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了侯文栋,萧南便推说自己倦了,要去东厢房的土炕歪一会儿。 趁着几个丫鬟忙着给她收拾厢房和铺盖,萧南从十只拂林犬中挑了一只看着比较壮的,悄悄掩在了怀里,幸好她戴了条月白色的披帛,小雪团藏在披帛里,一点儿都不明显。 玉簪领人收拾完了厢房,过来服侍萧南休息,却被萧南打发了出去,“……有点儿饿了,你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食。”
玉簪不疑有他,萧南自显怀后,饭量渐增,一天四五顿都正常。 今天她们忙活了这么半天,萧南不饿才怪呢。 应了一声,玉簪便退了下去,留下玉竹和几个小丫头守在外间儿——这是萧南怀孕后的新规矩,她休息的时候,屋里不准有人。 玉竹也没有闲着,命人从侯文栋那里要来了田庄上下丫鬟仆役的花名册,以及所有佃农的名单。 刚才萧南跟她说过,以后可能会经常来田庄,这让玉竹立刻想到了田庄的安全和舒适问题。 而这两个问题中,排在第一的,自然是安全问题。而这个安全,又与田庄的仆从息息相关。 更不用说,这个田庄过去的主人还是曾害过萧南的小柳氏。 小柳氏现在还不知道她的田庄换给了谁,但事情没有绝对呀,万事都要小心。 玉竹自己现在还背着处分呢,她可不想还没挨罚,又有了错事。 是以,玉竹决定趁着县主休息的时间,把田庄上下所有人的资料梳理一遍,若是时间来得及,她还准备跟在小院伺候的仆妇们‘聊聊天’。 发现哪个不对劲,也好尽快处置。 屋里,萧南披帛里把那软嘟嘟的小肉球掏了出来。 小狗刚满月,还在吃奶,身上都是奶味儿。 从软软的披帛里滚出来——还真是滚呢,这家伙,肉呼呼的浑身滚圆,再加上刚才被人抱在软软的怀里,舒服得蜷起身子睡了起来。 这乍一出来,身子还没有伸开,咕噜噜的便滚落在了炕上。 炕上虽然铺着竹席,却并不硬。 玉簪派人整理床铺的时候,便在竹席下铺了厚厚的地衣和褥子,暄暄软软的,很舒服。 是以,小狗并没有被摔疼,它好容易翻过身子,转动着圆滚滚湿漉漉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四周。 没准儿小家伙还在纳闷:咦,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都哪儿去了?怎么一睁眼就剩它自己了? 看着小家伙萌翻人的小模样儿,萧南真是不忍心接下来要做的事儿。 手里拿着一根银针,将小家伙的四个小肉抓抓挨个儿翻看了一遍,反反复复试了许久,总也忍不下心在这粉嫩粉嫩的小肉垫儿上扎一针。 最后,听到外间儿有人说话,萧南知道不能再拖了,她咬咬牙,抓起小家伙的一只前爪,另一只手里的银针便扎了下去。 “呜~~”小狗忽然被人来了这么一下子,疼得呜呜咽咽的叫起来。 萧南忙从桃源里掏出准备好的牛乳,拿干净帕子沾了些,轻轻的放在小东西的嘴边。 小狗闻到奶香,抽了抽鼻子,伸出粉嫩嫩的小舌头,吧嗒吧嗒吮吸着浸泡了牛乳的帕子。 萧南将小狗的血滴在镯子上,满眼期待的看着在窄窄的玉镯上滚动的血珠。 好一会儿,在萧南热切的目光中,那滴血果然渗入了玉镯中,最后消失不见。 萧南长长的舒了口气,呼,她就知道,这个法子果然行。 原来,按照桃源的规则,不到一定的等级,相应的动植物根本不能进入空间。 而小青童鞋却成了例外。 当时,萧南并没有在意,只当桃源出了问题,也没有细究。 随后小青帮忙种田的样子,忽然让萧南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猛然记起,从上辈子开始发现桃源开始,萧南就没见桃源出现什么例外。 不管是升级规则,还是桃源内的时间差比例,都是严格按照既定的规定进行着。 为何小青成了唯一的例外? 要知道,按照规定,桃源必须升级到五级,山林才能开启,生长在山林中的飞禽和野兽才能进入桃源。 上辈子刚刚得到桃源的时候,萧南并不知道这个规定,当时她也只顾着兴奋了,欢天喜地的忙着试种各种蔬菜水果。 直到有一天,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做法有问题:大唐的农户们还知道用耕牛省力,偏她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受过高等教育的穿越女,还在苦哈哈的亲手种地!她二呀?! 意识到自己的失误,萧南立刻命人弄来了耕牛和耕犁等农具,找了个无人的院子,把耕牛收进去。 但是,令萧南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实验了好几次,她自己可以进去,农具也能弄进去,唯独耕牛还留在了原地。 随着一点点的摸索和总结,萧南才知道,原来她的桃源跟萨某人描绘的空间不同——桃源不升到五级,不能进飞鸟和走兽;不到七级,不能养鱼;不到十级,不能养牛……没说的,升级吧,亲! 这一世,小青的例外,却让萧南忍不住猜测,是不是还有其他进入空间的可能。 想到这里,萧南便努力的回想着那日小青如何进入空间的。 回想了好久,萧南终于想起,那天她曾带着小青在花园玩儿投壶。小青见萧南叮当叮当的玩得尽兴,它也飞过来凑热闹。 结果,萧南一个失手,投壶用的箭掷飞了出去,擦着小青的翅膀,带着它的几根羽毛和丝丝血迹落在了地上。 小青被吓得够呛,还以为自己闹得太过分,惹怒了萧南,慌不迭的飞到萧南身边,哀叫着讨饶。 萧南也被吓了一跳,见小家伙可怜兮兮的样子,忙伸出手示意小青落下来。 唔,萧南恍惚记得,当时,她好像伸出的就是左手,而小青身上的血迹,也极有可能沾到了镯子上。 萧南是用鲜血开启了桃源,并与它签订了血契,所以称为这方天地的主人,可以不受桃源的限制,能自由出入。 而小青呢,它的血也沾染了玉镯,也就变相的跟桃源签订了血契。只是,它并不是高等生物体,再加上桃源已经认主,小青不能取代她成为这里的主人。 但却得到了额外的福利,那便是可以挣脱桃源等级的限制,可以出入桃源。只不过要经过宿主,也就是萧南的许可才行。 也正是因为这份血契,小青才会变得越来越机灵,跟萧南也能心意相通。 萧南甚至一度怀疑,小青的血契,是不是有点儿类似所谓的灵魂契约。不管是什么动物,签订了这份契约,都会对她产生一种从属关系?! 发现了这一点后,萧南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推测和幻想,甚至还有种借用桃源操纵事物的冲动。 幸好萧南不是上一世那个天真鲁莽的小丫头,经过短暂的狂热和幻想后,她渐渐恢复了平静。 骨子里的不安分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虽然压下了那种莫名的野心和欲望,萧南还是决定先实验下自己的推测。 起初,萧南并不知道王佑安给她送了拂林犬。在她的计划里,她想用耕牛试试。 不过有小狗更好,它的体积小,更不会引人注目。 萧南抱起小狗,意念一动,进了桃源。 进去后,萧南什么都顾不得看,低头看向怀里。 “呜、呜~~” 小家伙乖乖的窝在萧南的怀里,黑葡萄般水灵的大眼,滴溜溜的转着,好奇且欣喜的打量四周。 成功了! 萧南心头一阵狂喜,恨不得抱起小狗一顿猛亲。 还是脑中残存的理智提醒她,大唐没有狂犬疫苗,这只狗狗还不知道有没有生病。万一小家伙有样学样,也‘亲’她两口,后果将会很严重呀。 深呼一口气,萧南喜滋滋的抱着小狗走出了桃源,将它放在炕上。 这一次,小家伙没有像刚才那般在炕上滚来滚去,它乖巧的趴窝在炕边,小爪子抱着萧南的披帛,一脸信任和满足的样子。 萧南见状,心头一动,想起之前的推测来,她忙坐在小狗旁边,轻轻摸着它柔软的毛发,柔声道:“小家伙,我给你取个名字怎么样?”
小狗的耳朵动了动,似是听懂了一般,满眼期待的看着萧南。 萧南更加笃定先前的猜测,继续道:“唔,今天看到你们,我很高兴,也很喜欢你们哦。不如就叫大喜如何?”
喜洋洋神马的,侵权呀。 萧南觉得当下这种按照排行、以数字命名的做法很好,省时又省力呀。 看吧,她现在有十只拂林犬,若是每一只都取个好听又吉利的名字,那也太费脑细胞了。 按排行以数字命名,就简单多了,唔,这只是第一个签了血契的狗狗,就叫大喜,第二只叫二喜,剩下的以此类推。简直太方便了。 “呜~”大喜童鞋欢快的叫了声,看样子,它对这个名字并不反对。 “呵呵,你喜欢?太好了,我也喜欢呢。唔,让我想想,怎么样才能把你带回家呢?!”
萧南喜欢宠物,但也知道,以大唐的医疗情况,狂犬病什么的根本不能治疗。她现在是孕妇,诸事更要小心。 如今她想带一群狗回去养,慢说大夫人不同意,就是玉簪她们几个也不答应呀。 …… 中午,萧南简单吃了点儿东西,又回东厢房睡了个午觉,准备下午去四周看看,顺便问问有没有擅长驯狗的猎户。 “驯狗?哎呀,娘子可以找侯二郎呀。”
说话的是田庄的厨娘,三十岁左右的模样,白白胖胖,光看体格就知道是个厨子。 她也是田庄的老人儿,不过她跟侯文栋不同,她跟小柳氏签的是活契。 当初交换田庄的时候,王佑安见她还算老实本分,厨艺也算不错,就跟柳思安换了契约,这厨娘便成了萧南的雇工。 厨娘姓贾,夫家姓董,庄上的人都唤她董娘子。 “侯二郎?可是侯管事的弟弟?”
萧南听着耳熟,随口问道。后又见董娘子点头,她不禁想起侯文栋的话,纳闷的问:“这侯二郎为人如何?”
“娘子,奴不敢说谎,侯二郎为人确实不坏,” 董娘子并不知道萧南是县主,她只是听说这位贵妇人是新一任的雇主,她原本签的就是活契,雇主对她而言并不是主宰生死的人,所以说话间也就没有太多的顾忌和畏缩。 她凑近萧南,压低声音道:“只是侯二郎幼年丧父又丧母,长兄忙着挣钱养家,也就没人管教,跟一帮市井小子胡混……” 董娘子的口才颇佳,硬是将侯管事和他弟弟的故事说成了一波三折的传奇段子。 说起来,侯文栋兄弟俩都是苦命的娃。 侯文栋更苦逼一些,十六岁的时候,家里给他定了门亲事,就在成亲前三个月,老子挂了。 这是个崇尚孝道的时代,所以,侯文栋为父守孝,亲事也就黄了。 三年后,侯文栋十九岁了,之前定亲的未婚妻儿子都能打酱油了。 侯母着急,便又托人给儿子说了门亲事,但刚换了庚帖,侯母便病了。 半年后,侯母也一病而去。 好吧,孝道大如天,侯童鞋又为母亲守孝,亲事自然也结不成了。 一晃眼又是三年,侯文栋二十二岁了。 爹娘都死了,侯文栋的叔叔婶婶便做主帮他张罗亲事。 好容易寻到了一户不错的人家,人家小娘子也住在安善坊,算起来,大家伙还都是乡亲。 就在定亲的节骨眼儿上,侯家又出事儿。 这回不是死人,而是弟弟成了‘闲人’。 “闲人?这可不是宝玉哥哥那个富贵闲人里的闲人呀,”萧南在大唐生活了两世,自然知道在这个时代,闲人是什么意思。 闲人,是个专用名词,指流氓。 也就是说,宝玉哥哥若是生在大唐,宝姐姐就是再打趣他,也不能唤他‘富贵闲人’——骂谁哪?! 书归正传,侯文栋定亲的节骨眼儿上,他的弟弟侯武梁被一帮小痞子煽惑,一时冲动跑去让人在他的肩膀上纹了个老虎头。 这下子可坏咯。 在大唐,纹身很流行,那群‘贞观后’的恶少闲汉们,以纹身为荣,且花样翻新,纹身尺度绝对比后世的非主流还要非主流。 什么在身上纹诗词啦,什么在身上纹山水画啦……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呀。 其实吧,纹身也没啥,好歹也是个艺术吧。 偏崇尚纹身的这群人都不是什么好货,坑蒙拐骗偷什么坏事都做尽了。 弄到最后,纹身=闲人=流氓! 侯武梁弄了个老虎头,啥也没做,便成了‘闲人’。 人家女方一听,便害怕了,别说大唐了,就是现代,也没有哪家父母愿意把女儿嫁给流氓他哥吧。 于是,亲事又黄了。 侯武梁一看为了自己,连累大哥连快到手的媳妇都飞了,顿时羞愧万分,当场便跟那群小伙伴划清界限,从此后乖乖跟着哥哥在田庄当差。 说到这里,董娘子插了一句,“说起来呀,二郎的性子虽然急躁,但却是个极为聪明的人。您看,他也没人教,硬是学会了一手驯兽的好本事。不管是多烈性的畜生,到了他手里,只要三两个月,就能驯得乖乖的。”
萧南来了兴致,她找的就是驯兽的人才嘛,如今终于听说了一位,她当然要好好打听一番,“真这么厉害?猞猁、拂林犬什么的都能驯服?对了,他不是靠鞭子、刀子吧?”
女皇陛下也快说出这段经典语录了吧? “不是,别看二郎跟人相处的时候毛毛躁躁的,对待那些小畜生的时候,却格外有耐心,很少用鞭子呢。”
董娘子连忙摇头,见萧南似有不信,忙又拍着胸脯保证道:“我就住在侯家的隔壁,成天见他驯养牲口,这都是我亲眼见到的,娘子面漆不敢说半句谎话呢。”
萧南点头,“那就好。呵呵,董娘子,你继续说!”
其实吧,侯文栋两兄弟的故事,这附近的人都知道。董娘子也是好久才碰到一个啥也不知道的,偏这人还是她的新雇主,董娘子更想卖弄一番。 轻轻嗓子,董娘子继续讲故事:“二郎确实改好了,但‘闲人’的坏名声却落下了。之前跟侯文栋议亲的小娘子,因住的不远,亲眼看到了二郎的表现,那小娘子对侯管事又上了心,见唯一的累赘也改好了,便劝着家里长辈答应了这亲事。可——” 又出事了。 这次不是侯家,却也与侯家相关,因为侯文栋的未婚妻出了事儿。 “说起这个张三呀,真不是个好东西!”
董娘子提起坊内有名的‘闲人’,也是恨得牙根儿直痒痒。 如果说侯武梁是假闲人,那么这位张三郎便是彻头彻尾的真流氓,而是滚刀肉,浑不论的人种。 偏他做得坏事,说大不大,说小却恶心人。 送他去官府吧,顶多打几板子就又放回来了。 回来后,张三变本加厉的去祸害告他的人。 这样一来,四里八乡的都怕了他。 而张三呢,却觉得每次都挨打也很吃亏,便不知从哪里听来了一个歪点子。 “……找人在他的背上纹了四大天王,乖乖的,那匠人的手也巧,硬是把那四大天王纹得跟真人一样。”
董娘子提起张三,嘴里便刹不住闸了,叽里呱啦的把他做得坏事都说了一遍。 萧南听到这里,大概想到了张三这么做的目的,插嘴道:“我知道了,他这么做,再被弄到公堂,差役们便不敢打他了。”
打板子是要脱衣服滴,任谁看到犯人身上画着一副活灵活现的佛教四大天王,也不敢伸手揍他呀。 打他,不就等于打佛祖了吗? 唐人崇尚佛教呀,普通老百姓对神佛更是有种莫名的敬畏。 慢说抽打佛祖的画像了,就是说句不敬的话,都要忐忑好几天,非要去庙里告了罪才能睡踏实呢。 不得不说,张三这个法子跟当年的铁铉守城门有异曲同工之妙呢。 当然,这是对普通的老百姓来说,正统儒家的士子却不管这一套。 萧南似是想到了什么,笑着说,“现任的京兆府,可是进士出身呢。子不语怪力乱神呀。”
董娘子一听,便抚掌大笑,点头道:“娘子说的极是,哈哈,那时杨京兆府刚刚上任,张三便又被送进了衙门,杨京兆府依律断了案,判了他杖二十,一脱衣服,差役们都住手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动手。杨京兆府一看气乐了,便强令差役责打,还说张三假借佛祖名义做尽坏事,就有他来做这个怒目金刚,代佛祖惩治他。结果……哈哈,结果张三被打了个稀巴烂,被人抬回了家。”
萧南点头,这才对嘛,“还是杨京兆府有法子,这下子张三该消停了吧。”
也不对呀,张三若是被打怕了,他怎么还会去跟侯文栋抢老婆,逼得侯武梁差点儿拿刀劈了他?! 董娘子一撇嘴,“怎么会,像他们这种无赖,只要还有口气儿,便不会忘了作恶。就是杨京兆府打了他,他过了两天还跑去京兆府衙门要医药银子呢,生生把杨京兆都气笑了。”
萧南哑然,呵呵,也是,这种市井无赖,不得到真正的教训,根本不会悔改。 而侯武梁童鞋的暴起,便充当了教训张三的角色。 “说起来,这张三也是该打,他明知道吴家的小娘子正在跟侯管事议亲,他还凑上去提亲,送的聘礼更是把吴家人气了个仰倒。他竟提着个牛头去提亲,他这是提亲呀,还是害人?!”
杀牛犯法呀,万一张三诬陷吴家咋么? 萧南愣了下,随后又道:“然后呢,吴家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许钱赔好话呗,偏那张三咬死了只要吴家小娘子,给百贯钱都不要。”
董娘子同仇敌忾的说道,“百贯呀,他也开得了这个口。咱们这些小门小户的,一辈子也未必能赚的这么多钱呢,他这是把吴家和侯家往死里逼呀。”
萧南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侯管事是柳家的管事,难道那张三竟不怕河东柳家?还有,柳家娘子可是嫁给了博陵崔家的六郎君呢,这张三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