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兴林其貌不扬,医术虽不错,却也只算中等,重回一德堂后,终日沉浸于看病问诊,对旁的事皆是漠不关心之态。 季妧与他接触不多,了解就更谈不上,只因他存在感极低,外观又给人踏实可靠之感,是以提醒归提醒,她自己都不觉得刘兴林会背叛一德堂。 若要背叛早背叛了。 当初一德堂败落,济世堂花重金挖走所有坐馆大夫,唯有刘兴林拒绝了橄榄枝。情愿去乡下摇铃行医,也不愿为钱财折腰,可见是个重情义有底线之人。 这样一个人,辛子期说他靠得住,季妧便也信了他靠得住。 谁能料到,毫无征兆的,他突然就反了水。 季妧刚得知时就暗道不好。 果然,刘兴林才加入济世堂没几日,济世堂成立制药坊的消息便传了出来——显然,刘兴林并不是空手投诚,他带去了济世堂迫切想要得到的新药配方。 由此可见,底线确能被金银砸穿,一次不行,不代表第二次也不行。 终是他们大意了。 消息传来的次日,一脸疲色的辛子期就登门跟季妧赔罪。 制药坊现如今归属于季妧,诸事皆由胡良主管,胡良参照三大作坊行事,让制药工们分别签署了雇佣协议,在具体制配药物的过程中,对每一个环节的保密工作都尤其注意。 按讲刘兴林是不该有配方的。细究其源,还要往前说。 辛子期刚从季妧手中拿到那四张方子时,既要验辨真伪,又要制药试药,精力有限,亦恐能力不足,便找了自家师兄帮忙。 所以在季妧接管制药坊之前,刘兴林就已经接触过药方。 幸而辛子期始终认为东西是季妧的,没有季妧的允许,便是自己信任之人,也不会全部透露。 也就是说,刘兴林接触到的药方只有一半。 但这并不足以让人宽心。 辛子期父亲在时,评价刘兴林,说他心性稳、坐得住、极善钻研。 按季妧理解的意思,就是比起临床,他更适合搞学术和研发。 这种人,有了一半的药方,又有成品药丸的辅助,凭自己的能力,破解出另一半并不难。 虽不知他何时起的异心,亦不知济世堂何时与他接触,但他走的那般决绝,想来是已经破解出来了——不见兔子不撒鹰的齐掌柜,绝无可能花大价钱买半个药方。 那四张药方对季妧来说虽不算什么,却也不愿平白被人盗去牟利,何况那歹人背后还是白家,所以骤然临之也挺头疼。 辛子期虽然瞧上去还算正常,但骨子里的疲惫难以遮掩,这种疲惫便是落魄居庸镇时也不曾有过,可见刘兴林的背叛给他带来的打击不小。 其实也难怪,经历了家破人亡、人情冷暖,他可信之人本就不多,而刘兴林作为同他一块长大的师兄,是他一直视为兄长的存在。 现在,这个兄长不但背叛了他,还与他的仇家为伍,甚至会调转枪头与他为敌。 事实正如猜测。 五月中旬,济世堂对外宣布要召开新药推介会。 季妧觉得他们未免也太心急了些——如此短的时间,怕是直接略去了试药的过程,就那般信任刘兴林? 怀揣着这个疑惑,她和辛子期一道去了推介会。 齐掌柜笑脸相迎,得意溢于言表,并亲手将新药奉上,请辛子期品鉴。 辛子期验看过后,冲季妧点了点头。 圣黄丹、芙蓉丸,虽然改了名字,但确是六味地黄丸和八珍丸无疑。 看来刘兴林只破解了这两个,不过杀伤力已经足够了——济世堂于此时推出新药,必将一挽颓势,之后再想对付就难了。 辛子期看向同在场中的刘兴林。 他多番绸缪才将一德堂壮大到与济世堂并肩的地位,于名望上来说甚至已经远远将其甩于身后,如今城中各大医馆药铺都与一德堂交好,围拢包抄之势即将完成之际,却要眼睁睁看着功亏一篑 刘兴林面无波澜,毫无愧疚之意。 平安气急,当场痛骂刘兴林吃里扒外。 刘兴林只道人各有志。 济世堂的推介会算是成功了,虽然不少人都看出了其中的猫腻,但这种事本就无从追究。 一德堂的药供不应求,这个时候济世堂出了替代品,定价又低上许多,自然深受大家欢迎。 济世堂的崛起,必不可免会影响到一德堂,这一点不止体现在订单上。那些曾倒向一德堂的医馆药坊,虽没有立即被济世堂拉拢,却已开始趋向中立。 辛子期之前所作种种,眼见都将付诸东流。 更可气的是,坊间竟有传言,说一德堂的新药都是出自刘兴林之手! 只因辛子期对他不公,他才愤而投身济世堂,但他念着昔日情谊,不愿赶尽杀绝,是以只带走两张药方,另两张算是报还师恩。 有人说,就有人信。 刘兴林一时风头无两,几乎被捧上神坛。 辛子期的处境骤然尴尬起来,名声受损不说,与之来往者也少了许多。 在多数人看来,刘兴林才是王牌,有了他,济世堂以后还会推出别的药。而失去刘兴林的一德堂,注定辉煌不了多久。 辛子期原可以将流言打破,只需说出季妧便可。 但不管是制药坊,还是一德堂的设备坊,表面上都与季妧没有丝毫关系,她既选择了幕后,当然不会乐意被曝光。 辛子期深知她的心思,是以缄口不言。 这个时候的沉默,等同于默认。 济世堂愈发嚣张,更加肆无忌惮的抢生意、抹黑一德堂。 季妧最初以为传言是济世堂放出来的,后来又推翻了这个想法,因为济世堂的人自己都深信不疑。 再回想去年新药推介会,齐掌柜让伙计盯紧刘兴林时,确曾断言一德堂的变化与新药跟刘兴林脱不了干系。 但事实如何,刘兴林应该比谁都清楚。 很显然,他没有告诉济世堂实情,又或者……他根本有意坐实。 如此前后串联,也不难猜出是谁的手笔了。 看上去无欲无求之人,没想到竟是沽名钓誉之辈。 但不管手段如何卑劣,刘兴林确实是打响了名号,信他的人也越来越多。 就在大家翘首以盼,等着他继续推出新药之时,如日中天的济世堂出事了。 先是有人吃了他们家圣黄丹,口吐白沫惊厥倒地;后又有人因为服用芙蓉丸,一夜之间起了满面红斑。 济世堂以为是个例,起初还试图私了,没想到出事的人越来越多。 若是寻常病人,他们还能恫吓威逼,但从他们这采购的还有各大药商。 眼看事情越闹越大,药商们联名将济世堂告到了县衙。 济世堂自不会束手待毙。 堂上,大呼冤枉,抵死不肯承认自家药有问题。 堂下,重金赔付病患,又由白府出面私宴药商。 再上公堂之时,那些原告竟是众口一词,咬定假药出自一德堂。