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彻底消灭“宁安寨”贼人,那是以后的事情,至少现在做不到。 对冯宝而言,逼迫贼人一路不停歇地跑回海船上,已是最好结果。 望着扬帆出海,渐渐远去的贼寇,冯宝不由暗自握了握拳头,一股浓浓的“不甘之意”弥漫心头。“斩草不除根”,必有隐患,只不知何时矣。 返回途中,齐云生察觉到冯宝有些闷闷不乐,便出言说道:“县男率数十亲卫力战贼寇,杀敌数百,自身无损,实乃官员楷模……” 冯宝摆了摆手,阻止齐云生继续说下去,跟着道:“本官是客,不日离开,贵府据实上奏即可。”
“一定一定!”
齐云生那是满口答应。 “然,日后贼人自海上来去,难以提防,还望贵府审慎应对才是。”
“县男所言极是,下官当请刺史上书朝廷,调水师前来围剿。”
望着齐云生一本正经的说法,冯宝没有再多说什么,若不是洛川说过有关“大唐水师”事宜,只怕他也会有此想法。 冯宝原先一直不理解,为何“海运”明明最便捷,且成本最低,但是商贾们几乎无人采用这一方式,直到有一日问及洛川才知晓,“大唐水师”无力护卫整个“海防”,而且由于“海船”偏小,运力不足,加上海上风浪难以抗拒,致使损失太大,商贾根本承受不起,还不如陆上运转了。 冯宝不用想也知道,唐人没有意识到“海运”、“海防”以及“海外岛屿”的意义。要知道,千年之后,整个世界的大宗物资都是都过“海运”实现流转,而“海防”更是“国防”最重要的一环,不可或缺! 冯宝性子疏懒,即便想到,也不会主动去做什么,况且他一向认为,如此“伤脑筋”的事,让谢岩去考虑就好了,至于官府那头,更是有朝中大臣们去安排,自己少管闲事才是正理。 返回“泉州”,不赶时间,且一路安全,自是不需要全速前行,无论军卒或是冯宝,皆放松心情,不徐不疾地走着,直至来到一条小溪旁,终于可以全军休憩。 卸甲、宽衣,军卒们分批走进溪水,感受着清凉…… 此等好事,冯宝从不落于人后,简单的清水沐浴后,顿觉神清气爽,胸中燥热烦闷一扫而空。 上岸穿衣,冯宝忽然看到狄萱萱站在远处,背向小溪而立,不由得心念一动,随即叫过来几名亲兵,低声吩咐了些事…… 很快,用平板马车底板,竖立搭建起一座简易的小屋,再用一些头盔盛满清水放于其中,待一切安排妥当,冯宝这才走到狄萱萱面前,道:“天气闷热,姑娘何不沐浴?”
说着,用手指了一下其右后方。 狄萱萱好奇地转身望去,旋即明白了冯宝话意,笑而行礼道:“谢过郎君。”
冯宝微一颔首,算作还礼,继而走向另一侧,他得问问拿着“望远镜”担负警戒的方九,可有发现异常? 不出意料,一切平静。 经历短暂休整,所有人疲态一扫而空,以更加轻盈的脚步,踏上回城道路。 黄昏时分,队伍行至“泉州”城下。 非常意外,南门此刻竟然已经关闭,且城上有众多军卒守卫。齐云生目睹此情此景,表情极为疑惑,但无论如何,得先叫开城门再说。 齐云生职任“泉州司马参军”,又是刺史极为信任的官员,是以入城不是难事,只是等他刚踏入城门,就有一名低级军官过来言道:“启禀参军,刺史有令,请参军回城后务必邀请‘新安黜置副使’前往府衙。”
齐云生闻言皱了皱眉头,虽然说刺史宴请或拜访冯宝,都属应有之谊,但依礼而言,并不应该是自己出面才是,除非…… “城里可有事情发生?”
齐云生赶紧询问军官,在他想来,若非有事,刺史当不会如此不顾及礼仪,所以还是问清楚好。 那名军官犹豫片刻后,上前低声道:“萧镇将领军回援,于‘东岭’遭遇贼人伏击,阵亡两百将士,伤五百余人。”
“什么?是谁让大军回援的?”
齐云生脱口怒吼道:“‘东岭’那条路,大军怎能进入?”
声音很大,不仅其身边之人,连稍远些的冯宝也听到了。 冯宝并不想多事,故哪怕心里百般疑惑,也没有主动去过问,只是很多时候,你越不想惹麻烦,麻烦越会找到你。 “冯县男,不知可否赏脸去一趟府衙,刺史有紧急军务请教。”
齐云生冷静下来后,快步走到冯宝面前道。 “出事了?”
齐云生肯定地点了点头,因为有些话实在不能当着众人面说。 “既如此,本官去下无妨。”
冯宝说着,转首又对身边方九道:“汝带众人回客馆,长河随行即可。”
半个时辰后,齐云生陪同冯宝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泉州府衙”,且在府衙正厅里见到了“泉州刺史”张尉。 官场虚礼自不必多言,很快进入正题。 待张刺史痛心疾首地道出所有事情以后,齐云生面色苍白,呆若木鸡;而冯宝却是怒不可遏,张口大骂道:“该死!那个姓‘萧’的就该千刀万剐!”
说完,又问道:“姓‘萧’的人呢?有没有死在战事中?”
张刺史缓缓摇首,道:“萧镇将已下狱,老夫当如实上书陛下,自请降罪。”
听到这句话,冯宝脸色稍缓,但依旧语气冰冷地说道:“吾本无意干涉地方事务,此番祸事,地方官府难辞其咎,然事已至此,吾想知道,张刺史往后当如何?”
“还有往后?唉——”张刺史神情落寞地道:“官军伤亡过半,两个村子惨遭贼人屠戮,老夫罪责难逃,岂敢妄言日后。”
看着张刺史意志消沉的模样,冯宝真想将其痛骂一番,但最终还是忍住怒火,起身告辞,甚至连一句客套话都没说,直接拂袖而去。 到底出了何事?刘长河不知道,加之冯宝脸色阴沉得吓人,他也不敢问,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一定是出大事了。 冯宝一路沉默,进得客馆,直接回到自己屋里,“砰”得一声把门关上了,摆出一副不让人打扰的样子。 “泉州”地面发生的事,虽说还没有完全传开,可一些消息灵通人士,都已经知道了大致内容,而作为南来北往之人落脚的客馆,历来是各种消息聚散所在,尽管知道了晚了些,但还是在最短时间里听说了详情——领军围剿“宁安寨”的“泉州镇将”萧河田,误信贼人假传“泉州城破”的消息,率两千精兵连夜快速回城,因自认时间紧迫,抄捷径,走“东岭小道”,致使中了贼寇埋伏;而从“泉州”东门退走的贼人,在完成“东岭伏击”之后,又联合“宁安寨”留守的数百贼人,前后夹击,合力击破“宁安寨”前余下官军,两战下来,官军损失惨重!可是,“宁安寨”贼寇犹自不足,趁着官军收拢残兵,无力再战之机,洗劫了两个比较富裕的村子,除逃亡者外,村民伤亡过百,且多为老弱妇孺,村里钱财及各种物资被抢夺一空。等到萧河田得知消息,领残军追击时,贼人已上船入海,独留一座搬空的“宁安寨”,以及十余具死尸,其中就有官府派去“借粮”之人。 得知全部事情真相以后,所有人都沉默不语,一股无形的“悲伤”,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冯宝独自坐在房里案几之后,此时的他,心情已经平复许多。不论是愤怒,亦或是其他,都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化。 可是,不甘心呐! 冯宝的字典里,可没有“隐忍”,快意恩仇才是其人生信条。虽然说,“泉州”的事情与他无关,但是,“宁安寨”洗劫村落的做法,触及其底线了。 来到大唐,什么皇权,什么世家,这些在冯宝眼里,其实都不算什么,唯独对于百姓,他是非常尊重,除了后世“平等思想”的影响外,在他看来,大唐百姓,都称得上是“祖先”,对“先祖”不敬,岂非人哉! 而一群“海盗”,一帮子化外野人,竟敢在冯宝眼皮子底下杀戮平民百姓,可偏偏就没太好办法应对,如此形成的“自责感”才是他独处房间的根本原因。 “咚咚”两声,有人在敲门。 “进来吧。”
冯宝心情平静些,语气也恢复如常。 “吱溜”一声,房门开了,狄萱萱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昨儿辛苦一夜,姑娘怎不早些歇息?”
狄萱萱不答,而是走到冯宝近前,将食盒放于案几之上,再将盒中一碗稀粥,两样菜肴取出,并一一放好,最后放下一双筷子,才道:“郎君心系黎民,此乃仁者之心,然萱儿以为,先保重身子,才是根本。萱儿问过刘护卫,郎君并未用过晚膳,故去厨房,弄了些菜式,却不知是否合郎君口味。”
“狄姑娘下厨,倒是稀罕,想来必定上佳。”
冯宝说着也不客气,端起稀粥便喝了起来…… 美食当前,饥饿感觉瞬间爆发,或许冯宝此时才想起,自己一日夜功夫,只吃了一顿干粮吧。 望着冯宝狼吐虎咽的吃相,狄萱萱不禁淡淡地笑了起来,直至此刻,她终于觉得,自己坚持留下,还是有“用武之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