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茶楼出来,正欲上马车之时,罗兰扯了她一下。 季妧顺着她的示意看向街对面,视线扫过一对老夫妻时,倏地顿住。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卫老大人和他的夫人。 看着卫老大人,季妧心情复杂。而当视线移到他身边的夫人身上时,心情更加复杂。 卫老大人和外公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卫老大人的夫人……并不是她的外婆。 或许真的只是巧合吧。 哪里真有什么转世呢? 就算真有转世,这一世为夫妻,未必生生世世都是夫妻。 季妧心里几许怅然,但很快也便接受了这一现实。 卫氏肖母,所以即便那张脸不是外婆的脸,她每每看了,依旧有股没来由的亲切。 慈眉善目的卫老夫人,一看就知是个很慈祥的人,就是眼睛…… 此刻,老夫妻俩也看着季妧。 确切的说,是卫老大人在看季妧。 卫老夫人似乎在向他询问着什么,得到确切的答复后,神情顿时急切起来,转过头,摸索着朝季妧这边走来。 卫老大人没有拦她,反倒搀着她一起。 季妧见状,收回视线匆匆上了马车,催促罗勒快走。 马车很快启动起来,将两位老人甩在了身后。 季妧紧紧握着拳,到了长街尽头,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放松。 转弯之际,她松开紧攥着的手,掀起车帘一角。 那两道苍老的身影仍旧伫立在原处…… 季妧心口一紧,放下了车帘。 “姑娘……”罗兰话不多,此情此景下也忍不住劝说,“何不见见?”
季妧摇头:“不能见。”
这样的场景并不是头一回了。 送走狄嵘后没多久,季妧曾回过一趟桐花巷。 狄嵘是卫氏唯一的孩子、是卫家二老的外孙……虽然“她”也是,可他们不肯认。 十几岁的孩子就被送去从军,季妧到底还是怕二老怪罪,也怕他们过于担心。 但她也只是在自己院中隔墙望了望,并没有登门。 离开的时候,在巷口遇到了一个人。 是卫府的小厮,当初不肯让她进门的那个,好像是叫卫喜。 卫喜应是已经知道了她和卫家的关系,态度客气了许多,就是说的话有些含糊。 到了饭点、府中饭菜都已做好、老爷老夫人吃不完……如此这般扯了一气,季妧才勉强抓住重心。 她有些意外,也有些受宠若惊。 卫家二老肯让她进门,还肯给她留饭,这意味着什么,她心里清楚。 原本还羡慕狄嵘,就因为长得像卫氏,轻轻松松便得了二老认可。而她,因为流着汉昌侯的血,更因为这张脸随了汉昌侯,一直被拒之门外。 季妧还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被卫家接纳了……没想到卫家的大门,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早已经向她打开。 喜出望外,可还是拒绝了卫喜。 只让他带话回去,好叫卫家二老放心,狄嵘在军中有人照应。 卫喜没想到她会拒绝,以为她还记着自己不许她进府的事,一再赔罪道歉。 季妧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放下了车帘。 马车驶出很远后,她透过后壁的小窗,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双苍老的身影,站在卫喜后面,云英巷口,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此后在街上又撞见过两次,每次季妧都是掉头就走。 近半年闵王府的形势愈发不好,人人避之不及,卫喜反倒多次登门求见。 季妧连面都没露就叫人将他打发了。 她心理清楚,所谓的偶遇并非巧合。 老人终究是心软的。 若她真进了汉昌侯府,做了汉昌侯的掌上明珠,卫家二老可能真就不会认她了,一辈子都不会。 偏她进了闵王府、入了火坑,再往下走就是死路……这种情况下,他们“逆行”朝季妧走来,或许是想将季妧从这个漩涡中拉出去,又或者只是想告诉她,她没有众叛亲离。 怎能不叫季妧百感交集? 二老这种时候挂记着她,她却不能在这种时候拖二老下水。 等以后……以后再给他们赔罪。 季妧一遍遍巩固着心防,然而想到那两道凄凉的身影,心里还是十分难受。 “罗兰,你暗中跟着……务必将他们平安送回家。”
“是。”
罗兰领命而去。 季妧吐纳了几息,压下心口翻涌的情绪。再睁开眼时,目光重又变得坚定起来。 寿宴无疾而终,诚意伯府关门闭户,内里闹翻了天。 然而正如许多人猜测的那样,诚意伯震怒归震怒,事情毕竟已经过去十多年,长子死了,小儿子还需要母亲…… 而且姜嬷嬷把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她说这一切都是她的主意,是她不忍见万氏一直沉浸在丧子之痛中,才自作主张把孩子抱了来,之后的事万氏也都是听了她的怂恿。 所以吵过闹过之后,在万氏的服软,女儿的哀求,小儿子的哭嚎声中,诚意伯到底也没把万氏如何,只是发落了姜嬷嬷。 解决掉这团乱麻,回到自己院中,夜色已经降临。 诚意伯府心烦意乱的进了书房,正想叫个人来帮他揉揉额头,张了张嘴,才想起颜儿已经疯了。 他颓然坐在书案后的圈椅中,想起府中桩桩件件的糟心事,倍觉心烦之下,挥袖便把桌上的东西扫落在地。 噼里啪啦的声响中,正想去扫另一半,动作忽然顿住。 “管家!管家!”
诚意伯扬声叫来管家,从案上拿起份卷宗样的东西,问他可曾有什么人进过书房。 管家自然说没有。 书房这样的地方,不经准许是决不许外人入内的。何况院子都有专人守着,若是进人,必会通报。 诚意伯见问不出什么,带着疑惑解开了系绳,打开了那份神秘卷宗。 管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见自家侯爷没看几眼眉毛就打上了死结,跟着脸色越来越黑,紧握在卷宗两侧的手背相继蹦出了青筋。 “刺啦”一声响,卷宗竟是生生被扯成了两半。 铁青着脸的诚意伯,死死盯着管家:“老二是怎么死的?”
管家一愣:“二公子不是跟人去戏园子……” “谁引他去的戏园子?!”
“是、是……” 出事前二公子从来没去过戏园子,那是头一回。可他素日里玩伴众多,一时还真找不出是谁给出的主意。 “不知道就去给我查!”
诚意伯将卷宗狠狠砸到他脸上,“从府里查!从东苑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