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隽跨进门之后,只见船舱花厅里,摆着一张大圆桌,桌边坐了四人,都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而这四个人,林隽居然全都认识或者见过。 主位上,坐着的是一位中年道士,身披一件麻袍,气质飘然出尘,仿佛神仙中人。 此人正是林隽在天龙观中偶遇,并赠送保命玉佩给他的随园主人。 随园主人左边,坐着一名中年蓝衫书生,气质潇洒飘逸,林隽却并不知道其姓名。 这人正是林隽刚刚赶来江边路上,准备出重金买下其坐骑的那位。 而随园主人右边坐着的,则是一个身形矮小枯瘦的白衣和尚。 但这名和尚,其实不是和尚,而是一位大将军。 林隽认识此人,正是现任的大随北军大都督。 梁国公陈之云。 陈之云幼时身骨不佳,但颇有慧根佛缘,剃度之后入了禅宗,修行佛法。 待到他十八岁那年,父亲老梁国公逝世,他为嫡长子,又还俗继承了父亲的爵位。 梁国公一脉,也是跟着先帝打天下的心腹武将,传到陈之云手中,已经是大随帝国的第三代梁国公。 陈之云今年三十出头,已是武将勋贵年轻一辈中,最年长的一位。 无论年龄、资历、爵位、职级,都已经是第三代中第一人。 这位同辈带头大哥,和林隽的护弟魔大哥林远走得很近,但是跟林隽交往其实不深。 两人只是互相认识而已。 看见林隽,陈之云淡淡点了点头,表示已经认得他了。 林隽心道:怪不得门外守卫的甲士,是北军的玄甲卫,原来他们的大都督在此地。 而坐在下首的,则是一个青袍中年人。 他现在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 正是林隽的顶头上司,卫公卫进忠。 尼玛这是一个什么组合? 而且权倾朝野的卫公,居然还坐在下首? 道僧儒宦都齐活了,看起来四人之间颇为熟识,都是笑眯眯地看着林隽这个不速之客。 林隽心里犯起了嘀咕,心里隐隐觉得,自己可能不应该在这里,而应该在船底。 毫无疑问,这四位,应该都是大佬级的人物。 既然刚刚已经高喊过自己正在查案抓捕人犯,林隽心道自己也不能就此犯怂,反而让卫公丢了面子。 管尼玛的,反正先保住认识的卫公这条大腿,总不会错。 他拱手向卫进忠道:“卫公,属下正在抓捕一名疑犯,贸然闯入此地,就各位恕罪。”卫进忠看了随园主人一眼。 随园主人只是微微一笑,却并不言语。 卫进忠转头向林隽道:“查什么案子?”
林隽恭谨回答道:“就是当初差点判了属下死刑的那个案子,属下看到了那个案子的重要人证,所以才一路追了过来。”
卫进忠皱眉道:“你不知道?那个案子已经结案了。”
林隽点点道:“是,虽然案子已经结了。但是事关属下自己,里面尚有疑问,所以才想要查出真相。”
“真相?”
卫进忠抚髯道:“我已经给了世间一个真相。有什么问题?”
林隽笃定道:“属下又见到那名少年书生了!这是重要人证。”
“少年书生?”
卫进忠露出疑惑的表情:“什么少年书生?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个案子里面,从未有过一个少年书生出现。”
尼玛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明明我刚刚亲眼看到,那臭小子一路跑进来的! 林隽心中不甘,嘴上却不便再争执,脸上自然流露出了不服气的表情。 此时,坐在主位上的随园主人开口道:“林密使,你刚才追赶的,的确是我家的孩子。”
林隽闻言,抬头看向随园主人,抱拳道:“那麻烦您,请您家公子出来,我问他几句,解了我心中疑惑就行。”
随园主人微微笑道:“你能不能看在咱们相识一场,不要再过问此事?”
林隽脸色肃然,抱拳凌空一拜道:“国法在上,恕我不能因私废公。”
随园主人不以为忤,端起一杯酒饮下,又问道:“林密使,不能给个面子?”
林隽斩钉截铁道:“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请恕在下不能从命。”
随园主人抚掌大笑,指着卫进忠道:“卫院主,你这个属下调教得很好啊。你看看。他连朕的面子都不肯给。”
卫进忠闻言连忙起身请罪。 林隽耳边却如闪过一道炸雷。 朕? 他说什么? 他是不是说了“朕”? 林隽脑中嗡的一下。 虽然他心中有点隐隐的预感,但当真的知道,面前的随园主人,就是当今大随皇帝陛下的时候,他还是感到一阵眩晕。 他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随园主人,谁人才配称这大随的主人? 不就是帝国如今的最高主宰,大随靖威皇帝? 自己真是个猪脑子! 他再偷眼看看靖威皇帝身上的穿着。 心中恍然,一下想起来了,连偏远所在的月轮明王都提到过: 那是因为靖威帝曾经入天龙宗修行,做过一段时间的外门弟子。 为表示对天龙宗的尊崇,才会以帝皇的九五之尊,经常穿着一身麻袍。 而天下人都知道,靖威皇帝信奉道门,所以才会做道士打扮。 那块救命玉佩如此珍贵,什么人才能随随便便就赠送给自己? 真是因为自己的那首诗? 想起自己当初还和皇帝一起安坐喝酒,心安理得高谈阔论,他额上开始浸出了汗珠。 此时又听靖威帝带着调侃的语气笑道:“老天也保不住他?你说的?”
刚刚说话的时候有多拉风,现在吃屎的感觉就有多尴尬。 林隽艰难地咽下一口苦水,先向靖威帝行了一个军礼,然后单膝下跪,朗声道:“微臣禁军左羽林卫振威副尉,东院铜牌密探林隽,不知圣驾在此,冲撞了陛下,请陛下责罚。”
接着又认怂道:“陛下在微臣心中,大过天地,请陛下明鉴。”
靖威帝呵呵一笑,向旁边站着的卫进忠道:“卫院主,这是你的属下,你说说看,该怎么责罚这个小子?”
卫进忠脸色如常:“无端冲撞圣驾,行同谋逆,当斩。”
林隽当然不会认为,卫公真的想宰了自己。 知道他这么说,只是为了维护靖威帝的权威而已。 如此才能更好地保全自己。 果然又听卫进忠接着说道:“但是主上在此,奴婢岂能擅自做主,恭请陛下圣裁。”
靖威帝点点头,向林隽道:“林隽,你知不知道?你未经允许,一脚踏入此地,就已经是犯了死罪?你的生死,就在朕一念之间。”
林隽心中一动,皇帝这么给自己压力,似乎又留了话口,无非就是不想自己再查这件事情而已。 他也从父兄口中,听说过这位靖威帝的脾性:最是看不起软骨头的人。 你越是软弱可欺,他就越是瞧你不起; 反倒是敢犯颜直谏的臣子,他倒是越发欣赏器重。 尼玛今天这个事情,我又不是不占理,凭什么就被吓成一只缩头乌龟? 绝对不当缩头乌龟! 这是原则问题! 干脆豁出去,赌上一把大的,赢个盆满钵满,也不一定。 如果能抱上皇帝这条世间最粗壮的大腿…… 想到这里,他大声说道:“微臣忠心国事,即使失于粗疏,也非有心之过。如果陛下因此降罪于臣,甚至将臣斩首,那就是冤枉贤良,不教而诛。”
林隽抬头直视靖威帝,正色道:“而且陛下自己有错在前,不自察查,反倒苛责于微臣。臣,不服气!”
好家伙,大家心中直呼好家伙。 皇帝还没责难他,他倒先说上了皇帝的不是。 靖威帝的脸色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