龄官儿的红绫子心衣略有起伏,她一手曲在身前,一手搂着贾璘的肩头。眼见她如此,贾璘心中爱怜升起,轻缓地把她拥在怀里。 应该是觉得倍为踏实,枕着贾璘胳膊的龄官儿,红润的小嘴儿嘟囔了几下之后,再伸手无意识地在他的脖颈、后背轻微地抓挠了几下,又睡得更为安详。 听着她细微而均匀的呼吸声,拥着细软娇嫩的这个可爱女孩儿的贾璘,也觉得甚为温馨。 再睡了大约一个来时辰,他觉得怀里有些轻微的挣动。睁开眼睛,他见到龄官儿瞪大着清亮的眼神,正仔细地打量着自己。 正寻了机会打量威风的侯爷,龄官儿却发现他竟然也醒了,简直和她是心有灵犀一般! 见他醒来,龄官儿连忙紧闭上眼睛,眼睫毛却仍在微微地眨动着。 贾璘就伸手拥紧她,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护你一生,不再忧烦。”
这些小戏官先是有班主调教,再因为演出戏目多是才子佳人之类的,而早通情事。 又别说芳官儿、龄官儿心思浮动,更有藕官儿、菂官儿两个女孩,因为在曲目里时常扮演夫妻,而在生活中也给予模仿,彼此很是关爱呢。 原本觉得情意难以投附,龄官儿稚嫩的芳心也时常凌乱。入来侯府得到安宁,龄官儿再有贾璘地安慰,心中逐渐安稳。 在他的连续关怀下,她偎在他怀里静默了一会儿,不禁动情地轻轻地点点头。她的长睫毛下,闪动着晶莹的光。亲吻着她,贾璘在红绫子心衣内抚按。龄官儿只是蜷缩着,再由他抽开了汗巾子而连忙紧抱住他。 “奴婢确无着落,只求侯爷别转卖。”
龄官儿抹泪求告,贾璘随即答应罢,身心为他感动的她默默地点点头。贾璘将她揽在怀里再回应道:“龄官儿就在我身边。”
为这话欣喜、踏实的龄官儿莺咛一声,娇喘声更为急促,两手紧紧地抱住贾璘。 红烛燃尽,金鸡报晓。贾璘醒来的时候,看到晴雯正捂着嘴发笑,立刻伸手捉住她。晴雯连忙在他耳边央求着说道:“侯爷早起,莫说龄官儿,就芳官儿也才羞着退下。”
贾璘也就笑着松手,被她服侍着起身穿衣。 贾璘于当天下值之后,想着要前去荣国府拜会,就与薛蟠分别在后堂更换了便服。两人才说笑着走出来,却见贾珍早就等在皇城门外。 就要找借口离去,贾璘却被他拉住说道:“侯爷,也没旁的事,只是有人请赏花、吃酒,所以敢来请侯爷。”
旁边的薛蟠见状,立刻现出忍不住的神色。但见贾璘严肃,他只得缩了缩脖子,重新站在一旁。 看向贾珍,贾璘回道:“珍大哥自去吃酒也就是了,” 不待他说完,贾珍再次邀请道:“若是寻常聚会也就罢了,京城‘桂花夏家’,可谓是上至王侯下至寻常人等无不知晓称颂。以侯爷之风雅,自然应该去看一看的。”
听到这个名字,贾璘的心中不禁暗笑:总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旁边的薛蟠早就瞪圆了眼睛,随即就惊呼一声道:“夏家是户部皇商世家,家中巨富无比,是京城中的大地主、大财主,其余田地不用说,单有几十顷地独种桂花。凡这长安城里城外桂花局俱是夏家的,连宫里一应陈设盆景亦是夏家贡奉!”
贾璘皱眉说声“聒噪”,薛蟠连忙抬手捂嘴,再又忍不住说道:“论起来,我们两家还沾些亲戚。可人家太过豪富,我们也就不情愿攀认去。”
有道是在这个世界上,只通过合适的六个人就能建立彼此之间的联系。薛蟠所言不虚,但他自己也知道相互悬殊过大,来往也就失去了意义。况且若夏家能念及亲戚情分,还能好几年没什么来往? 贾璘见他这样说,随即说道:“文龙且回去给姨母请安,就说我或者等下就去。”
薛蟠本来觉得不好前往,却因为有贾璘这位侯爵一起,心里觉得必不会被夏家轻视,而还是不动身。 贾珍见贾璘仍没有前去的意思,只得叹气说道:“甚为可惜。只怪我嘴快,只说侯爷必会前往。看来,又是我要得罪人了。”
说着,他撇头看了看贾璘,再有意向前迈了两步。 贾璘略微说声“这,”,贾珍连忙笑呵呵地转过头来,再拱手说道:“就说侯爷不会让哥哥我难堪。”
“只得如此。”
贾璘答应过后,薛蟠立刻笑呵呵。贾璘随即带着他和杜金平,与贾珍、贾蓉父子一起骑马前行。 一边走着,贾珍一边吹嘘夏家的繁华豪阔,贾璘只是偶尔作答。稍后,他对杜金平耳语几句,再就吩咐道:“你也不必跟着,先回去府里做事。”
杜金平拱手称是,随即拨转马头转走。 贾珍再自顾继续吹嘘着,忽然见到贾璘手指侧前方说道:“那人是谁?”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贾珍不禁不屑地说道:“原来是不成器的冷子兴。”
冷子兴明里的身份的确不高,不过是荣国府管家周瑞的女婿。贾珍不明就里,自然不会看重他。可贾璘却知道他的具体身份,其实是为不好惹的主儿。 也就看到了贾璘,冷子兴忙不迭近前施礼道:“给侯爷磕头请安了。”
贾璘连忙说“不必”,再就笑问道:“子兴何往?”
冷子兴听了也是暗笑:不是你让杜金平把我找来的嘛。 嘴里不能这样说,他拱手答道:“又做亏了生意,正在寻门路呢。”
贾珍随即撇撇嘴说道:“子兴果然‘好本事’,我只听你少有说挣到银子的时候。”
冷子兴再给他行了礼,笑了笑说道:“正要求珍大爷照顾呢。”
贾珍再要说什么,贾璘干脆地说道:“也不必为几两银子愁烦,且跟我去吃几杯酒。”
说着,他再看向贾珍。 既然他说了话,贾珍只得说道:“子兴若是得了闲,也就陪着侯爷。”
冷子兴立即笑嘻嘻地满口答应,却看着几人的坐骑仍是发呆。 知道他是没钱雇坐骑,贾珍、贾蓉父子更是嗤笑不已。贾璘就让薛蟠拿了一两银子,去到附近的骡马铺子雇了一匹大骡子骑着。 一起前行,冷子兴不断说着自己的惨痛经历,总说挣钱太难。贾珍不屑地说道:“好在就让你开眼!看看桂花夏家的气势!”
听他这样说,冷子兴不由得拱手称赞道:“也就是珍大爷,旁人,哦不,还有侯爷,哦对了,还有小蓉大爷和蟠大爷。不是诸位携领,子兴哪有这个命数,能够进得夏家的门?”
再摆摆手,贾珍昂头说道:“也不是去他家城内府里,只去城外的庄子聚会。”
立刻说声“好”,冷子兴再又称赞不已。 “既然是去城外,那我们如何不快马打一鞭子?!”
薛蟠急得立刻说道,“我早就等得急了!”
几人就此大笑,加快了前去夏家庄园的骑行速度。 出得长安南城门再走了十余里地,贾珍放缓马缰绳,拿着马鞭遥指前方说道:“就是前面的那个庄子了。”
几人举目望去,只见一片粉墙围着庄内高矮不一的建筑群落,再有高大的桂花树跃出围墙。贾珍再笑道:“庄外这几十顷地,也都是夏家的。”
几人放眼看去,只见周边是大片的油菜花开得正盛,接连成片,只如黄金彻天漫地呈现。 冷子兴随即接话笑道:“好大的人家,却只有一个寡母与一位小姐,这我也是知道的。”
点点头,贾璘也就跟着几人前去。两排绿树夹道,一条夯土硬地转圜着通到了庄门口。 二三十个仆役正在门外迎接陆续到来的客商,贾珍自顾骑马近前说道:“只告知你家主母,就说靖安侯亲自来赏花了。”
他的话说罢,小厮立刻施礼后匆匆跑了进去。贾璘等人随即下马,薛蟠环顾四周之后,不禁啧啧称赞道:“原来只是耳闻,却没亲眼目睹过。此次跟随珍大哥前来,就算是开了眼界。”
贾珍听了这话颇为得意,贾蓉也笑得很开心。 不多时,小厮重新跑回来,跪在地上说道:“主母让小的先给侯爷磕头,就请侯爷去正堂落座,有家里的爷儿们暂为招待。”
他说着话,庄门内再匆匆走来几个男子。 或是桂花夏家的族叔,或是夏金桂的表兄、堂弟,几名男子近前后,对贾璘、贾珍行了大礼,再拱手说道:“确实奢望侯爷能够前来,却并不敢真的期盼。眼见侯爷如此赏脸,我们阖家都是荣耀。”
贾璘略微客套几句,与贾珍等人跟随进去。 庄内院落颇多,各处都能见到高矮不一的桂花树。薛蟠皱着鼻子嗅了嗅,有些诧异地眨了眨眼睛说道:“果然就有桂花奇香?”
夏家族叔笑道:“虽未到开花季节,却有暖房可以催花。”
薛蟠连忙应道:“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穿过一道仪门,夏家族叔再拱手说道:“就请先去正堂坐一会子。”
贾璘等人踏过白色石板铺就的甬道,只见两边各有假山池塘、虬松翠竹葱郁,再望向正堂门口,一众锦衣奴从与簪环闪耀的美艳丫鬟们,依次排列在阶下、门边。 门口陆续有来客进入,夏家的几位亲眷笑着伴在贾璘等人的身边,先就走入了堂内。 堂内多有富商,彼此相互介绍着,什么“李家当铺”、“白家药店”、“张家绸缎庄”、“侯氏酒楼”等等不一而足。除了这些人之外,也有几位官员模样的人,谈笑间淡定从容。 毕竟是在一个商贾家里,彼此也不用多说什么。那几位官员起身对贾璘拱拱手,贾璘只在夏家族亲的带领下,去了侧厅落了座。 丫鬟们奉了茶,贾珍随即低声对夏家族亲笑着说道:“有什么好局?”
夏家族亲拱手笑着回道:“只不敢音乐,其它的就由珍大爷给个话。”
老太妃薨逝,朝廷有禁令不得筵饮音乐。但上面有令,下面何时少了应对之法?贾珍随即哈哈大笑,再凑近前回道:“都是为赏花来的,并不会为难。就是与各位爷儿们吃几杯酒、混几个银子做输赢,再也虽是不必音乐,但女伎们闲着也是不好。”
夏家族亲立刻笑着拱手称是,再就低语旁边的仆人转去安排。 不多时,贾璘这边随即摆上了各样酒菜。再就是堂屋各处的房间里,都传来了觥筹交错、说笑喧哗之声,夏家族亲与仆婢们来往应酬不断。 夏家族叔亲自祝酒,贾璘忽然想起来说道:“文龙不是说与夏家有亲戚吗?”
薛蟠红着脸勉强答了个是字,夏家族叔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看着他问道:“这位哥儿本来看得眼熟,敢是,” “‘金陵好大雪’的薛家长房长子,人称‘呆霸王’薛蟠薛文龙的,就是这位豪气的哥儿了。”
冷子兴代为抢答罢,只见夏家族叔连连地眨着眼睛。 怎么可能不知道薛蟠败尽了家业的“威名”?!夏家族叔这神态看起来并不想多与薛蟠攀认,可又念及他和贾璘一起前来的,所以显得有些犹豫。 薛蟠和对方一起眨着眼,似乎是在催促对方赶紧想起来。贾璘在旁边笑道:“文龙是我舅兄,与夏家的确同是金陵豪族。”
夏金桂祖父辈原本也是发迹于金陵省,贾璘这话说得的确不差。 夏家族叔听到贾璘竟然这样说,连忙大呼着点头说道:“原来是这样!蟠哥儿啊!我早些年见到你还幼小,此时竟不敢相认了!”
他说得过于夸张,以薛蟠呆萌的心思都觉出刻意来,当即就是脸红。 贾璘只是摆摆手,再笑着说道:“既然来了,就只说笑闲谈,也不必多提什么。”
夏家族叔随即称是,再对旁边的子侄辈使了个眼色。夏家侄辈会意之后,也就以“更衣”为由暂且离席。 冷子兴显得极为活泼,在席间不断邀请众人吃酒,再又说笑不断。贾珍、贾蓉父子见他如此,只当他没见过什么世面,而略有撇嘴。总是贾璘出口带来的,他们对冷子兴倒也不好过分揶揄。 薛蟠得到夏家的看重,随即也就忘记了尴尬,就大笑着接连喝酒不断。不多时,几个美艳的女伎进入屋内。夏家人略微介绍几句“这位是馨儿”、“这位是菲儿”,“这是凤儿姑娘”、“这是麒儿妹妹”等等。 薛蟠忍不住大笑,众人都是不明所以。他随即正色说道:“若能与麒儿姑娘多盘什么着说说话、吃吃酒,我总算不白来一趟。”
听他说得猥亵,一众人都是喷酒大笑。贾蓉好歹说道:“蟠大爷说的可是‘盘桓’二字?”
“只记得个‘盘’字,不记得儿子!”
薛蟠自顾说着,眼神盯着麒儿不错眼珠。夏家族叔忍住笑,就让娇滴滴的麒儿坐在薛蟠的身边。 这几个女伎虽然不能弹奏,但都是于酒席间有了打见识的,手里、嘴里并不停闲。或者劝酒,或者清唱几句艳词,有了她们的说笑,席间自然是喧嚣不已。 也别说贾璘所在的这间,就是旁边左近的数间屋子,也都是这个情形。 觉得实在嘈杂,贾璘随即借口出去走走。从这间屋子出来,他果然见到各屋里都是富商、官吏,与一众女伎们的欢笑声。 走去院里,他顿觉空气清新,更还浮荡着淡淡的桂花甜香。 “侯爷好雅兴。”
贾珍随即跟了过来,开口赞道。贾璘只是笑笑,他再又低声说道:“就与几个姐儿随便乐乐,等下再赢些银子回去。”
说罢,他挤了挤眼睛,不禁得意地嘿嘿笑了起来。 富商聚集于此,自然不是只为吃喝玩乐而来。在场的官吏,才是富商们,乃至夏家邀约的真实意图。所谓彼此照应,官吏们对富商给予买卖门路的便利,富商自然要通过赌钱的方式,把自己备好的银子“输”进官吏们的口袋内。 这可称是极为“文雅”,岂不比官吏们板脸勒索,富商们苦脸奉送要强得多?再就是现场的官吏与富商或是交道多年,或是都明事理的。至于寻常人等,必也不可能被邀请至此。 贾珍这样几乎明示着说罢,贾璘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见他并不回应,贾珍叹口气之后,低声说道:“侯爷自然看不上这些,这我也是知道的。但请侯爷来此欢聚一会子,实在也是为朝廷中的有些风闻。”
不待他说完,贾璘随即低声回道:“珍大哥也不必多说,这话原本也不应该在这个场合提及。至于有些担心的,又岂止是你?长安官贵人家,不都如此?”
他没有说明,贾珍却自觉大为松心:贾璘是在提示呢——法不责众啊!那么多献药的,又去查谁献的药或者药方子,与太上皇身体衰弱有关?再者,有传闻太上皇岂止是“翻牌子”,简直就干脆地一把收了牌子扔在脚下…… 得到心理宽慰的贾珍,随即就嘿嘿笑着拱手说道:“就是说侯爷理事通明!哥哥我自然是不敢比拟,比了就知道是白活了。”
贾璘也就笑笑,还没答话却见冷子兴站在堂屋门口低声喊道:“两位爷,就开局了!”
贾珍听了立刻浑身发痒,连忙回应一声,再笑看向贾璘。还没做回应,贾璘又见薛蟠笑嘻嘻地跑了过来。 一把拉住贾璘的胳膊,面色早就满是酒红的薛蟠笑道:“夏家妈妈说是要见我,又听说与侯爷也是亲戚了,非要见侯爷呢!”
贾璘听了只得对贾珍说道:“大哥哥且去,我跟文龙去拜会夏家舅母。”
贾珍随即拱了拱手,立刻就跑去冷子兴那边。 这边有两三位夏家族亲陪着,再有几个丫鬟跟随,贾璘与薛蟠绕过正堂,从游廊中走去后堂。沿路院落再是精致庭园景色,贾璘暗赞夏家果然豪阔。 到了正堂阶下,贾璘与薛蟠略微整理了衣袍,堂内有两个丫鬟近前施礼道:“主母夏奶奶已到堂上。”
贾璘随即与薛蟠迈步而入。 一位累金凤于发髻正中闪耀、另有金钗、玉簪横斜,身穿暗红色的百子缂丝锦缎对襟褂子、水绿色百褶长裙,面色白润、眼神明亮的中年丽妆妇人,正合手端坐在堂屋正中的座椅中。 眼见贾璘、薛蟠进来,她起身说道:“敢是外甥来了?如何才来?”
说着,她先就拿着帕子抹泪,再又忍不住开心地发笑。 旁边的丫鬟再就说道:“我们主母夏奶奶见了两位亲戚,实在是欢喜。”
夏母的这个神态,显然有情感过分表达的意思。薛家又不是才来京城,原本也早就彼此知道。若说走动不多也就罢了,她如此动情终究过度。 薛蟠一时动情,也不由得红了眼圈。才喊了“给舅母请安”的话,他再要说几句,却见她已经转头看向了贾璘:“这位敢就是靖安侯爷?老身这就拜礼。”
夏母哭笑不定而或有些神经质,贾璘也连忙先拱手说道:“晚辈见礼舅母。本就是一家人,舅母万不可如此。”
夏母见他回得从容,不禁满脸笑容地赞道:“侯爷也说是亲戚,老身就大着胆子赞一声,果真是‘好个哥儿’!”
再有一名二十来岁的男子近前,干脆地拜礼说道:“夏金樨拜礼,给侯爷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