘛!若他真有黄袍加身的那天,我只有更富贵!即若他安心守着大成皇帝,却有谁还能威胁到他?我又直言猜到了他的心事,稍有异常举动,岂不立刻被他处决?与其做了背负他的人,怎么不去做护着他、追随他的呢!
暗呼口气,薛蟠随即自行做各样安排。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他兼领的理瓦剌、鞑靼等族事务副总裁这个职务。
薛蟠虽然粗豪,但有傅试仔细为之筹划,譬如命各族各部按期来报知各自人口、牲畜及动向,再回复以训示,彼此也就加深了联系。
这样,黄河以北虽有安仁海、柳湘莲为将,但诸族真正要从命和按令执行的,还是来自鄂尔多斯的薛蟠这里。薛蟠再与安仁海与柳湘莲等人保持紧密沟通,草原大漠的事务就此步入正轨。
原本是边地副将的安仁海被调离河套远去,其余边地诸将既不眼瞎、更不心瞎,都知道贾璘是在重新做了安排。这既是新人新方法,众人更知道他是为了保住与发挥自己的势力。说起来也是寻常的事,哪任将领不是如此?尽可能地使得自己被掣肘少一些?
众人更也都懂得若是对此不满,那就只有或者北去草原或者被黜被免,甚至更还或许被轻易找借口处死。贾璘当时还未及弱冠,岂不就已经辣手斩杀了多人?
众官将尽皆服从,安心于各处任命。
贾璘做了一应安排,再沉思后,于后堂召见了贾化的遗孀及其子女。
贾雨村的前妻早亡,后来纳娶的妾室娇杏颇得他喜爱,更因有子而被扶正。两人所生的儿子贾玟,当下八岁;贾雨村前妻所生女儿贾菁,当下十四岁。
年龄大致为二十六岁的娇杏,与两个孩子都是一身孝服。低头走进来后,她拉着孩子们拜倒在地,再哭着哀求道:“先夫行事疏忽鲁莽,已是犯了军中重罪。妾虽知此,但求侯爷看在两个幼稚孩童的份上,莫要迁延罪过。”
她的话说罢,立刻伏地哀哭不动;贾玟、贾菁先是告罪,再拜着一起哭泣。
贾璘无奈地叹了口气,暂时未做回应。许久,他再回应道:“请起且坐。”
娇杏带着孩子们再次拜礼之后站起,仍只是低头站着,并不敢就坐。
贾璘先做了一番安抚,随后说道:“前军司马雨村,行事或有鲁莽,但终是补救及时,却不小心坠入河中而未得及时救护。斯人已去,我将如实禀报朝廷,或者可以免罪,总不令你等再为此事愁苦就是。”
贾雨村之前官职尽被收没——既有贻误军务之罪、更也牵连到了长安贾氏两府,虽然不能再多挽救,但听他意思是不再追究,娇杏还是感恩不已:若贾璘继续追究,娇杏等人更会不安。
不敢迟疑,她连忙带着两个孩子再次拜礼。贾璘随后再问及贾玟读书情况,娇杏与贾玟分别做了回应。
贾雨村身亡更获罪,娇杏服孝一年尽了心意就会免除孝服。贾璘再安慰她们之后,又见她几人都是伶俐,随后就命他们在后宅暂住。
不几日,娇杏等人各自心安,贾璘再转托傅秋芳代为恳求:以贾菁服孝期满,婚配于薛蟠。
也知道薛蟠既是家中豪富,又是贾璘的心腹将领,娇杏只有拜谢再三。
贾璘随即通知薛蟠,命他求婚。得知这个消息,薛蟠更为感慨。贾雨村罪过不再追究,自己虽然目前也算是官贵,但终究仍是粗豪。能娶得真正官贵人家有教养的嫡女为妻,薛蟠当然只有再感恩贾璘不已。
先做了两家定亲,薛蟠拜见了娇杏,称了“岳母大人”,这事就此告定。
随后贾璘就让娇杏几人返回长安,若无去处可就住在侯府。娇杏对他感恩不已,又见傅秋芳的身子渐重,索性恳求道:“妾身回去长安也无可投靠。若能暂留这里,孩子们既可安好,妾身就服侍侯爷侧夫人也算报恩。”
贾璘随即点头同意,再命人找来教师,对贾玟予以学业上的督导。
一应安排妥当,贾璘再安顿安慰了傅秋芳等人,就带着阿茹娜及金珠、翠玉、琥珀、珊瑚等人,与卫若兰等将领率众西渡黄河,直奔分水岭方向而去。
夜晚留宿,驻扎在附近的李云宁、韩泽平等人率部与贾璘汇合。做了之前的介绍之后,两人都羞愧难当,只说“该死”。
若按军法论处,贾璘自然可以轻易将两人治罪。但他们既是贾璘的可靠心腹,又的确是因为众将意见不一,卫弘正也确乎莽撞才送了命。
只喝令二人仔细从命,贾璘随即带着众人勘察附近地形。望着巍峨连绵的分水岭,心中都是忐忑不安。卫若兰自然怒火万丈,几乎可从眼睛里喷出来。
贾璘随即说道:“身在军中,即为兄弟。我兄若兰之愤慨,众人可令其自担乎?”
众将领连忙施礼道:“不敢。必‘与子同袍’!”
再有探马报来,说是贾探春一行的送亲队伍,已经由凉州南下吐蕃,走的正是当年文成公主入吐蕃王城逻些的路线。
贾璘听罢久未做声,心里念及贾探春当年豪气言辞与神态,至今仍是历历在目:我若是男儿身,定早就离府,也要杀出一片天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