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掷地有声、劈头盖脸的煌煌之言,直接把张荃给骂懵了,他左脸发青右脸发白,指着贾瑜叫道:“黄口小儿,信口雌黄,你竟敢侮辱我张家先祖!”
“我知道你为何要置荣国府于死地,当年你那狗父为北伐大军押运粮草,却因为醉酒致使晚到一天,被代善公当着数万将士的面杖责八十,你现在逮到机会,就拼命的落井下石,趁人之危!若不是代善公仁义宽厚,饶你狗父一条狗命,还有你在这里狺狺狂吠?你这条忘恩负义的断脊之犬,还有脸以仁义君子自居,我居你老母!”
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贾瑜继续痛骂道:“有种你就把你们张家所有的资产全部都公之于众,若是每一分一毫都来的堂堂正正,干干净净,若是每一个子弟都遵纪守法,安分守己,别说是贾赦和贾琏,我贾家在京八房,在金陵十二房,两千族人的脑袋任由你摘取,但若是有一丝一毫来路不明,若有一个违法乱纪,我贾家拼尽全力也要把你们张家一窝不知羞耻的狗子狗孙全部弄死,至死方休!我现在就回去把所有族人都叫到菜市口,你也把你们张家所有族人叫到菜市口,让京城百万百姓定夺,该诛哪个满门!你他妈的敢不敢!”
说着就伸手去硬拽,张荃又惧又怒,连连后退,他敢个屁,哪个屁股上没有屎?这完全就是个疯子啊! 一直沉默寡言的李基喝道:“贾瑜,天子面前,休得放肆!”
贾瑜摘掉乌纱帽,跪在地上高声道:“陛下,非小臣在您面前无状,实乃狗贼欺人太甚,小臣之亲爱姐妹兄嫂全在荣国府,小臣不能坐视她们被押往处刑台,您待小臣恩重如山,小臣万死难报其一,但有差遣,定当以死报之!小臣斗胆,求您看在代善公单骑单枪,雪夜辗转千里,冒死擒回蒙太子的份上,饶他孙子一命,贾赦倒卖朝廷管禁物资所得的赃款,我贾家愿意三倍归还给朝廷!只求您开恩!小臣今日君前失仪,自请降爵去职,请您治罪。”
水溶咬咬牙,跪在贾瑜旁边,拜道:“陛下,请给荣国府一次机会。”
李基当年和贾代善是朋友,虽然不喜贾母和贾赦等人,但也不忍心见到荣国府被褫夺爵位,躬身道:“陛下,贾赦罪该万死,但贾瑜说得也有道理,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请您看在代善公的份上,饶贾琏一条性命。”
房瑄开口道:“陛下,林文成公可是荣国府的女婿啊。”
蒋敬也劝道:“陛下,荣国府地位超然,若是直接褫夺其爵位,满门抄斩,勋贵们定会惊惧不安。”
“好,朕就再给荣国府一次机会,将贾赦千刀万剐,贾琏无罪释放,令其袭五等将军,再有下次,严惩不贷!”
如果没有出现这件事,贾赦死后,贾琏应该承袭二等将军,虽然现在连降四级,但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不仅他的命保住了,荣国府的爵位也保住了。 贾瑜长舒了一口气,政老爹和二姐姐她们的命总算是都无恙了,感激涕零道:“小臣代荣国府满门叩谢天恩!”
景文帝冷哼道:“你脾气可不小,当着朕的面怒骂朕的肱骨大臣,污言秽语,跟街上的泼妇一样,哪有半点朝廷重臣的样子,成何体统,朕是该治你的罪,你马上给朕滚到外面跪着去,朕不叫你起来,你就一直跪下去!”
张荃咬牙切齿,怒视贾瑜,今日这几席话一旦传出去,他们张家的脸面可就彻底没了,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言论如刀,会把他们满门老少活剐了,这是扯碎了遮羞布,要把他们一家子都丢到烈日下曝晒!罚跪就结束了? “陛下!求您给老臣做主啊,老臣为朝廷兢兢业业三十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如此侮辱老臣之先祖,老臣若是咽下这口恶气,枉为人子啊,求您严惩这个黄口小儿!”
蒋敬低声喝道:“子林,够了!”
景文帝点头道:“好,来人,把这小兔崽子带出去打五十大板,再令刑部把那万年县县尉抓起来严刑逼供,朕想看看到底是哪个在背后替他张目。”
张荃一愣,反应过来后直接瘫坐在了地上,蒋敬在心里长叹一声,自己这副手怕是被仇恨给蒙蔽双眼了,他怎么就看不出来陛下一直在偏袒这小子呢。 凤藻宫。 元春正在和三个女史聊天,其中一个女史笑道:“姐姐,妹妹真是羡慕你呀,出身公门不说,眼下家里又出了一个如日中天的贾仲卿,陛下钦赐表字是,视若子侄,还要给他做高堂父母,他又是探花、又是皇城司都司,还是一等伯,啧啧,他才十六岁呀,再来十年八年,岂不是要封侯封公?”
另一个女史接着附和道:“妹妹尝闻,天下文才一石,贾仲卿独占八斗,他写的那些诗词,足矣流芳百世,他代陛下写给皇后娘娘的那首云想衣裳花想容,简直是美到让人不可置信,还有青玉案,还有鹊桥仙,还有一剪梅,依妹妹看,前朝那位词宗一生虽然填词五百余首,但加起来也比不上这几首呢。”
“天下文才一石,贾仲卿独占八斗”,其实这句话有点夸张了,他到现在仅仅只抄了二十余首诗词,虽然无一不是传世佳作,可以自居本朝词宗,但要真正的奠定“大梁第一才子”之名,还不够,眼下的士林文坛中的名士大儒们虽然钟爱诗词歌赋,但最看重的还是笔落惊鬼神的文章,而他到现在一篇都没有写过,这也一直被世人所诟病。 元春微微一笑,当去年得知贾瑜考中解元,圣上亲赐表字后,她很是高兴,很是欣慰,虽然她对这个同辈的族弟闻所未闻,虽然他是东府的旁支,但他受自己父亲恩惠颇多,又一直住在自己家里,可不就一家人? 十四岁的解元,古往今来能有几人,圣上又喜爱不已,他以后必有一番大作为,元春立即给家里写了一封信,一方面叮嘱告诫贾宝玉要向贾瑜学习,另一方面希望家里能好好笼络笼络他。 原本她以为这个族弟也就止步于此了,可能要十年八年后才能有所成就,哪知道宁国府发生以子弑父丑闻,爵位被废,圣上给他另起炉灶,封三等宣威将军,任皇城司南司都指挥使,又在会试时名列第一,并写了一首慷慨激昂,意气风发的及第诗,后在殿试中大放异彩,以十五岁之龄,两元及第,高中探花,这着实让她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再然后,他在扬州立下大功,直接被圣上擢升为一等宁国伯,官拜皇城司都司,并且时常出入上书房,受皇后娘娘喜爱,与太子殿下和晋王殿下交好,而他这时候才不满十六岁。 天下人都说他风华绝代,举世无双,如此看来,真是五百年来第一人。 她无法想象贾瑜以后的成就会到什么程度,她隐隐有一种感觉,自己这位族弟怕是很快就能恢复宁国府祖上的荣光,也许十年,甚至是三五年。 就凭他能文能武的天纵之才,也凭圣上对他的宠爱和信重,不然也不会让他这么小的年龄就担任皇城司都司这一极其重要的职位。 皇城司掌管着神京城东西南北四座主城门,历来只有皇帝心腹才能担之。 当她得知王夫人和贾宝玉在外面肆意诋毁侮辱贾瑜后,她是又气又急,连忙写了一封家书,让抱琴送到荣国府,苦口婆心的劝自己母亲不要再做这种事,幸好自己这位族弟宽宏大量,胸襟开阔,一直都没有追究。 她在后宫孤立无援,日子并不好过,可以说是举步维艰,家族中没有人在朝堂上手握重权,给予自己必要的帮扶和支持,自己虽然出身公门,祖上又是一门三公,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家现在已经没落了,族中的子弟都在靠着祖先的余荫不求上进,混吃等死。 眼下好不容易出了这样一位圣眷浓厚的子弟,只能万般讨好和笼络,傻子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往死里得罪他。 她心里很明白,自己这位族弟以后的地位越高,自己在后宫的日子就会更好过,前途也能越来越明亮,她来宫里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封妃吗?她听说,高祖年间,有一个臣子,在战场上立下大功,马上封侯,他同样在宫里做女史的族妹很快就被晋升为柔妃。 其实眼下她的生活就比以往好过了许多,经常有人来恭维她,讨好她,许皇后也召见过她几次,有一次还让她到御花园伺候游玩的景文帝,这是她入宫近十年来,第一次近距离瞻仰天颜。 元春心知肚明,这一切都是沾了自己这位族弟的光,最让她欣慰的还是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对家里姊妹是发自肺腑的关爱,并且把家里照顾的很好,两次帮家里渡过了危机,对自己的父亲又极其的敬爱,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不仅叫自己大姐姐,还体谅自己这么多年在宫里的百般不容易。 又一个宫女握着元春的柔荑,端详着她姣好的容颜,艳羡道:“也不知道姐姐你上辈子是积了什么福气,这辈子在宫里做女史时才能有这样一位族弟扶持,等他日走了大运气,可千万不要忘了我们这些姐妹呀,我们以后可就要仰仗你的鼻息过活了。”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想自己也是出身侯府,家里也有不少子弟,可加起来也比上那贾仲卿十之一二,她们这些女史,想往上爬,除了可以忽略不计的运气,就要靠家族给予帮助了,自家人在朝堂上地位越高,她们才越有可能得到圣上的关注和青睐。 另外两名女史纷纷附和起来,开始拍马屁,元春轻笑道:“妹妹们言重了,若有朝一日我能得到圣上的错爱,必不相忘与你们的友谊。”
看在她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三名女史又是艳羡又是嫉妒又是感伤,正待再拍几句的时候,只见她的贴身丫鬟抱琴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轻声附耳一句,元春勃然变色,站起身就往外走,三名女史有些莫名其妙,随后走进来的一个女史和她擦肩而过,待她离开后,才笑道:“你们还不知道呀,元春姐姐的亲大伯,也就是荣国府的那个一等将军贾赦,因为向关外贩卖朝廷管禁物资,已经被押往宗正寺待罪查办了,听说马上就要斩首示众了呢,嗯对了,还有她那个堂哥,她这下的麻烦可大咯,呵呵呵。”
一个女史不明所以,好奇道:“这和元春姐姐有什么关系呢?”
进来的那个女史难免有些幸灾乐祸,冷笑道:“有什么关系?这关系可大了去了,那贾赦和贾琏都是她的至亲,犯下如此的大罪,她还想被封妃?她要么做一辈子女史,要么就被放出宫去,唉,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呐。”
那个女史还是有些不解,正待追问,另一个女史叹道:“美仪姐姐说得对,元春姐姐这下怕是要功亏一篑,和可能得到的妃位失之交臂了。”
宗正寺。 许是为了不被花样繁多,残酷至极的刑罚加身,在死前少受点罪,许是想供认不讳,用以换取一线生机,贾赦和贾琏把这么多年以来干的坏事合盘托出,不敢再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嗯,和探事司收集上来的罪证倒也对的上,来人,将此二人暂时收押,以待圣上下达最终的处理结果。”
贾赦和贾琏痛哭流涕,哀嚎不已,他们也不喊冤枉了,只求陈泖向景文帝转达他们的悔恨,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想以国贼的身份被处死,连累家里不说,还会被世人唾骂,遗臭万年。 而且到时候为了避免使列祖列宗蒙羞,他们肯定会被贾瑜革出族谱,灵位进不了宗祠,遗体也进不了祖坟,会被永永远远的钉在家族的耻辱柱上。 几个人犯看热闹不嫌事大,其中一个高声骂道:“堂堂七尺男儿,死则死矣,有何惧哉?哭哭啼啼,跟娘们一样,真是丢贾源和贾代善的脸!”
又一个叫道:“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头掉了不过是碗大的疤,况且父子共赴黄泉,可为千古美谈。”
贾赦愣愣的坐在肮脏的地面上,贾琏伏地痛哭,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家如果真的要被满门抄斩,已经得到名分的二姐和腹中的儿子也跑不掉啊! 这时,一个老太监带着四个黄门走了进来,坐在太师椅上品茶的陈泖见状,连忙放下盖碗,急步上前迎接,赔笑道:“苏公公,您怎么来了。”
“贾赦何在?”
陈泖看了一眼黄门手里金盘上的两样东西,顿时了然,连忙把老太监往里面请,各个牢房中躁动谩骂的人犯顿时老实了,跪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苏公公!苏公公!救命呐,求您代晚辈求求陛下...” 老太监厉声斥道:“住口!汝欲令圣人不得善终耶?”
很显然,他高呼的“陛下”,指的并不是景文帝。 陈泖低着头默默的站着,一动不动,就像一个没有听觉的木头人。 贾赦自知失言,跪在地上大哭,满面乞求,老太监手一挥,一个黄门从后面转了出来,弯腰呈上金盘,只见上面放着一杯鸩酒和一条三尺白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