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王夫人院。 彩云和彩霞蹲在廊下煎着药,卧房里,王夫人老脸惨白,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薛姨妈和李纨坐在床边擦着眼泪,李婶娘、王熙凤、薛宝钗、李纹和李琦都在旁边坐着。 前来诊治的王太医说“贵府太太是急火攻心而造成的肝阳暴涨,气机逆乱,不过并不严重,服些安神养血的药,再好生休养一个月即可痊愈。”
这期间,贾母和贾政来看了一次,见王夫人没有生命危险,病情不重,遂放下心来,嘱咐李纨这个儿媳妇好生照顾后,各自叹息着离开,林黛玉也来了,坐一会就回去了。 薛姨妈叹道:“这都叫什么事哟,一家人闹成这样,毕竟是长辈啊。”
薛宝钗拉了拉她的衣袖,默默的摇了摇头,薛姨妈这才发现这句话说出来不合适,如果传到那哥儿的耳朵里,他保不齐会有意见,若是因此和自己女儿产生间隙和隔阂,甚至是不满,那就得不偿失了。 可床上躺着的毕竟是自己亲姐姐呐,就算是她有错,到了这个份上,那哥儿再大的仇怨也该消得差不多了。 贾兰从外面走了进来,碍于孝道,祖母生病,唯一的儿子还被打到趴在床上爬不起来,不能侍奉床前时,他这个做孙子理应过来伺候,这也是贾瑜要求他的“二宜尊师敬长”。 所以他用完晚饭,就去宁安堂找到师父,表达了自己想要回西府探望伺候祖母的诉求,贾瑜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李纨擦了擦眼泪,问他用过晚饭没,贾兰小声道:“儿子用过了,吃的是火腿炖肘子、茄鲞和鸡髓笋。”
“兰小子,你师父呢?”
贾兰答道:“回二婶婶的话,侄儿来的时候,师父他老人家正在宁安堂陪二姑姑和四姑姑用晚饭。”
薛宝钗站起身,轻声道:“妈,既然姨姨没事,女儿就先回去了。”
薛姨妈知道她要去哪,便让她去了,李纨吩咐道:“素云,带大爷去看看宝二叔,然后再送他回东府,这里不用他伺候,他明天还要早起去族学。”
素云点点头,带着贾兰朝贾宝玉院而去,李婶娘见薛姨妈和李纨满脸的悲戚,安慰道:“太医都说了太太没事,安心休养一个月就能好了,姐儿和姨妈不用太过担心才是。”
王夫人缓缓睁开了老眼,开口问道:“宝玉他怎么样了?”
“太太,刚才麝月过来说宝二叔已经醒了,王太医说没有伤到筋骨,上了药,您不用担心,老太太在那边呢。”
王夫人不放心,坐起身说着:“我要去看看,他什么时候受过这么大的委屈,被那个畜牲欺负作贱成这样。”
薛姨妈连忙说道:“姐姐,千万不要再说了,你要是再骂他,被他知道了,还不知道要再闹出什么事来。”
王夫人嚷嚷着说道:“我骂他怎么了?他凭什么欺负作贱我们娘俩,彩云,现在就去把舅老爷请来,让他去东府教训那畜牲一顿,无法无天了!”
彩云应了一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王熙凤拦住她,劝道:“太太,这么晚了还是别去麻烦大伯了。”
她知道,自己大伯要是去宁国府教训二弟,肯定会吃个闭门羹,就算是进去了,他一开口也会被撵出来,按理说二弟应该随宝玉叫自己大伯一声“舅舅”,但他却是直呼其名,可见他心里是很不待见自己大伯的。 王夫人像是受到了千古的奇冤,心里又恨又怒,哆嗦着嘴唇,叫道:“你们不去我自己去,这件事我非要讨个公道不可,欺压兄弟,侮辱长辈,我不相信这天底下没人能治的了他!”
众人连忙相劝,只听见彩霞在外面喊了一声,“太太,舅老爷来了!”
王子腾大步走了进来,他一身锦服,面阔耳方,剑眉星目,看起来颇有几分威势,王夫人老眼一热,顿时流下两行热泪来,哭道:“大哥,你要替我们娘俩做主啊。”
薛姨妈起身福了一礼,口称“妹妹见过大哥”,王子腾撇了她一眼,淡淡的“嗯”了一声。 她和王夫人同样是王子腾的亲妹妹,但王子腾却并不喜欢她,大概是因为她所嫁的薛家对他起不到什么帮扶,不像王夫人,这么多年以来在暗地里,利用荣国府的权势和香火人情替他谋了很多好处和便利。 王熙凤福了一礼,问好道:“侄女见过大伯。”
王子腾看着她,说道:“琏哥儿那件事你也有责任,以后不能再妒了。”
王熙凤粉脸一白,连声应下,王子腾看向王夫人,皱眉道:“淑清,好端端的,你怎么回事?”
王夫人哭道:“大哥,你可要给妹妹和你外甥做主啊,我们娘俩平白无故的,可被那个畜牲给欺负作贱狠了。”
“住口!”
王夫人一愣,不可置信的看着朝自己怒喝的亲大哥。 王子腾扭头看向坐在一旁的李婶娘,她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说道:“太太,我们先回去了,明天再过来看你。”
李纨识趣的起身,和她们娘三个离开了,王子腾背着手在床边来回的踱步,王夫人、薛姨妈和王熙凤心脏砰砰直跳,一脸紧张的看着他。 “淑清,我来问你,那哥儿和你有什么关系?他是东府的人,又是贾家的族长,和西府都出了八服,按理说,太夫人都管不了他,你凭什么在背后议论他的是非?诋毁他克父克母?你知不知道你已经犯了七出之一的口舌之戒!”
王夫人面色惨白,说不出话来,王子腾继续说道:“宝玉在外面四处造他的谣,这是在故意往自家人身上泼脏水,按照族法打死了都不亏!你还让仁哥儿去威胁谩骂他的手下,要杀他们全家,他们可是皇城司的人!皇城司是干什么的你知道吗?那可是圣上的半个亲兵,你懂不懂什么叫做亲兵?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干什么蠢事!”
王子腾越说越气,抓起桌子上的茶盏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对于贾瑜,他只有讨好,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有见过天家对一个臣子恩宠到这个地步。 他年不过十六岁,圣上就敕封他为一等宁国伯,让他领了皇城司都司一职,这个官职是天子近臣,手里管着上万兵马,位高权重,前途无量,圣上还说会和皇后娘娘给他做高堂父母,这种天大的隆恩,亘古未有,荣宠至极。 不光如此,太子殿下、晋王殿下、北静王爷和牛继宗等人都和他交好,他是林文成公的女婿、两元及第的探花、享誉天下的诗词大家,他虽然不从文,但他在士林中却有很高的地位。 他还知道,中和殿大学士李基、御史大夫蒋为、鸿胪寺寺卿房瑄等几位当朝重臣都很欣赏他,对他关照有加。 自从两个月前,宫里传出消息,说天子和皇后娘娘要给贾仲卿做高堂父母的那一刻,他就彻底明白了,自己若是想再往上爬,就要巴结和讨好他,与他交好,万万不能得罪。 前段时间,军机阁右参议被罢黜,很多人都在盯这个位置,据他所知,这其中就包括牛继宗和柳芳等人,这种时候,那哥儿若是能在圣上面前替自己说几句好话,自己的机会就会比别人要大一点,这个右参议是正三品衔,不久后就会改为从二品,不是他身上这个正四品兵部右侍郎能与之相比的,他要是能得到这个位置,对他以后成为阁臣来说,无疑是前进了很大的一步。 军机阁里有六位大臣,另设左右参议各一名,他们有资格参赞军机,在阁臣空缺时,右参议首先补上,能做到这个位置,才是当之无愧的朝廷重臣。 他的打算很简单,在贾瑜操办升爵宴的时候,准备一份重礼,请他看在四大家族同气连枝、贾王两家百年世交姻亲、同属于开国一脉的份上,替自己谋一谋这个职位,到时候再让老实听话的妹婿从中说和几句,他肯定就会同意了。 之前他请贾赦替自己谋奋武营主将的职位落了空,被贞元一脉一个武侯顶上了,而这个军机阁右参议要比十二团营的主将贵重三倍不止,做为候选人的他,一定要想尽办法把它收入囊中。 他知道牛继宗等人肯定有着和自己一样的想法,想让那哥儿替他们说说话,但自己比他们有很大的优势,那便是自己亲妹妹在荣国府二房做当家太太,要比他们亲近很多,而且他知道那哥儿对自己侄女很尊重,到时候再让侄女从中说和,如此一来,三管齐下,可谓是板上钉钉了。 前段时间,王仁去宁国府威胁谩骂胡校尉一行人,被他狠狠的打了一顿,他准备等贾瑜从江南回来时,自己就带着那个畜牲到宁国府赔礼道歉,哪知道自己亲妹妹反手就给自己来了一个更大的麻烦。 今天下午妹婿派人到家里把这件事跟告诉了他,他当时气到差点吐血。 “贾瑜的父母是被他自己给克死的,他就是个克父克母的扫把星。”
,这句在都中闹得沸沸扬扬的流言蜚语,没想到竟然是出自他亲妹妹之口,是她让人在背地里传的。 还有自己那个外甥也在外面口无遮拦,四处造他的谣,这次可真是把他给彻彻底底的得罪了。 “大哥,我哪儿做错了?他本来就克父克母啊,他还一直欺压宝玉。”
王子腾顿时气结,只觉得胸口一阵绞痛,颤抖着嘴唇说道:“我现在就去宁国府给他赔礼道歉,你明天让宝玉去他面前跪着,给他磕三个头,不然他以后无论有什么事你都别再来找我了!”
说罢,一甩袖子就往外走,王夫人哭道:“大哥,我可是你亲妹妹,宝玉可是你亲外甥啊!”
王子腾回过头,一双虎目死死盯着王夫人,一字一句的说道:“淑清,从现在起,你不要再骂他一句,他克父克母?狗屁!圣上和皇后娘娘以后会给他做高堂父母,那就相当于是他的半个父母,这种话哪个还敢再说?你是想让我们王家因为你说的这四个字而被满门抄斩吗!”
王夫人大哭道:“大哥,妹妹知道错了。”
王子腾强压下心里滔天的怒火,沉声道:“淑清,我不管你这次到底是真的知道错还是假的知道错了,如果再有下一次,我就直接把你带回家去,然后和你一起等着被诛九族!”
看着自己一直以来视为靠山的大哥,那决绝离开的背影,王夫人喉咙一甜,吐出一大口黑血来,随即仰面栽倒。 “姐姐!”
“太太!”
宁国府,宁安堂。 不同于边军、各地驻军、十二团营和五军营的甲胄,皇城司的甲胄颜色艳丽,造型浮夸,不注重实用性,只注重外观,因为他们是天子的半个亲军,所以要体面风光,要好看为上。 因为在执法过程中几乎碰不到像模像样的抵抗和专门破甲的弓弩,所以皇城司兵士们穿的都是中甲和轻甲。 贾瑜做为皇城司的最高指挥官,他的甲胄最为华丽,通体呈金色,由犀牛皮、镀金熟铜和金线制成,兜鍪上插着高高的红缨,肩吞和腹吞为神兽麒麟,护心镜闪闪发光,极其的精美。 沐浴更衣后,在晴雯、媚人和金钏儿姐妹的伺候下,贾瑜先穿上鱼鳞甲,然后再穿上大红织金蟒服,最后才开始穿戴甲胄。 晴雯取来御剑,将其挂在袍肚上,媚人踩在小板凳上,给他戴好兜鍪,金钏儿系好大红绸缎披风,贾瑜没有穿托泥遴和吊腿,这两样东西太沉了,他穿的是黑面白底文王靴。 穿戴好后,贾瑜在堂内走了走,小惜春欢呼着,围着他转了一圈,仰着小脸,笑眯眯的说道:“哥哥,你穿这个真好看,真威风,就像大将军一样。”
贾瑜笑道:“哥哥我本来就是大将军,现在手底下管着上万人呢。”
迎春柔声劝道:“瑜弟,一晚上不睡很伤身体的,四妹妹的院子和宁安堂就一墙之隔,姐姐很安心呢。”
“无妨,圣上说让我在家歇息几天再去皇城司任都司一职,我这几天没什么事,明天上午再补觉,司棋,入画,带你们家姑娘去沐浴更衣。”
迎春见贾瑜坚持,只得由着他,和小惜春一步三回头的去沐浴了。 “这甲太沉了,说是中甲,却也有五十八斤重,幸好不是八十四斤的重甲,不然非把我压趴下不可。”
这只是活跃气氛的玩笑话,贾瑜能把晴雯和媚人一手一个用胳膊托举起来,穿个五十八斤重的中甲毫无负担。 晴雯笑道:“爷,您现在就应该穿着这身金甲去给林姑娘看看,她保证会很喜欢,会很开心。”
“她不仅不会开心,她还会哭。”
玉钏儿伸出小手摸了摸腹吞上的麒麟兽首,好奇的问道:“爷,这是用金子做的吗?”
“又来个小财迷,这是镀金,里面是熟铜,金子质地柔软,没有铜铁坚硬,在战场上是挡不住刀枪箭矢的。”
金钏儿认真的说道:“婢子只希望这副金甲永远不要替爷挡刀枪箭矢。”
贾瑜刮了刮她挺翘精致的小鼻子,笑道:“大白,你可真会说话。”
金钏儿抿了抿樱唇,羞涩的低下臻首,媚人笑道:“爷,把面甲放下来看看呗。”
贾瑜低头时,媚人就不要再踩小板凳了,只需踮起脚尖即可,她伸出小手触动兜鍪上的机关,一面金光灿灿的面甲便滑了下来。 “小白,看到没,这个才是用金子做的,本来也是镀金的,不过我把它给换成了纯金,将来上了战场,有太阳时,还不把敌人的狗眼给闪瞎了。”
薛宝钗带着莺儿和香菱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看到贾瑜不由得一愣,一时间没认出来眼前这位金甲将军是哪个。 贾瑜左手按着御剑,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一番,说道:“好个俊俏的小娘子,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本将军来问你,那名满天下的贾谪仙是你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