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十月后,天越发阴了,即便是中午也看不到日头,从北吹来的风里尽是凌冽的冰雪味。 林记夹缬店对面的一家小茶馆内,李跃儿看着坐在自己对面,已过去大半个时辰了,却依旧气定神闲的莫璃蹙着眉头道:“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前两天就让我给这家店送活儿套交情,今日又替你送一碟糖酥饼进去。”
莫璃看了一眼李跃儿跟前那已空了的茶杯,便给她倒了杯茶:“别着急,虽我本意是为我自己,但此事说到底也与你有些关系。”
李跃儿心头一跳,干脆皱起那双新月似的细眉,涂了口脂的唇微启,却并未立即出声。 莫璃放下描着玉兰花的白瓷胎底茶壶,垂眸抿唇一笑,然后才开口:“明天就是周府冬宴了,我的事情若是能顺利的话,小石头的事也能多一分把握。”
李跃儿一怔:“你的事?”
莫璃微微一叹,瞟了李跃儿一眼,有些自嘲道:“可不就是买卖上的事儿,你该有耳闻,我需要在三年内赚到五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李跃儿又蹙了蹙眉,莫璃跟自个族里立赌约的事她早就知道,而近段时间,定州的海商将在周府宴请永州各大绸缎商,她亦是听人说过,更知道莫璃想从中分一杯羹的心。只是这事却又跟对面这家小小的夹缬店有什么关系,且莫璃还特意提前几天跟她打招呼,让她又是给人送活儿又是套交情送东西的。 “你过来之前,已经有人进去那家店了。”
莫璃一声低语后就抬起眼,目中露出几分淡淡的疏离,“今儿谢谢你,你若是还有事就先回去吧,小石头的事我会记在心里的,明儿定会将他领出来。”
李跃儿眉头未见舒展,她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位依旧是一身素衣,眉眼神色却一日比一日凌厉的女子好一会,然后张口:“为了配合你,我已跟院里的妈妈告了好几日的病,昨天出门抓药,今日又出门抓药。”
莫璃从纱窗外收回目光看向李跃儿,仔细打量了对方一眼后,见她面上的气色确实有些不好,那双妩媚的眼里也隐隐露出许些焦虑之色。只是这个女人亦是极会隐忍的主,即便是在她面前,也少有失态的时候。李跃儿如今也就十六七吧,正是最美好的年纪,只是在那等烟花之地不过三四年时间,就已经将那万种风情学到了骨子里去。 莫璃心里一叹,思忖了一会,便将能说的跟李跃儿大致道了出来。 与此同时,夹缬店后院,韩四道从林大奶奶床上起来穿好衣服后,就要离去。林大奶奶即白了他一眼,并一下子将他推到椅子上嗔道:“好个没良心的,如今娶了妻后,就越发想不起我这了,今儿才占完便宜就想脚底抹油走,连喝口茶水都不肯。”
“瞧你说的,我不是特意过来关照你的买卖,刚刚还卖力侍弄了你一场,还不满意的。”
韩四道嗤笑一声,然后就拿起旁边的茶壶一边给自己倒上一杯茶,一边接着道,“我看看你这茶壶里是不是全装上醋了,我自进来就一直闻到一股酸溜溜的味。”
“呸!”
林大奶奶伸出白腻腻的兰花指在韩四道额头上点了点,然后就将刚刚送进来的,她向来爱吃的糖酥饼拿起一个往韩四道嘴里塞进去,接着恨恨道,“还说关照我,这次你将价格压得太低了,偏还要新的雕版,这一算下来,我接你这一宗活,差不多等于是白干了!”
“细水长流,再说那家新兴作坊三老爷才盘下不久,很多事情我都得跟他一一细说,这一次取得他的信任,以后才好办。别着急,有时候吃亏才是福,再说我也没让你吃亏不是。”
韩四道就着茶水将那块糖酥饼吃完后,又在林大奶奶软绵绵的腰上捏了捏,然后便站起身,“时候不早了,我还得去同兴街那看看,过几天我再让人过来取那批蓝夹缬,你记得让那几位师傅用点心。”
“再吃两个,你不是说中午根本没吃什么,刚刚又出了一身的汗。”
林大奶奶瞟了他一眼,拍了拍那只不安分的手,然后又拿起一个糖酥饼往韩四道嘴里送去。韩四道笑着接过,只是咬了一口后,他不由皱了皱眉头,然后忽的就将那糖酥饼掰开。杯口大的酥饼被一掰为二后,即见里头流出一股粘稠的糖心,且那糖心里还加了好些一小片一小片暗红色的东西,看着像是蜜渍过的玫瑰花瓣。 “这是加了玫瑰花的糖酥饼!?”
韩四道脸色微变,眉头也跟着皱起。 “咦,还真是。”
林大奶奶往那看了一眼,又瞧了瞧韩四道,即发现他脸色有些不对劲,便问,“怎么了?你不爱吃这个?你以前不是常在我这吃吗?”
“你刚刚怎么不说!”
韩四道一下子将那糖饼扔到桌上,并拧着眉头道,“我一吃这蜜渍过的玫瑰花做的东西,胃就会不舒服。”
眼下他已经感觉胃里在翻腾了,故面上的神情愈发不好了。 林大奶奶一诧,只是自己好心让他吃点东西,他却这般态度,心里也有些不快,即道:“以前在我这吃过那么多次糖酥饼,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你吃不得这等东西,如今却反过来怪我,好没道理!”
韩四道只觉胃里越来越不舒服,有种要呕吐的感觉,因此也故不上理她这小性子,只拧着眉头拿手放在胃那按了按,然后就往外走去。林大奶奶恨恨地咬了咬唇,心里还有些气,只是见韩四道脸色似真的不好,便又担心地扶住他的胳膊,软下口气道“要不要紧,要不就先在我这躺一会再走?你以前怎么不跟我说这事?”
韩四道摇了摇,然后看了林大奶奶一眼,微蹙着眉头道:“我那边还有事,你这几日帮我多盯着那批蓝夹缬,千万别误了交货的日期。”
他这毛病如今也就他娘和周玲玲知道,周玲玲还是进门后,他娘给告诉的,外头的人具不知,他也不想说。 林大奶奶不放心,收拾好身上后,亲自将韩四道送出店外。却没想韩四道下了台阶后,吃了一口外面的冷风,即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再忍不住,张口就哇地一下往旁吐了出去。 林大奶奶大惊,忙叫店里的伙计出来帮忙。 韩四道狠狠吐了几口后,总算能直起腰了,却一抬脸,看到的却不是林大奶奶,或是夹缬店里的伙计,而是那张让他朝思暮想的脸! “韩管事这是怎么了?可是要紧,要不要我帮忙去请位大夫过来看看,脸色很不好呢!”
莫璃移步上前,看着韩四道又是诧异,又是关切地道了一句。 韩四道怔住,就要张口,却又忍住,先拿刚刚那店里的伙计给他端出来的茶水漱了漱口,然后才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只是吃坏了东西,胃里有些不舒服罢了,莫姑娘怎么在这?”
“云裳阁的人手不够,我便帮忙送两匹料子,正好从这路过,刚想跟林大奶奶打声招呼呢,不料这一下车就碰上韩管事。”
莫璃说着就又看了看韩四道的脸色,接着道一句,“真的不要紧?韩管事的脸色看着极不好。”
韩四道摇头一笑:“多谢莫姑娘关心,不过是自小的毛病,确实无碍。”
一旁的林大奶奶马上道:“要不韩管事还是进我店里休息一下,我也好些日子不曾见莫大姑娘了,正好一块叙叙旧,说来如今大家也差不多都是同行了,怎么都能说到一块去不是。”
韩四道有些心动,但却还是摇了摇头:“韩某那边还有事要忙。”
看着韩四道上了马车远去后,莫璃又装着一无所知的样子跟林大奶奶客气了几句,然后也借口店里的事情忙,没有进去坐一坐就告辞了。 “姑娘,你怎么知道韩管事今天会过来林大奶奶这?”
往自家回去的路上,红豆不解地问了一句。 “他那么精明的人,嘴上虽是说要关照林大奶奶的夹缬店,但定会亲自过来一趟看看,再说我这也是守了几日才等到的。”
莫璃说着就挑开车窗帘的一角,往外看了一眼,韩四道将作坊的买卖是她让贾黑打听出来的。 “这样,明儿韩管事就会在冬宴上失利么?”
红豆还是不解,且想了想又问,“姑娘让李跃儿送进去的糖酥饼,他真的吃了么?姑娘该不会在里面加了什么……” “别胡思乱想,那不是能瞎做的事。”
莫璃即看了红豆一眼,还要说什么,却忽的又打了个喷嚏。 “唉呀,姑娘今儿都打了好几个喷嚏了,是不是真的着凉了?”
一瞧莫璃这样,红豆立马将刚刚的事忘了,并往外道,“阿圣,你将车赶快些,早点回去!”
莫璃将身上的披风拢了拢,然后两手交握在一块,冰冷的手指将手心里唯一的温度夺走,却令她的思绪愈加清晰。 周玲玲不是个简单的女人,她既能舍下脸从谢府求走那盆红妆素裹,那定是想借着娘家的影响力来帮韩四道一把。明天,周玲玲绝对会跟韩四道一起回娘家,并在周府的地盘上,将那盆红妆素裹送到石大山面前。 莫璃想着就垂下眼睑,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