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北侯府。 当日的晚宴,格外丰盛,傅家全家难得聚在同一张圆桌上共进晚膳,连吴姨娘都被允许坐在最下首的位置,好方便她照顾年方五岁的庶幼子。 傅家乃将门世家,不和文人一般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相反,饭桌上的日常交流才是傅家的常态,多数情况下,谢氏会多说一些家长里短的情况,但今日傅传义关心的是大皇子出家的传言,傅玉辰变成了说话的主角。 得益于前面两个月兄妹间的每日交流,傅雪辰知道的情况,傅玉辰也基本上知道,因而他很快就得出了结论:“大皇子要出家,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早在圣寿节缘觉寺开放的时候,他就已经有此意向,以此推断,大皇子出家是早晚的事。”
傅传义轻轻皱了皱眉头,开始思索着这件事情将会给朝堂带去什么样的影响。 谢氏忍不住道:“这样的话,元后留下的嫡子不是只剩下二皇子了?明年这位二皇子就到加冠的年岁了吧?圣上还要拖到什么时候才立储?”
傅传义从来没小看过自己出自书香门第的妻子,他也没有什么女人不得谈论政事的老古板观念,相反在很多时候,谢氏灵活机变的头脑能给他提供不少有用的建议,是以他听了谢氏的话,只是无奈的摇头。 “二皇子的性情其实还是欠缺一些稳重,否则圣上不至于一直拖延。”
傅传义顿了顿又道:“又有当今皇后不断阻扰,二皇子想当储君其实难度不小。”
难度岂止不小,年岁越大,机会越小,皇后一派几乎囊括了所有的文臣势力,就连部分武勋也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有意无意偏向皇后,也就二皇子打小便在军中跟随元安帝南征北战,获得了军中的支持,方能勉强与皇后势力抗衡。 傅家属于中立派,两不偏帮,但不站位有不站位的好处,更有不站位的危险,傅传义因此才会极力促成儿子去当六皇子伴读这件事,只要六皇子不被搅进夺位的旋涡里去,站在六皇子这么一位未来注定的实权王爷身后,傅家方能安全无虞。 事实证明,傅传义和谢氏两人的决策没出错,傅玉辰成功成为了六皇子的伴读,更是协助六皇子夺得狩猎比赛的头名,拿到了至关重要的奖赏——千人规模的青卫。 可想而知,接下去,六皇子还得需要傅玉辰、或说傅家的帮助,帮助他掌控好这支青卫,傅玉辰在六皇子身边能起的作用可就越来越大了。 傅雪辰思维发散,却是想到了大皇子重生的前世,真正的傅雪辰大半年前就死了,没有自己冒名顶替入选伴读的话,小腿骨折的傅玉辰应该没有机会成为六皇子伴读,那么前世六皇子的伴读是谁?是谢昱成么? 会不会因为傅玉辰没能成为六皇子伴读,影响到了傅家无法保持中立,最后才会被元安帝说动,将傅如霜嫁给了大皇子,又不得不因为血缘关系,支持了二皇子? 那这样的话,傅如霜身为大皇子、二皇子一派的人,却喜欢的是他们最大的对手,皇后所出的嫡子四皇子,那问题就大条了呀! 幸好!幸好这一世重来,自己穿越了,傅雪辰得以顶替傅玉辰入宫考核,并成功当上了六皇子伴读,傅家保持中立态度、置身事外的底气算是建立起来了。 诶?话说,会不会正是因为大皇子的重生,时空发生重置,才把她这个后世的无辜灵魂也给裹挟过来了呀? “爹!其实今日,二皇子还提出了一个突兀的建议,他竟提议圣上,将大姐赐婚给大皇子,他这提议看着似是一时鲁莽,实则是在图谋我傅家支持,进而图谋六皇子。”
傅玉辰接着又把金鲤祥瑞出现,到二皇子提议赐婚的过程给说了一遍。 吴姨娘万没想到其中还有傅如霜的事,惊得面色发白,勺子里舀着汤水,都忘了喂给身边五岁的小儿子。 傅传义和谢氏也都面露惊色,不过傅传义仍然稳得住,直到听完傅玉辰叙述,方点头道:“你料的多半没错了!唉!二皇子行事向来急躁,六皇子才刚刚得到青卫,人手都还没开始招募,他就想要朝着我傅家来了,真是防不胜防啊!”
谢氏猜测:“他大概只是顺手而为之,有枣没枣打三杆?”
如果是蓄意而为之,那二皇子就太可怕了!但对方看起来并没有那么深的城府。 傅传义倒是脸色有些沉重:“你不懂!圣上向来对那位自小罹患脑疾的大皇子多有疼惜,再加上大皇子身为嫡长却继位无望,圣上便总有些补偿他的心思,若非这位大皇子忽然之间要出家,说不得,咱们都要面对圣上替儿子求娶如霜的压力。”
谢氏这才有些后怕:“……好险!”
傅雪辰听得微微挑了挑眉毛,没有“好险”,上一世就没逃过,而这一世大皇子明白了傅如霜心里没有他,于是选择了放手,宁肯出家,也不让傅如霜再重蹈覆辙。 谢氏心思灵通,很快想到,二皇子想通过赐婚傅如霜做大皇子妃的事情没成,恐怕不会轻易罢手,当即说道:“看来如霜的婚事要赶紧了,抓紧相看合适的人家,最好今年便将亲事定下,不可拖过今年去!”
傅雪辰闻言,同情的望了傅如霜一眼,她感觉谢氏快把这位庶姐看作定时炸弹了,但傅如霜只是微红了脸缄默不语,反倒是吴姨娘神色颇为欣喜。 话题很快转移到即将组建的青卫,傅玉辰既然成了六皇子的副手,这青卫的组建六皇子怕是只会负责最高决策,具体的事务都得他这个伴读兼副手去执行。 好在傅家本就是将门世家,又是开国武勋,傅传义至今仍握有一部军权,在军中有很好的人脉和基本盘,只是帮助六皇子组建千人卫队,难不倒傅传义,反而可以借助这件事情,开始教导儿子该从何处着手,具体如何做事。 饭桌上,傅传义只寥寥说了些纲要,没做具体的指导,具体的东西,要等饭后,将傅玉辰带到他书房去,两父子才会详谈。 傅雪辰有些失落,果然冒名顶替只是一时的,女儿就是女儿,变不成儿子,很多东西傅传义只会教给儿子,不可能传给女儿,他又不是没儿子。 傅传义、傅玉辰先离席而去,接着又将傅老夫人送回院子,吴姨娘也领着傅如珍回去准备洗漱歇息,屋中只留下了谢氏和傅如霜、傅雪辰。 傅如霜是被谢氏叫留的,傅雪辰却是自己主动留下的,谢氏没管傅雪辰,先对着傅如霜道:“我听说你最近刚开始学裁衣,这其实有些晚了,你还是先把你喜欢的诗词放一放,什么骑射武艺也歇歇,多腾些时间出来,好好学学女红才行。”
“是。”
傅如霜乖乖答应。 谢氏补充道:“过几天我会带你出门参加几个茶会、赏花会,你得把自己拾缀得鲜亮些,回头我让人再给你裁几套时令的新衣,你还有什么旧首饰需要翻新修补的,也尽早让人送到我这儿来。”
“是。”
傅如霜再次乖乖答应。 谢氏又嘱咐:“到时候会有不少夫人出席,你会是她们关注的对象之一,要记得我教导过你的礼仪,千万别疏忽大意,给人留下坏印象。”
傅雪辰好奇插嘴问:“娘,那什么茶会、赏花会,会有别家的儿子参与么?”
“只是普通的几家夫人约好了聚一聚,顶多带上自家女儿,有男人什么事?”
谢氏无语的斜了女儿一眼。 “那娘怎么替姐姐相看别人家的儿子呀?”
傅雪辰追问。 谢氏虽然无语,却很有耐心,女儿既然想知道,她便给解说:“大家约的在哪一家聚会,那一家需要相看媳妇的儿子都会替母亲出来迎接一下宾客,中途也会被那家的夫人指派送个茶点什么的,这双方不就见到面了?”
“哦!”
傅雪辰觉得,这个时空的大容帝国习俗倒是颇为接近前时空的唐宋,公众场合下,尤其是有家中长辈在场的情况下,青少年男女之间见个面挺容易的。 虽然双方未必能有说几句话的机会,却也强胜明清时期的盲婚哑嫁许多,至少容貌身高气质这类外在条件就一目了然了。 至于双方有没有可能,其实有时候真就是短暂接触一下,便已大致足够有个判断,其他剩下的,就不归少年男女们控制了。 人品是否可靠,八字是否相合,家世门第是否相匹配,双方家长能否相处融洽做成亲家,这些,都要由他们的父母长辈来评断掌控。 而据傅雪辰所知,大容帝国没有选秀制度,不存在所有适龄少女必须得让皇家先过目这种事,哪怕皇子选妃,也得遵循规则,由皇家出面举办各种聚会,找借口将条件合适的、有意向的人家母女全邀请来,双方都看合适了再提亲事。 傅雪辰就觉得,大容帝国恐怕才是封建制度发展得最文明的帝国。 因为它的社会习俗跟后世最为接近,既没有程朱礼教的严苛,也没有明清那种对女性的极致打压,甚至相对于后世的恋爱自由来说,它的婚姻习俗对女性还更友好些,可以避免许多恋爱脑造成的被骗财骗色的不幸,还可以让家长们更满意些。 自然在实际的婚姻当中,两夫妻起初互相看着都还好,后面却逐渐无法相处,闹出各种各样问题的,依旧有不少。 可大容帝国律法是保护所有女性嫁妆的,这属于婚前财产,即便生下儿女,女性的嫁妆一般都会由她膝下的几个女儿来继承,除非没女儿,做儿子的都无权染指母亲的嫁妆,而只要女子们保留好自己的嫁妆单子,和离的话,夫家都得照单子赔偿。 同时大容帝国律法又是允许男子娶妾的,假如夫妻关系实在处不好,妻子又没犯七出的条例不能休妻的,以及赔不起妻子的嫁妆而不能和离的话,男子们可以纳自己喜欢的人为妾侍,夫妻俩各过各的。 但与此同时,帝国律法又坚决不允许男子们宠妾灭妻,敢做出这样事情的,前途给你砍掉,社会关系给你疏远歧视,跟后世官场男人养小蜜情人后果差不多。 另外像王熙凤跟贾琏那般的也不少见,正房是个醋坛子,丈夫想纳妾就闹腾,做丈夫的休不掉妻子,又想纳妾的,那只能借助长辈的力量,让长辈来赠送侍妾,如果连长辈都反对他纳妾,那就只能偷了,但没有纳妾的凭书,就触犯了法律。 那女子能不能休夫呢?在大容帝国,是能的!男子同样有七出,和女子的七出稍有不同,第一就是无子,男子如果被大夫判定无法生育后代,就犯了这一条。 第二对岳父母不恭敬、不孝顺,第三有恶疾,就是有严重的疾病,第四乱族,就是出轨,跟妻妾以外的女人有不当的关系。 第五盗窃,这里指的是盗取妻子的财产,第六暴虐,就是对妻子有暴力行为,家暴伤害妻子,第七毁谤,就是对外故意扭曲事实,败坏妻子的名誉。 休妻或者休夫,只需少许赔偿对方,做丈夫的要和离,需要赔偿妻子的嫁妆,做妻子的要和离,却只需要赔偿彩礼的一半,大容帝国法律对婚姻中女子一方相当宽容,不过大容的女子,极少要求和离的,多数都是忍无可忍才会休夫。 傅雪辰对这些东西十分好奇,东问西问,谢氏反正也要教导傅如霜,便干脆给这两个女儿详详细细的把涉及到的全部婚姻律法都讲了一遍,甚至举了些实例。 傅如霜听得认真,谢氏教的这些,都是她将来出嫁之后保护自己的重要凭借,其中唯一的难点就是取证,如何取得对方犯错的证据,以后谢氏还会陆续教到。 傅雪辰就听得津津有味了,对比前世今生,她竟觉得,大容的律法似乎更符合华夏的文明传统、社会习俗,没有被后世西方那一套所侵染。 足足说了快一个时辰,谢氏才收口道:“好了,时间也晚了,你们都回去歇了吧!更多的东西,往后还有的是时间告诉你们。”
傅雪辰连忙道:“娘,我刚刚忘说了,我想学筝,您能不能给我请个师傅呀?”
“筝?”
谢氏诧异:“你如何突然想到学筝的?可别一时脑子发热,真给你把师傅请来了,没几天就打退堂鼓,把钱都抛水里了?”
傅雪辰只一脸坚定的表态:“我肯定能坚持学会!绝非一时冲动。”
已起身准备告退的傅如霜都忍不住替嫡妹说了句话:“母亲,妹妹确有音律上的天份,是我所不能及的。”
别说,谢氏没有第一时间答应傅雪辰,真是受了傅如霜的影响,有傅如霜这位曾经也请过古琴师傅教习,却打死也学不会的前例在,谢氏都潜意识的觉得傅家没有音律上的天赋了。 但既然连傅如霜都说了傅雪辰有音律上的天赋,那便相信女儿一回又如何,对自己亲生的女儿,谢氏可大方多了,当即就点了头:“行吧!给你找个师傅。”
“多谢娘!”
傅雪辰满意而去。 回到青桐院,却意外的在厅中看到了傅玉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