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有一国土,名曰傲来国。国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名山,唤为花果山。山顶上有一块仙石,为女娲娘娘补天所用,高三丈六尺五寸,围圆二尺四寸。四面更无树木遮阴,左右倒有芝兰相衬。盖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每受天真地秀,日月精华,感之既久,遂有灵通之意。内育仙胞,一日迸裂,产一石卵,似圆球样大。”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贾瑜端起酒碗美滋滋的喝着,吊着四个听众的好奇心和胃口,见左等右等还是没有下文,林黛玉终于忍不住了,抬手在他肩膀上轻轻的打了一下,娇嗔道:“你到底还说不说呀?”
雪雁挠了挠小脑袋,小圆脸上满是迷糊之色,摇头道:“二爷骗人,世上哪有石头生小宝宝的”,紫鹃捂住她满是油污的小嘴巴,这个故事比上次那个“人是从猴子变化来的”有意思多了,更能让人接受。 贾瑜张开嘴,林黛玉给了他一个白眼,用象牙筷夹起一大团煮熟的羊肉片塞进其中,药官殷勤的给他续满直冒热气的陈年佳酿,主仆四人满脸期待的看着他。 “因见风,化作一个石猴。那猴在山中行走跳跃,食草木,饮涧泉,采山花,觅树果。与狼虫为伴,虎豹为群,獐鹿为友,猕猿为亲,夜宿石崖之下,朝游峰洞之中。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最后一句来的太突然,林黛玉伸手就要掐,贾瑜连忙道:“我暂时只想到这些,过几天再和你们说,好歹让我酝酿酝酿,夫人放心,在出征安南之前,我一定把这一个和尚、一只猴子、一头野猪、一只水妖和一匹龙马上西天取经的故事讲完。”
林黛玉虽然熟读经史,博览群书,但少有听过如此趣意盎然,光怪陆离的故事,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下文,她坐到贾瑜身边,抓着他的胳膊摇啊摇,撒娇道:“好哥哥,你心里肯定还有,再说一段来听听呗,不然我晚上怕是连觉都睡不着了。”
贾瑜用食指点了点她精致挺翘的小鼻子,眼神中满是宠溺,柔声道:“你睡了一下午,晚上当然睡不着了,先说好啊,待会我睡的时候你可不许在旁边闹我。”
“说嘛说嘛说嘛说嘛说嘛~” 紫鹃、雪雁和药官面面相觑,目瞪狗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特别是前两位,她们伺候林黛玉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和人撒娇,如此的得心应手,姿态万千,就这小模样,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啊? 贾瑜只得又绘声绘色的说了一大段,得益于他伶俐的口齿和满腹经纶,陈词造句时很是考究,辞藻华丽,因此空洞的故事听起来非常饱满,三言两语便能把虚构的人物刻画的活灵活现,栩栩如生,让苍白无力的文字演变成一幅在眼前徐徐展开的画卷,目不识丁的老妪也能轻易听懂。 当听说殷温娇为了让自己儿子免遭毒手,忍痛将其放在木盆里送入江中,听天由命后,林黛玉蛾眉微蹙,气呼呼道:“这个刘洪太可恶,就像渭水河上的那些坏人一样,劫财就劫财,何必害人性命!”
紫鹃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想到那么小一个婴儿在江水中漂流,她就很难过,急切的问道:“爷,那后来呢?”
“被金山寺一个叫法明的老和尚救下来了,若是死了,还怎么上西天取经?”
紫鹃拍了拍雄伟的胸脯,舒了一口气,贾瑜看向犹自气恼的林黛玉,握住她的小手,说道:“这世上多是好人,但也有坏人,我现如今身居高位,手握大权,可不得四处惩恶扬善,扶危济困嘛,时至今日,我是杀了不少人,直接和间接死在我手上的约莫有三四万人,但我可以保证,这里面没有一个是无辜的,好比那伙鱼霸,就他们干的那些恶事,杀十次都不亏,外面人说我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屠夫,我不否认,我不仅要双手沾满,还要全身上下都沾满,沾满非我族类的鲜血,把那些危及我汉人的异族全部赶尽杀绝,让后世百姓再也不用亲身感受几百年前蛮夷在神州大地上肆意烧杀劫掠的痛楚。”
听到这个骇人听闻的数目和这段杀气腾腾的话,林黛玉面色还算正常,三位贴身丫鬟却吓得够呛,药官俏脸发白,颤声道:“爷,您怎么杀了这么多人啊?”
贾瑜轻叹一声,站起身移步至落地窗边,负手而立,看着湖中央亭子里在寒风中摇曳的几盏红灯笼,虽然夜幕已经降临了,但他依然能透过昏暗看见远处天际那重峦叠嶂,连绵不绝的黑色群山。 “一将功成万骨枯罢了,这仅仅只是开始,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因我而死,少则几十万,多则几百万,甚至是上千万,我也想把手中的刀枪剑戟换成鲜花毛笔,和你们在山水之间平静的度完余生,而不是在血肉横飞的战场和风波诡谲的朝堂上,只可惜,再回首时我已是身不由己,进退两难,不过我也乐得于此,除了报效君恩,我也想为这人世间做一些好事,让后世人提起我时,赞美高于唾骂,我好不容易来一趟,若是赤条条的来,还赤条条的走,什么都没有留下,那也太没意思了。”
林黛玉走到他身后,从后面抱住他,把脸贴在他宽厚结实的后背上,轻声道:“瑜儿,不论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我都陪着你,今生今世,荣辱与共,生死相依。”
贾瑜心头暖洋洋的,转过身,抚摸着她的脸颊,凝视着她那双清澈见底的剪水秋瞳,两人默默对视,窗外,风息雪止。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 荣国府,鹊桥下那座幽静的房舍。 元春怀里抱着王夫人的灵位,正以泪洗着面,抱琴还没有从之前先是差点被人强奸,随后差点被人拿剪刀扎死的惊吓中缓过来,呆呆的坐在椅子上,望着桌子上的茶杯怔怔出神,她能清晰的察觉,眼下这周遭的一切,无论是人还是物都对自己主仆二人充满了恶意,看着下人们戒备中略带幸灾乐祸的眼神,她很是惶恐和迷茫,只觉得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大姑娘,老太太和宝二爷来了!”
外面的下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几息后,贾母在鸳鸯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趔趔趄趄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失魂落魄的贾宝玉,元春一双美眸中噙满了泪水,跪在地上哭着唤了一声“老祖宗。”
贾母让鸳鸯回去了,她现在是那小鳖孙的女人,已经不能再相信了,保不齐会暗中走漏风声,其实她早就这么做了。 鸳鸯心知肚明,点了点头,没走几步,贾母又让她把外面的人全都撵出去,明明是荣国府里的下人,除了少部分骑墙派,大部分却都主动倒向贾瑜,成为了他的眼线,她们拿着贾母发的月钱,却在为贾瑜鞍前马后,说起来也是讽刺和悲哀。 抱琴顶着刺骨寒风和鹅毛大雪守在院门口,以防有人偷听,待外人全部离开后,屋子里只剩下祖孙三人,贾母把贾宝玉抱在怀里,摩挲着他如满月般圆润的大脸盘,心中怜爱不已,看向眼眶红肿元春,说道:“大姑娘,这里没有旁人,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我们一起想想办法。”
元春在短暂的沉默后,突然爆发了:“老祖宗,我不甘心啊,明明两次侍奉君前,眼看就要得偿所愿,却被贾赦给毁于一旦,还有贾瑜,您说说,我做了贵妃或者皇贵妃,对他难道是件坏事吗?他在朝堂上呼风唤雨,我在后宫只手遮天,这样我们贾家才能恢复祖上的荣光,成为大梁货真价实,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他明明有能力,却从来都不愿意帮我!母亲不过是骂了几句,他又没有掉下一块肉,何必苦苦相逼,让母亲落得如今的下场,好,就算这件事全是贾赦和母亲的错,您再看看,他把宝玉逼成了什么样子,把他狠狠地踩在脚底下,一次又一次的作践!就算宝玉在外面说了他几句不是,也应该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吧?还有,他全力扶持贾琮和贾环这两个庶出的,他们以后若是功成名就,封侯拜相,宝玉又该如何自处?还不被他们合起伙来,变着花样的欺负,我真的不理解,他愿意给贾琏、贾芸、贾菌、贾兰机会,愿意给外人机会,为什么不愿意给宝玉一个机会?非要把宝玉逼死他才高兴吗?”
从这段话中不难看出,元春的心里全是怨气,她连基本的礼仪都不遵守了,贾赦和贾琏对不起她,毁了她的人生,直呼其名没有太大的问题,贾瑜现在也不叫贾宝玉为“宝玉”了,而是直接叫全名,可她的亲侄子贾兰没有得罪她吧,怎么着也应该叫一声“兰哥儿”或者“兰小子。”
她咬着牙,切着齿,唾沫横飞,哪还有半点知书达礼,温婉有仪的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其实可以理解,毕竟王夫人死在贾瑜手上是没有争议的事实,而且死的极其凄惨,毫无尊严,连尸体都被肮脏无耻的囚犯们用言语和动作百般侮辱,但凡是个正常人,心里都不可能没有仇恨。 “他两次救过西府,我念他的情,不过他对宝玉未免也太苛刻了些,环哥儿本来就不老实,时不时的以下犯上,以后要是跟着他混出一番名堂来,宝玉这个嫡出的还有脸吗?别人肯定会笑话他,我不止一次的跟他说过,让他也给宝玉安排条出路,再怎么也是自家的兄弟,他却说宝玉能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不出去惹是生非,给列祖列宗们丢人现眼就是最好的出路,他这是不让宝玉上进,断了他的前程啊,还说我死后西府就分家,天底下没有叔叔一家寄居在侄子家里的道理,我现在是压制不住他了,早知道当年就不让他到家里住了,也省的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元春跪在贾母面前,哭道:“老太太,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没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了,我要是被那人嫁到天南海北去,便会像姑姑那样,到死都回不了家,见不到您一面,等您百年之后,还有谁能照顾的了宝玉?父亲和那人是一心的,事事都从着他,那人上午让他辞官,他中午就把折子递了上去,他老人家靠不住,更重要的是,舅舅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我以后要是待在家里,出了事我们姐弟俩互相还能有个照应,我就宝玉一个弟弟,人们都说长姐如母,我不疼他哪个疼他。”
想当初王夫人曾数次写信给元春,说贾瑜起了势,一直在怂恿贾政责打贾宝玉,那时候她就在想,等自己成为贵妃或者皇贵妃,舅舅再受到天子重用后,自己就可以和他分庭抗礼了,他也不敢在家里继续作威作福,无法无天,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她做梦都没有想到,在短短几个月内,日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变成了她最害怕,也是最不能接受的结果。 七八年的心血毁于一旦,最亲近的人也被人虐杀致死,可谓是一夜回到解放前,从云端坠入地狱,这种巨大的落差感和绝望感让她备受打击,心性难免随之产生了偏移,若是说她没有恨,哪个信? 贾母问道:“你恨不恨他?”
“恨!怎么不恨!他意气风发,前途无量,想要什么有什么,身上一大堆实权官衔,凭皇帝和皇后对他的宠爱,等他这次从安南凯旋回来,爵位一定会往上提,最起码是个侯,国公都有可能,可我们姐弟俩却活的如同猪狗,在他的淫威下苟延残喘,惶惶不可终日,老太太,他凭什么一直得理不饶人,一直压着我们啊。”
贾母叹道:“这不就是了,他那么聪明狡猾,肯定知道你恨他,以他的品性,绝不会允许家里有一个恨他的人存在,必会想方设法的把你嫁出去,以免你怀恨在心,做下伤害林丫头她们的事情来,这才是他急着把你嫁出去的真正用意呐!”
元春默不作声,贾母继续道:“他是族长,有权插手、安排和决定族中子弟的嫁娶,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你老子又对他言听计从的,他要是执意把你嫁出去,哪个拦得住?再清的官都难断这种家务事。”
“老祖宗,孙女就算是一头撞死在他们东府门口的石狮子上,也不离了这个门,孙女得留下来保护宝玉,您给出个主意,只要不嫁出去,孙女做什么都行。”
贾母混浊的老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缓缓道:“那你只能和他服软,把仇恨丢掉也好,掩藏起来也罢,反正不能放在明面上让他看出来,我和你老子,两个嫂子从中说和几句,对了,你再去林丫头面前诉诉苦,说说好话,让她替你求求情,他最听林丫头的话,疼的跟眼珠子似的,还有宝丫头、云丫头、二丫头和三丫头她们,这样一来,他便不会撵你了。”
这老太婆把贾瑜的软肋掐的死死的,贾瑜同样也把她的软肋掐的死死的。 元春恨声道:“老祖宗,是他亲口下令,让人在诏狱里吊死了母亲啊,母亲现在尸骨未寒,我这个亲生女儿的怎么能向杀母仇人委曲求全?孙女做不到。”
“二太太是死的惨了些,可你别忘了,这个口是你老子先开的,北静王爷也让瑜哥儿杀了她,太子殿下和晋王殿下,还有很多人都说她该死,你一个人说是他的错有什么用?你若是不想被远远的嫁出去,想留下来护着宝玉,就必须和他服软,更不能把仇恨转移到林丫头她们身上,你要牢牢的记住,他能一步一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绝不是什么善类,杀起人来连眼都不眨,亲情和伦理根本束缚不了他,你要敢是伤害他的女人,他一定会毫不留情的杀了你,到时候怕是连宝玉都跑不掉!”
元春瘫坐在地上,捂着脸失声痛哭,贾母流泪道:“皇帝老爷和皇后娘娘都站在他那边,把他当成儿子一样疼,这天底下没有人能扳倒他,这个家还要靠他撑起来,包括你们姐弟俩,也得在他的庇护下过活,万不能和他反目成仇,不然他想送我们走,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啊,你母亲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是斗不过他的。”
祖孙二人哭的凄惨,一直一言不发,装傻充愣的贾宝玉突然冷笑道:“姐姐,想报仇还不容易,借着给他赔礼道歉的名义,把他骗过来,在酒菜里下剧毒,把他给毒死,看他以后还能给哪个罪受!”
一语惊醒伤心人,贾母唬的魂飞魄散,连忙捂住贾宝玉的嘴,元春从地板上爬起来,跑到外厅推开门一看,见院子里空无一人,方才放下心来,若是被那人知道了,绝对要起杀心,来个先下手为强。 “宝玉,这种话千万不能再说,咱们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和他计较,随他闹去。”
贾宝玉嘿嘿一笑,故作高深的说道:“功高震主,封无可封,老祖宗,姐姐,你们等着看吧,像他这种国贼禄蠹,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八个字早晚会应验在他的身上。”
...... 城南,翠华山下,桂园,湖中长亭。 冷月当空,冰凉的湖水在寒风中微微荡漾,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不远处的花萼楼依旧是灯火通明,隐隐约约可以听见嬉笑声和曲调声从中传来,虽然是初冬的夜晚,但因为有绝世佳人在侧,温香软玉在怀,依旧如春江花月夜般温暖宁静。 贾瑜忽然停下哄人的甜言蜜语,扭过脸,用手帕捂住口鼻,连续打了两个重重的喷嚏,揉了揉鼻子,嘟囔道:“他妈的,哪个狗东西又在背后编排老子的不是。”
林黛玉依偎在他怀里,两只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腰,好像生怕他突然飞走了,轻声道:“夜深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贾瑜装模作样的掐指一算,又念念有词一番,说道:“好,夫人,我敢打赌,必是荣国府里有人在说我的坏话,十有八九是你外祖母和她那嫡出的孙女以及孙子。”
“可别胡说,你就是冻着了,今天上午穿的那样单薄,顶着寒风大雪骑了半个多时辰的马,如果没冻着才奇怪了呢,还有,以后不许再说脏话,多难听呀。”
“你什么事都管着我,不过我甘之如饴”,贾瑜拦腰抱起林黛玉,往回走去。 ...... 蓬莱阁,卧房。 沐浴更衣后,贾瑜坐在床边,接过林黛玉递上来的一碗姜茶,看着她费力的端着一大盆热水,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 “你以前给我洗过那么多次脚,我今晚也给你洗一次,洗完后你先到火炉旁坐一会儿,等我把床暖热了,你再上来睡。”
“恭敬不如从命,有劳夫人了。”
雪雁搬来小板凳,林黛玉坐好后,试了试水温,才把贾瑜的脚放进红木盆里,仰着小脸问道:“夫君,热了还是凉了?”
贾瑜说了一声“刚刚好”,她便用毛巾认真的擦洗着,紫鹃和药官拿来两个黄铜锻造的汤婆子,塞进水绿色的锦被里。 洗完脚后,贾瑜牵着林黛玉来到书案边,笑道:“夫人如果想要天上的月亮和星星,为夫可能摘不到,但诗词还是能信手拈来的”,说罢,笔落生了满纸的花朵。 词曰:“西江月·日日深杯酒满。”
“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开怀,无拘无束无碍。”
“青史几番春梦,黄泉多少奇才。不须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
...... 距离神京城约莫几十里之外,是一个荒凉破败的小村庄,因为太过寒冷,连眼前这只骨瘦如柴,秃毛拖尾的看门狗都被冻到没有力气叫唤了,蜷缩在四面漏风的草窝里,一遍又一遍的舔舐着那根不知道传承了多少代,被多少只狗据为己有过,坚硬如铁,伤痕累累的牛棒骨,用上面难以分辨,几乎不复存在的丝丝肉味,聊以安慰着辘辘的饥肠,它专心致志,不厌其烦,对同类们发出的叫声充耳不闻,仿佛在进行着一场无比庄严肃穆的神秘仪式。 这座由三间茅草屋组成的小院子里,在微弱的火光中,传来了如下这段对话: 一个黑矮精瘦的汉子蹲在灶台下,把手里的秸秆往锅底塞着,瓮声道:“今年苦冬来的这么早,一家老小的棉衣还没来得及置办,别还没到过年就全冻死了,你倒好,发善心,都这节骨眼了还把我好不容易做力工挣来的几个大子借给别人用。”
系着一条粗布围裙的农妇先用手指头把儿子嘴里发霉的核桃抠了出来,再用木勺子搅了搅锅里的面汤,许是被烟雾熏的,她鼻子一酸,落下几滴辛酸的眼泪。 贫贱夫妻百事哀,这不是一句妄言。 汉子把秸秆往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一丢,拉过浑身长满灰色棉花,黑不溜秋的儿子,没好气道:“哭哭哭,你就知道哭!你看看这小兔崽子还有半点人样吗?我累死累活的还不是为了给他做件新棉衣,明天去把钱要回来,不然有你的好!”
坐在炕上铺被子的老妇人说道:“老张头是把钱借去给大肚子儿媳妇看急病的,她能见死不救不成?再说了,他以前还帮过你,做人要知恩图报,礼尚往来,听我一句,你这两天去京城王家寻些救济...” 话还没说完就被汉子给打断了,他气恼道:“我不去!去受他们的白眼,挨他们的啐骂吗?不过都姓王而已,也不知道隔了多少代,他们家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是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现在能愿意认我们这家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
“老话说得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谋到了,看菩萨的保佑,有些机会,也未可知,你不去,我明儿带板儿去。”
汉子顿时喜笑颜开,搓着粗糙皲裂的大手,高兴道:“还是得您老出马,我明早去村东头刘太爷给您和板儿借头驴骑着,这好几十里路呢,还下着雪,要是靠人走,得走到猴年马月,我现在就去。”
推开两扇形同虚设的薄木板,汉子缩着头,顶着风雪出去了,老妇人对农妇吩咐道:“你看看家里还有没有什么新鲜的吃食,找个干净的袋子装好,虽说是上门打秋风,也不能空着手去,那样不好看。”
农妇应了一声,放下锅盖,在一堆加起来都没有一碟茄鲞值钱的破家具中翻来翻去,几经周折才勉强找到几捆看起来卖相还算不错,散发着轻微香气的野菜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