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钦命成立青卫的文书在靖北侯的帮助下,终于顺利走完了从兵部上交到内阁再到皇帝,纷纷同意并用印之后,又从皇帝到内阁再下发到兵部的完整流程。 同时,相关的文件也跟着顺利下发到整个京畿道下辖郡县地方官衙,通过布告等手段知会了所辖地的百姓,六皇子终于可以开始启动青卫新丁的招募程序了。 从兵部出来,领到了文书兵符等重要物件的玧祚,也不禁意气风发,胸中充满了凌云的豪气,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填满了喜悦。 “玉辰,把张初阳从国子监里叫出来罢!”
玧祚侧首望向策马紧随在他身旁的傅玉辰,马鞭朝着前方的一座酒楼指了指:“后面是什么章程,我们几个一起参详参详,顺便解决了今晚的膳食,我请客!”
傅玉辰点头答应,回首吩咐几句,小厮傅安立即领命而去,他跟张初阳他们之间,根本用不着客气,让傅安过去通传一声,那几个死党保证逃课都要过来。 “你跟张初阳他们是真的很熟。”
玧祚见状微微一笑,记忆中,自己最初那位伴读尽管也对张初阳等人态度亲近,对比眼前人,却少了股熟不拘礼的肆意。 果然,人和人终究是不同的,不管跟谁在一起,跟多少人在一起,那人眼里仿佛只有自己,而眼前的傅玉辰对自己就远没有那般专注。 还有许多微妙不同,比如那人对自己尽管礼数周全,却总是让人感觉她的心态其实有些随意,缺少那么点对上位者的敬畏,又比如那人更喜欢笑,各种笑,开心的笑、狡黠的笑、尴尬的笑、惊喜的笑、得意的笑,毫不沉稳却格外鲜活令人喜爱。 可笑的是自己竟然这般后知后觉,还不如四哥心思缜密细腻,观察力惊人,明明都提点了自己不止一回,自己硬是迟迟没能领会。 入了酒楼,进入三层一间雅座,玧祚随手点下几个菜,又要了壶比较温和的酒,在等待来人的间隙中,便就着花生米,慢慢品着这香醇的美酒。 傅玉辰先替他斟满一杯酒,又郑重端起了自己的杯盏:“前些日子,形势所迫,我兄妹二人犯险,做错了一些事,我愿自罚三杯,敬殿下,不敢请恕罪!”
玧祚一怔,目光掠向跟随在身边的李振,开口吩咐:“李伴伴,你替我下楼去,在大门外守一守,莫让傅安带着我请来的客人走错了地方。”
李振应了声“是”,领命离去,包间外,瞬间只剩两名带刀护卫。 傅玉辰感觉自己开始喜欢眼前这人了,妹妹说的不错,这人性情是真的温润如玉,待人亲和,懂得且愿意替人考虑,做他的手下,是格外舒服的事。 “我,先干为敬!”
傅玉辰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为什么?”
玧祚抬头忽问。 傅玉辰面现惭色:“两月前小腿骨折的,不是舍妹。”
“我都猜到了!”
玧祚摇头:“我是问今日,为什么你会忽然请罪?”
“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寻找着向您请罪的机会。”
傅玉辰用期待的目光望着玧祚:“是舍妹说,我们不可能始终都瞒着殿下,应该在事后尽早向殿下坦陈一切,争取殿下的原谅,因为,殿下您是一个温和的人,她对殿下有着十足的信赖,而我,相信舍妹的判断。”
玧祚的眼神飘飞了一霎那,他拼命压抑自己内心涌起的愉悦,生怕自己情绪泄露,导致脸上因此而发热,却不知道自己尽管面色如常,耳朵尖已悄然染上了薄红。 继而却又怅然想到,傅玉辰既已坦陈相告,兄妹俩各自归位,这岂非意味着,最初出现在自己身边的那位有趣的伴读,就这么永远消失了? “殿下您看,只要能跟在您身后。”
傅玉辰还在补充道:“无论是我,或是舍妹,其实都是一样的,我傅家之所以出此下策,无非也是为了不错过为您效力的机会,我们不会欺瞒您,这是我傅家的诚意!”
玧祚收回思绪,微笑执起自己的酒盏,也一饮而尽:“我很高兴,你傅家对我如此看重,其实就算你什么不说,我也不会追究那两个月的事,但既然你今日说开,那我们不妨心照不宣,往后莫要再提了,当心隔墙有耳。”
傅玉辰十分感激:“多谢殿下!”
说是不坦陈其中猫腻也不会追究,但其实傅玉辰能感受得到,自己若是不主动把事实都给对方交代明白,彼此之间始终都会有那么一点芥蒂和隔膜,只有像如今这般,才能将所有隐患都消弭于无形。 得到玧祚的谅解和帮助,才能没有后患,果然,这些都被妹妹料中了啊! 傅玉辰暗地感慨。 …… 当晚,延宁宫中。 谢贵妃端坐在殿中主位上,目光宠溺又有些担心的望着面前的儿子。 过了今夜,差使在身,早已经跟授课先生们告假的玧祚明日就要出远门了,他需要亲自去到下面各个郡县的兵源地去,招募自己的千人青卫。 这还是玧祚头回离开家里,作为独当一面的领头人出门办差,而今年,还要再过几个月,他才年满十四岁,比当初跟随元安帝进入军中锻炼的二皇子还小一岁。 “母妃无需挂念,都是都城周边的郡县,距离京中并没有多远,又有父皇临时拨给我的长史跟随,我不会迷路,也不会出事的!”
玧祚努力想着说词来宽母亲的心:“李伴伴会跟着伺候我,玉辰他们也会跟着去帮我打下手,郡县的地方官员也会派人来跟我接洽,一路上,更有父皇给我的禁卫负责保护我们的安全,母妃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不知为什么,自从做了那几个令人记忆深刻的梦,玧祚便时常有种错觉,似乎梦中那个二十六七岁成熟稳重、手握重权的自己,从未来跨越时空而来,跟如今还是少年的自己渐渐融合了。 于是他感觉只要他想,他随时都可以变成未来那个成熟的自己,至少在举止气质和气势上,他可以做到跟未来的自己没有多大差异,只除了这具身躯,仍旧无奈的受限于年龄,身架子尚未成型,难脱少年形貌。 谢贵妃更有些恍惚,儿子明明才十三岁,昨日还是个青涩少年,却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言行举止尽显沉稳不说,身上居然隐隐的还多了股掌权者的气势? 都说居移气,养移体,总得手握权柄多年,才能养出上位者的气息吧? 祚儿明明才刚刚拿到钦令而已,自己的头一支亲卫都还没招到一兵一卒呢?那股气势却是怎么来的? “我儿竟忽然长大了!”
谢贵妃不禁神情感慨。 玧祚右手握拳,虎口对着自己左肩三角肌敲了敲,说道:“还行,筋骨肌肉还需要炼呢!不过儿子很快会成年的,儿子会在那之前学会做许多事,成为母妃的依靠,母妃,您往后有什么事儿,请一定要相信儿子,告诉儿子,儿子会替您分忧的!”
玧祚忆起梦中母妃那夹杂着隐忍的憔悴面容,不由出声叮嘱。 “你是个孝顺的孩子!”
谢贵妃含笑点了点头:“当娘的不相信你,又相信谁?”
玧祚也笑了,他确实想不出母妃在这宫中还有什么理由过不好日子,堂堂贵妃,儿子将来又是实权亲王,谁还能欺负的了她?果然,梦就是个梦而已。 同样的夜晚,同样的宴席上,傅家也在为傅玉辰饯行。 谢氏的叮咛嘱咐自不必多说,一向不爱发表意见的傅老夫人也多说了好几句,句句心疼自己的好嫡孙,尚未成年就要出远门办差了。 傅玉辰说出来安慰祖母和母亲的话,却也跟玧祚大同小异:长史跟随,禁卫护送,地方官迎接,去的又不过是京畿周边郡县,说远其实也不算远,根本用不着牵挂。 傅传义则补充说了些招募兵卒的关窍所在:“既是有地方官府出面接洽,那你们就得小心些了,地方士绅为了给族中子弟谋个前程,说不定就会做些文章,塞些有这样那样欠缺的人选给你们,你得留心识别,别让偷奸耍滑的人混进了青卫。”
傅玉辰肃然:“多谢爹提醒!我省得了。”
傅传义又提点一番,傅玉辰乖乖受教。 这就是出身将门的好处了,许多军中的相关经验代代相传,哪怕后代的军事才能不怎么样,也能凭着祖传的教导在军中混个大差不离。 而身为将门虎女,从小跟着学习武艺、锻炼体能,即便长辈们不会特意对女儿们传授军中知识,她们只在饭桌上跟着旁听几句,也能大体了解一二。 “我听说有许多家境贫寒的人会有夜盲的毛病,这样的人也会被招募入军中么?”
傅雪辰好奇发问。 傅传义随口答道:“若是招募的普通兵卒,军中又比较缺人的话,是会放宽些,让某些身体缺陷不大的人入伍,不过你哥哥他们这回招募的是亲卫,不说万里挑一,千中选一还是要的,这是在挑选精锐,不是招募普通兵卒。”
言下之意,这次的青卫招募会非常严格,是否识字可能不会被太重视,但体质力量以及身体健康程度都会被特别留意,其次便是品德操守方面,首重忠诚。 傅雪辰点了点头,果然,跟她所料一样,这相当于后世选拔军校生,而非征役兵,于是什么都要往优秀的人才里挑,考核不可谓不严苛了。 此外也有跟后世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按照当前的社会观点,世人皆认为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看一个人的身体素质好不好,不单要看本人,还要看其父母辈、祖父母辈年轻时候身体是否也都硬朗,没有罹患过重大的恶疾。 包括品行的审查,跟后世政审差不多,也是要查三代的,三代内亲属没有作奸犯科的记录,方可被认为良家子,再通过考核,方有机会成为皇子亲卫。 这是为了防止有敌人混入其中,搞出劫持、刺杀之类的大事件,因而这一块都是由地方官员来负责,就无需玧祚、傅玉辰几个少年操心了,将来万一出事,这些负责给上面输送人才的地方官员一个都跑不掉,不怕有人敢在这方面轻忽大意。 了解到这些,傅雪辰都不禁想,花木兰那样代父从军的巾帼典范,放在当前这样极为重视军队建设的大容帝国,怕是根本混不进军中去,更别想混进亲卫。 对了,这个时空好像没有花木兰的故事,倒是可以考虑考虑拿出来,作为大女主话本发行出来,给这个时空的女性们竖个英雌榜样。 晚饭后,傅雪辰慢慢散着步,趁着返回自己院子的闲暇,路上消消食。 才走到上回跟傅玉辰私下见面的那个转弯处,竟又看到了傅玉辰,少年倚着树干,双手枕在脑后,一副慵懒模样,看到傅雪辰,立即站直了身子。 “你这是在……等我?”
傅雪辰会意,走了过去。 傅玉辰朝她点点头:“我今日将事情都对六皇子坦白了!”
傅雪辰闻言一惊,忙问:“怎么样?他可有说什么?”
“你是对的。”
傅玉辰耸了耸肩:“前面你对他各种取悦讨好真的有用,他完全没有追究的意思,有他保着,我们都不会有事。”
傅雪辰笑了:“我就知道,他性情温和,是个非常好的皇子。”
“不过……”傅玉辰眼神闪了闪,若有所思道:“他今日给我的感觉有些不同,并不像你说的那般纯良,反倒是有些让人难以测度,我总觉得,若是我今日不对他坦陈一切,他即便仍然选择不拆穿我们,却会对我多上几分疏离。”
傅雪辰不同意了:“什么难以测度,你别把人往坏了想。”
“我说不出来,总之他没你想的那般简单,也或许他之前对着你的时候,没有什么防备,对着我的时候不知不觉会防着?”
傅玉辰想不明白其中缘故。 “总之这件事情从今日起应该就揭过去了,你我都不必再心中挂虑,也不用和爹娘说,免得他们操心。”
傅玉辰想要和傅雪辰说的其实就这么两句话。 “我知道了!”
傅雪辰也很开心,不用再担着心事过日子,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