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 悠远的钟鸣从须弥山传荡四方,洗涤着世人的灵魂。 又是一个清晨,无数香客带着祈愿,怀着虔诚之心踏上了那条神圣道路。 小天音寺内,靠山禅房外,田灵儿有些焦急的走来走去。 “师弟,小凡已经在里面待了一整天了,不会出事吧?”
周煊的目光在那寒冰禅房停顿片刻,缓缓开口,道:“要相信小凡。”
他说是相信张小凡,心中其实也没底,用未来小环的话来说,张小凡是乱魔命,最是琢磨不透。 张小凡表面看上去有些木讷,但他内秀在心,更有一个倔强的性子,这样的人容易认死理,很难被其他人开导,很多时候除非自己想通,别人说再多都没用。 所以张小凡到底能不能渡过自己的心结,周煊是真的不清楚。 倒是田灵儿在得到周煊的肯定后,脸上担忧稍微缓和,但那焦急的眼神还是时刻盯着前方的禅房。 又过去许久,太阳高高升起,众人以为又要苦等一日时,那寒冰禅房的房门从里面被打开。 双眼布满血丝,神情疲惫的张小凡从里面走了出来。 “小凡,你没事吧。”
田灵儿第一个冲了上去,担忧道。 张小凡疲惫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声音沙哑着,“没事的,放心吧,师姐。”
看到张小凡脸上的笑容,周煊心中也是松了口气。 这时,后方禅房房门被打开,法相从里面走了出来,众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法相微微一笑,轻声道:“张师弟,里面请,诸位也一同进来吧。”
张小凡点点头,拉着田灵儿大步走向禅房,周煊和小白对望一眼,跟在身后。 禅房内,普泓上人安静的坐着,看到张小凡进来,沉默片刻,道:“你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只管询问便是,老衲知无不言。”
张小凡沉默半晌,最后深吸一口气,道:“我想知道师...他离开天音寺后的事...或者说,我想知道他...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普泓上人闻言,忍不住长叹一声,道:“你想知道,我自然是要告诉你的,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可是在我脑海里,却好像还是和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那么的清楚明白,一点都没有忘记。”
普泓上人的声音平和而缓慢地飘荡在屋子之中,开始慢慢述说往事。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阴天,阴沉沉的。那一天,从早上开始,我就觉得有些心绪不宁,却又说不上到底哪里不对,连我一向做的功课都忍不住为之分心了。这种情况非常少见,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所以那时心情不是很好。”
“就这么,一直到了傍晚,耳边听着暮鼓响起,眼见天色渐渐暗了,我才好了一些。在那个时候,我不过是觉得多半是我修行不够,一时分心而已。不料就在那天色将暗未暗的时候,突然间,我听到了天音寺寺门处传来一声尖声的呼喊。”
说到这里,普泓上人转过头,看了看法相。 法相点头道:“是,那时正是弟子巡视山门,突然间在寺院门外不远处看到有个人昏倒在地,弟子连忙过去查看,不想……竟然是普智师叔。”
他叹了口气,又道:“当时普智师叔神志不清,面容极其憔悴,只有脸颊之上却不知怎么,呈奇怪的通红面色。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乃是普智师叔为了暂时续命,服下了奇药“三日必死丸”的缘故。”
张小凡听到此处,怔了一下,这药丸名称当真是闻所未闻,忍不住问了一句:“什么三日必死丸?”
普泓上人道:“这种奇药并非用于正途,据说乃是昔年魔教之中一个名号叫做“鬼医”的怪人,异想天开调制出来的。听说只要服了这种药丸,纵有再重垂死的伤势,此药也能激发本身潜力,让你多活三日,并在这三日之中,勉强可以保持正常人的体力。只是一旦三日过后,此药却又变做了天下间第一等剧毒之物,便是身体完好之人,道行通天修为,也敌不过这奇药的怪异药性,必死无疑。所以才取了这种古怪的名称。”
张小凡默然无语。 周煊却是忍不住心中一震,因为从青云门到达天音寺路程有些遥远,他们一路除了必要的休息,其余时间都是在赶路,这样也花费了七天时间。 而普智竟然三日不到回到天音寺,可想而知他的消耗,当然这也侧面说明那‘三日必死丸’的神奇。 周煊想着,普泓上人接着道:“当时我们自然并不知道这么许多,只是我接到法相徒儿急报之后,一时真是大惊失色。普智师弟天赋聪慧,道行深厚,在我天音寺中向来都是出众的人物,竟想不到会变成这般模样。当时我立刻让人将他抬了进来,在禅室救治,可是他一直昏迷不醒,体内却是气息散乱,非但是中了剧毒,身体也被道行极高的人物击成重伤,竟是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普泓上人说到此处,面带神伤,显然是对普智的离去心有悲痛。 “那个晚上,我竭尽所能救治普智师弟,但是任我用尽灵药,耗费真元,都不能使普智师弟清醒过来,眼看他气息越来越弱,我当时心中真是痛楚不堪。难道我这个师弟,竟是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他身体受到如此重创,便是早几日死了也不意外,只是他强自支撑回天音寺,自然是在临死之前,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又或是有什么要紧之事,一定要对我们有所交代。”
普泓上人说到这里,长叹一声,沉默了下来,似乎在他脑海之中,又浮现出当年那段日子。 过了半晌,法相在一旁低声咳嗽一声,轻声道:“师父,当年我一直都陪在你和普智师叔身边,不如接下来的事情,由我来代为叙述吧!”
普泓上人默然点头,不再言语。 法相咳嗽一声,接着说了下去:“当年我一直陪在师父身边,看着师父与普方师叔等人竭力救治普智师叔,但都是毫无效果,也是心急如焚。普智师叔往日待我是极好的,只恨我道行浅薄,不能为他做些什么。不料,就在我和师父师叔等无计可施的时候,那日深夜,普智师叔竟然是自行醒转过来了。”
“啊……”张小凡一扬眉,口中轻微发出了一声低低呼喊,随即他迅速控制住了自己,面色再度冷漠了下来。 法相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当时正是我值夜守护普智师叔,大惊大喜之下,我立刻将师父和普方师叔叫了过来。虽然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但是我到现在还记得,普智师叔在那个晚上的脸色,一脸死气颓败,但只有面颊之上,竟是如欲滴血一般的赤红,实在是可怖。”
“见到普智师叔突然好转过来,师父与我们都十分欢喜,虽然看去普智师叔面色古怪,但一时也顾不了那么许多。当时师父他老人家正想询问普智师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伤到如此地步?不料……不料普智师叔一旦看见师父,他、他……” 法相顿了一下,竟是要定了定神。 这时,房间中一片寂静,普泓上人闭上双眼,口中轻轻念颂佛号,手中念珠轻持转动,张小凡则是凝神细听。 法相不知怎么的,面色有些难看,但终于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普智师叔清醒之后,一直比较安静,不料当师父闻讯赶来之后,他一见到师父,突然之间,他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整个人都抖了起来,竟是腾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和师父以及普方师叔都是大吃一惊,只见当时普智师叔的面色殷红如血,一双眼只紧紧盯住师父他老人家,伸出他一只枯败干槁的手,指向着师父。师父他立刻快步走了过去,握住普智师叔的手掌,正想问话的时候,普智师叔竟然……” 法相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向普泓上人看了一眼,普泓上人面色不变,依旧是那般闭目合十的样子。 法相微一沉吟,接着说道:“普智师叔一旦握住师父的手,突然之间,他像是完全崩溃一般,竟然如同一个孩童,靠在师父身上号啕大哭起来……” “什么?”
张小凡听到这里,竟是一时忘情,愕然站了起来,盯着法相。 在他心目之中,那个普智神僧不管干过什么事情,但留给他的印象,哪里会是一个如此模样的人? 法相叹息一声,道:“当时我们三人一时也被吓的呆了,手足无措,都不知普智师叔究竟怎么了,怎会如此失常。可是看普智师叔模样,竟是一副痛悔之极、痛不欲生的神情,我们又不知如何是好。当时只记得普智师叔痛哭流涕,对着师父道:师兄,师兄,师弟该死,做下了滔天罪孽,纵使万死,也不能偿补万一了!”
张小凡面上眼角猛的抽搐了一下,却没有说出任何话语。 法相声音低沉,缓缓又道:“当时我心中震骇之情,委实是无以复加,而看师父师叔的模样,显然也是如是想法。只是当时情况,普智师叔神态痴狂,几近疯癫,我们无可奈何,只得好言相劝,希望他先好好歇息,有事等身上伤好了再说。”
“可是普智师叔却坚持不允,并说道他为了回来天音寺见诸人一面,已经服下了三日必死丸,不出一日夜,他必然死去。临死之前,他有极重要之事告知师父师叔,并有大事托付。若不听他所言,他便是死了,也不得安心。”
“我们听到此处,都是又惊又急,但在普智师叔面前,我们终究无法,只得任他说来。本来我还以为普智师叔重伤之下,只怕神志不清,谁知他这么一说,竟是说出了如此一个大逆佛心人伦,罪孽无边的恶事来......” 普泓上人低低叹息一声,合十念叨:“阿弥陀佛!”
法相听了,亦合十行礼颂佛,然后看向张小凡,周煊几人也看向他,多余的话已经不用再说,所谓罪恶无边的恶事便是屠灭草庙村,从而让张小凡能顺利进入青云门。 如此恶事,其实已经不能归结于噬血珠,这般恶果究其原因都是普智自身执念所成,所以天音寺愿意承担所有责任。 作为天音寺的四大神僧,做出此等恶事,要是没有一个交代,天音寺也是名存实亡了。 张小凡的面色很难看,甚至有些狰狞,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低头沉默不语。 普泓上人见此,怅然一叹,道:“普智师弟他交代了这最后的后事,毒性发作,终于是圆寂了。在他临死弥留之际,交代说他的遗骸不要火化掩埋,就用玉冰盘镇护住,留这残躯,希望日后那个叫做张小凡的少年万一得知真相,便请他来到此处,任凭他处置这罪孽无尽之躯。鞭苔唾骂亦可,挫骨扬灰亦可,天音寺一众僧人,皆不可干预,以偿还他罪孽千万之一。”
张小凡猛然抬头,普泓上人直视他的双眼,面色凝重而肃穆,缓缓道:“我所说的,你明白了吧!当日师弟遗愿,我已替他完成了。如今如何处置,便随你的意思就是。后院那间小屋之中,你意欲如何,只管过去了。”
张小凡牙关紧咬,目光深深,盯着普泓上人。 不知怎么,普泓上人竟不愿与他对望,慢慢移开了目光。 张小凡喘息声音越来越大,胸口起伏,面上神情更是瞬息万变,忽地,他似下了什么决心,霍地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听他脚步声音,赫然是向最后那间小屋走了过去。 “小凡。”
田灵儿大惊,想要跟随,却被周煊一把拉住。 “师姐,让他去吧。”
法相在一旁也担忧道:“师父!”
普泓上人缓缓摇头,面上有说不出的沉痛之意,低声道:“随他去吧!那也是你普智师叔最后遗愿。世事多苦,又有几人能看的开呢?阿弥陀佛……” 他轻轻合十,默默颂念,房间之中,瞬间寂静下来。 静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